彷彿一鍋冷水從頭淋到尾。他不知道在他渾渾噩噩的恍惚裡,自己家已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父親純屬白手起家創下一片家業,如今還沒交到自己手上,便被害光了。難道自己真是掃把星麼?
也不知道是如何魂不守舍地走出施家,手中甚至拿着施母施捨給他的一張用來救急的支票。隱隱約約聽到施母在身後說她已然仁至義盡,做這些事是爲易南最後盡一分心力,不枉他喜歡芙林一場。施母還說,這場商戰中似乎另有一家神秘公司的介入,若不是因爲那些人,謝父也不敢輕易與白家做對。然而他們仍然輸了。
他只記得最後施母說商場如戰場,情場也是一樣。看着他們倆都一副鬥敗公雞模樣,也不知誰欠了誰。
芙林迷迷瞪瞪走出施家,順手將施母給的支票扔進街邊垃圾筒。他還不至於要這種錢。他曾經以爲自己是易南心尖上的那個人,他的情緒常隨着自己跌宕起伏。如今看來,不過是一時新鮮,那些華美瑰麗的假象,都成了過眼煙雲。易南甚至連親口說再見的興致也無。
他終於被這個世界徹底拋棄!
有家不能回。現在父親看到自己,估計掐死的心都有。
而洛家則不想回。
昏沉沉在公園長凳上坐到半夜,腦子裡一片空白,竟什麼都沒想。只覺身上越來越冷,卻不知全因夜越來越深,寒氣越來越重。
手機固執地一直鳴響,他卻懶得去接。只呆呆地凝視手機在長凳上不停地振動,搖擺,嘶吼……直到無聲。當他回過神摸起手機想看一下時間時,才發現已然沒電。能夠執着地將他手機打到沒電的人,不用思考也知道是誰。除了菊生,世上再沒人惦記自己。而自己則是再也不想麻煩他了。
他僅只青梅竹馬的朋友,朋友的情誼再深,也犯不上赴湯蹈火。即便做了,芙林也怕還不起。
而後被公園巡夜的人發現趕出來,芙林漫無目的地在這個城市中瞎轉。深夜裡霓虹耀眼,即使明知虛假,光芒卻璀璨到花了眼睛,彷彿血管中流動的液體,鼓動城市的脈搏。
衣我以夜——芙林腦海裡驀然跳出一句不合時宜的話。夜的城,包裹着他,誘惑着他,挑動着他,引他前往尋歡作樂之所。
芙林摸摸錢包,這段時間沒有機會用錢,所以存糧不少。他笑笑進了一家酒吧。再然後,他告訴別人,他來尋求忘情之水,尋求可以讓他忘記身邊所有煩惱的辦法。於是,他終於墮入那早爲他設好的陷阱之中。
躺在冼濤身邊,芙林常常覺得自己已然忘記了前事。被那樣強壯的臂膀擁抱無法逃離,他既害怕又困惑。他不知道這個人想要什麼,越不知道越覺不安。但他更害怕那個謎底,會將自己捲入怎樣的深淵。
他已經徹底被藥物俘虜。冼濤要他向北,絕不敢往南,因爲害怕得不到注射。毒品全是冼濤從外面帶來。芙林翻遍整座房子,也沒摸到一片毒品的影子。而一旦毒癮發作,必須等到冼濤來才能“拯救”他。而這常常是不定時的,他有可能在牀上翻滾半天,冼濤才姍姍來遲。也許是故意,冼濤確實喜歡看他痛苦掙扎的樣子。
有時冼濤會說:“芙林,你痛苦地眼中掙下淚來的樣子是最美的,無助又悲哀,那痛苦**的樣子就像是天鵝被扼住了優美的脖頸。”而芙林憎恨他,詛咒他,另一方面又害怕他某一天真就不聲不響死去,因爲有可能導致他再也得不到毒品。
從某一方面來說,他確實已成爲芙林生命中前所未有的重要之人,只因唯有他才能拯救芙林於水火,而他,卻又正是施與芙林最大的痛苦之人。
而揭開謎底的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了。
這天,冼濤手下一個頗人模人樣地位絕不低的人追到海邊宅子來,與冼濤關上房門嘀嘀咕咕半天。
芙林待久了,知道這海邊的宅邸是冼濤佈置來專爲休假之用,從不談公事,而冼濤手下人也從未露出過那樣凝重的神態。
打破慣例不得不談的重要之事,芙林隱隱約約覺得可能與自己心中的謎題有關。
那晚冼濤做的特別狠,芙林只覺得自己是死過去又活過來一回。似乎將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得相見,冼濤破天荒地語氣都變得溫柔起來。
芙林強撐着快閉上的眼皮,將剩下的意識努力集中,聽着冼濤的話。
“你應該高興,你的朋友很快就要找到這裡來了。也許明天,也許……就是今晚。我當然可以將你帶走,但是隻要你在,他就會不死不休地追查,糾纏着我們,將不該知道的東西也拱出來。他確實厲害,我以前看他年輕,以爲和你一般的二世祖,但顯然低估了他。他果然是非常之人,依我看,他對你的感情也絕非普通朋友之情。我不相信有誰僅只爲朋友情誼能做到這種地步。他太狠心,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你沒法想象一個人五天五夜不眠不休會衰弱成什麼樣子,大概神智都不清醒了。但他做到了,而且還能夠指揮公司的運作。真不敢相信是什麼信念支撐着他。真的只是因爲……你們是青梅竹馬的朋友?”
芙林聽得心亂如麻,一方面欣喜於終於要脫離苦海,另一方面又擔心菊生的身體。還有,很重要的一點,現在這個破敗的自己,真的有臉見到菊生麼?那個乾乾淨淨,明麗耀眼的貴公子?這樣骯髒污穢的自己,再有資格和他對話麼?就怕給他的光芒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