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荷走出小區,站在路邊擡手打車。
小縣城的出租車原就不多,這個時段正是晚餐時間,所以好不容易有出租車經過,但都因載着人沒有停。
“舟哥,要不要上去送嫂子?”拐角處隱藏着的悍馬車裡,王明看不下去了,輕聲問陸晚舟。
“不用。跟遠些,別讓她發現。別跟丟了。”陸晚舟把玩着手裡的鑰匙,聲音平穩。
“舟哥,嫂子真是個能吃苦的人!”王明幽幽地感嘆。
“嗯!”陸晚舟將鑰匙握在手裡,用鼻音應了一聲。舒荷,真的彷彿是不知道“苦”爲何物的人。剛畢業領證那會兒,他們僅僅租得起二三十平米的廉價出租屋,但他從沒有在她臉上發現過一絲的沮喪。
她的笑容,仍然如開學第一天他見到她時的那般明媚!
她將他們極其有限的經濟收入安排得妥妥當當:他們出門工作需要裝點門面的衣着,簡單清爽而沒有絲毫寒酸之感;他們的生活簡單卻不簡陋;他們的房間,總有些精巧別緻、清新淡雅的小擺件,讓狹小的出租房處處透着家的氣息。
他說他不要依靠家裡,要憑自己的力量創業。她就實實在在地做好一個主婦,爲他提供安穩的後方。
她明白他的自尊和驕傲,她默默地維護着他的自尊和驕傲。這是三年前,她走後,他才知道的。
她走後,他才知道,她爲了他的自尊和驕傲,吃了多少的苦;她爲了他們的家,付出了多少心血。
他走後,他才知道,他事業的起步,他事業的每一次進步,都離不開她都在幕後默默的推動。
他根本不相信舒荷會因爲傍上了別人才離開他。可他又有些不能不信,因爲他多方打聽,居然無法探知她的去處。
她從不提她的家庭,不提她的朋友,不提她的工作,他也沒時間去問。那三年,他也不想問,後來想問,卻沒機會了。所以,他除了知道“舒荷”這個的名字,他對她竟然一無所知。
哦,除了名字,他還知道舒荷是京都人。因爲大學時輔導員偶爾提了一句:咱們班有兩個奇蹟,一個是你,一個是舒荷。同樣的高分,同樣的只填了C大這個志願,約好似的。你們以前認識?一個在C市,一個在京都?
陸家是C市大戶,陸晚舟是土生土長的C市人,在京都並沒有親戚,當然不可能與舒荷有什麼約定。不過他要上C大的事,倒是告訴過一直與他通過□□聯繫的小蓮藕。
陸晚舟對妻子舒荷的認知,都是從別人的口中慢慢豐富的。從一些素不相識的人的口中。
比如,一次出席C市旅遊產品推介大會,他被介紹認識某旅遊公司老總。
那位老總知道他名叫“陸晚舟”時,眼裡亮光閃閃:“你就是陸晚舟啊?當年旅遊局一位叫舒荷的小姑狼,可沒少往我們公司跑,要和我們的導遊交朋友。我以爲那個漂亮的小姑娘是喜歡旅遊呢,後來才知道,她是爲了讓導遊將餐點訂在你們餐館啊......那個小姑娘真是拼命啊,爲此都不知喝了多少酒......聽說不止我們公司,她還同樣與其他公司的導遊和主管保持着良好的友誼呢......”
沒錯,他陸晚舟事業的起步,是從飲食業開始的。陸家起家發家,就是從餐飲業着手。他在奶奶面前拍着胸脯保證,爺爺可以,他也可以!
他沒有多餘的資金,最早的時候,只能和馮立合夥開個早餐店。
他的早餐店一開,生意就特別火,ZF部門的那些公務員,似乎對他的早餐情有獨鍾,人來不了的,還電話叫送外賣。
他積累了資金經驗,計劃開餐館,卻苦於沒有恰當的店面。但他就是運氣好,想睡覺就有人馬上送來了枕頭。合夥人馮立居然打探到某知名餐館老闆因需資金投資其他項目,要低價轉讓他紅火到讓人眼熱的鋪面!
後他要做酒店需要銀行貸款了,跑了銀行幾次,連主管都沒見着,更不說有結果了。可有一天,他居然會巧遇某家銀行的行長,說看中他的拼勁、闖勁,相信他的能力,主動與他談貸款的事。
而那以後,他的事業急速發展壯大,需要的資金數目也越來越大。但只要他需要貸款,找到那位行長,一切都容易而順利。他與那位姓趙的行長,還成了忘年交。
他的事業越做越大,漸漸變成別人上門來求他,而不再是他挨臉擦面去找別人了。
一次,ZF機關事務辦負責接待的主任找來,與他洽談定點接待的事宜,一進門就套近乎:“陸總,咱們可以算您最忠實的支持者哦。想當年,旅遊局的那個舒荷,總是藉着各種名頭到處轉,和整棟大樓的職工都混得熟悉。先是請人吃早餐,後是拉人到你的餐館就餐。我還以爲她是你什麼人呢。可她說只是朋友。朋友能幫到那個份上,太難得了!看在那個小姑娘如此熱情費心的份上,那幾年,咱們的接待,沒有少安排在你的餐館哦!”
陸晚舟給了事務辦主任最大的折扣優惠。
只是那時,他已經找不到舒荷了。
舒荷走後,宋嬌挺着大肚子逼着他帶她上門見奶奶,要身份要名分。
奶奶對宋嬌提了極爲苛刻的條件。他不解,之後去問奶奶,奶奶反問:舒荷能做到,她爲什麼做不到?
那時,他才知道,奶奶去找過舒荷,要通過舒荷的手幫助他,但舒荷拒絕了。舒荷說:奶奶,我相信晚舟!如果我揹着他接受您的幫助,是對他的侮辱!
那一刻,他萌生出世間最理解他的人是舒荷的強烈感受!
只是,那時,他找不到舒荷了!
前面那抹清瘦的身影終於上了出租車。陸晚舟也命王明緩緩跟上。
“舟哥,我覺得嫂子不像傍了後臺的人啊!”王明平穩地將車滑了出去,同時,直腸子的他也道出了心中的疑問。
“你聽誰說她傍了人了?”陸晚舟陰沉的面色看不出是什麼情緒。
“嬌姐啊!嬌姐說嫂子攀高枝了,讓我們少在你面前提她,免得你傷心!”直腸子得王明沒有絲毫城府,陸晚舟一問,他就竹筒倒豆子般全說了。
“你和他提過你嫂子?”陸晚舟眼底劃過一絲警覺,他的記憶中,宋嬌不應該知道他與舒荷的婚姻纔是。
他和舒荷的婚姻,除了他們兩個當事人,就僅僅是他身邊的馮立和王明知道,連自己的奶奶,也是突擊檢查,意外地將二人堵在出租屋裡,才知道的。
“這倒是沒有。你和嫂子是隱婚,我不會大嘴巴。”
“你剛纔說的‘我們’,除了你,還有誰?”陸晚舟墨色琉璃般的眸瞳微微一眯,溢出深邃的精光。
“公司裡的其他人啊,主要就是秘書辦公司那一幫可以接近你的人。我有好幾次路過,都聽嬌姐在提醒他們。”
“哦?那他們怎麼說?”陸晚舟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一直以爲自己不爲人知的那段婚姻,居然早已衆人皆曉了?
“還能說什麼?說嫂子勢利、有眼無珠唄!噢,還替你慶幸,慶幸你還有嬌姐那麼好的人陪伴。”
“是嗎?”陸晚舟問得隨意:“他們說宋嬌很好?”
“嗯!”王明點點頭,麻利地遠遠跟着前面的出租車轉了個彎:“都說嬌姐能幹。前段日子那幾個項目,都是嬌姐親自與政府領導接觸後纔拿下的。”
“你覺得呢?”陸晚舟彎了彎脣角,眸潭裡的流光,讓人看不出深意。
“其他的不敢說。能幹,倒還是真能幹的。聽說那幾個項目,項目部的人碰了無數次的釘子了。”
“呵呵!”陸晚舟笑笑,不再說話。
確實能幹。不過,外界有傳言,陸氏爲了那個項目,用了不乾淨的手段。
這個不乾淨,令人遐想、讓人不齒。
“舟哥,嫂子下車了。是咱們酒店!”王明腳下點了點剎車,提醒陸晚舟。
“王明,那不是咱們酒店,那是馮立獨立的投資,與陸氏無關!”陸晚舟解釋了一句,讓王明送他到酒店門前停車。
“不是陸氏的?是馮副總自己的?”王明不解。都是這邊的項目是爲了宋嬌的人情,宋嬌自稱是老闆陸晚舟的未婚妻,怎麼顧全人情的事卻是馮副總在做?
陸晚舟並不準備爲王明答疑。
“你自己安排吃住。有事我再與你聯繫!”陸晚舟說完,整理了下衣服,拍拍褲腿,才推門下車。
舒荷被門童帶進大廳,辛煬正倚着接待處高高的櫃檯等她。
“打車來的?”辛煬迎了上來,代替門童將舒荷往二樓餐飲部引。
“嗯!這個點不太好打車。她等急了?”舒荷歉意地笑笑。
“嗯,很急!望五公子一個電話來,就飛走了!”
“哦!”舒荷失望,頓住了步子。
“什麼意思?她不在,陪我吃飯不可以?”辛煬跟着停了步:“她不是給你準備了裙子嗎?幹嘛不穿?一年四季都是這樣的套裝,怪不得別人要叫你‘滅絕師太’!”
跟在他們後面的陸晚舟也停了步,面無表情地聽他們談話。
側身而站的辛煬看陸晚舟並非認識的人,睨了他一眼,沒將他往心裡放。
陸晚舟的步子很輕,舒荷並沒有發現他跟在不近不遠恰好可以聽到她和辛煬的交談處。
“辛領導,你可真體察民情!”舒荷繼續擡步向前,來都來了,爲了辛竹,也不能將辛煬獨自涼在這裡。
“不喜歡那條裙子?”辛煬跟了上去。
陸晚舟也緩緩移動步子跟上。
“很好看!”舒荷目不斜視,繼續往前走。
“那爲什麼不穿?”辛煬追問。
“煬哥哥,你買的?”舒荷突然用年幼時對辛煬的稱呼喊他。
“呃!”辛煬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一抹可疑的緋色在他的腮幫一閃而過:“哥的眼光不好?!”
“那倒不是。裙子很好看,但不合適我!”
“哪裡不合適?”
“煬哥哥,不是我不給你面子!我被狗咬過,肩膀留了難看的傷疤,不適合穿露肩的裙子!”
“什麼時候?及時打針沒有?”辛煬緊張。若是舒家望五爺知道他的寶妹妹妹在自己眼皮底下被狗咬了,還很嚴重、留了疤,他就別指望與他合作了!
“煬哥哥,你緊張什麼?都三年前的事,我早不放在心裡了。不就被狗咬了而已嗎?打不打針也不重要,有十多年的潛伏期呢,夠長的了!”舒荷雖不是完全明白辛煬緊張的原因,但就是故意想刺他一刺。誰讓他從小嘴皮子功夫都不饒人呢?
“舒小九!你就作吧你!”已經到包間門口了,辛煬不便多說什麼,只能咬牙切齒地恨了一句,率先推門進去。
舒荷聳聳肩,也跟着進去了。
後面的陸晚舟,聽到舒荷肩上有咬傷的疤痕,三年前,還是狗咬的,整個人都驚呆住了。
他迫切地想要扒開舒荷的衣服,看看他肩上的疤痕。
那晚,他下了十足的狠勁,應該是留有疤痕的!
“晚舟,我痛!我痛!你輕些......”陸晚舟頭腦中盤桓着的那道哀婉的聲音,又飄了出來,逐漸清晰。
她是舒荷!
陸晚舟眼前跳出了一個鮮明的名字——舒荷!
她是舒荷!那晚的人,是舒荷!
可,怎麼會是舒荷?舒荷有必要用那樣的方式嗎?他都說了,以後和她好好過日子!像真正的夫妻那樣好好過日子!
不不不,不可能是舒荷!
舒荷那麼驕傲的人,不會做那麼齷齪的事!她不屑於用那樣卑劣的方式!
可若不是舒荷,她爲什麼說她的肩上有咬痕?被狗咬到?被狗咬到一般傷着的,不應該是腿部嗎?要多高多壯的狗才能夠得到人肩膀的位置?
何況舒荷一米七幾的身高,並不矮!
或者,在他的酒中,動了手腳的,不是舒荷?舒荷只是承受了酒後強勁的藥效?
可爲什麼醒來時看到的是宋嬌?還是自己發了短信叫她來的?
陸晚舟蹙着眉凝着目深深思索,猜想着三年前那個晚上的種種可能。他的太陽穴處,有鈍器在敲擊,“突、突、突”地一下又一下,敲得他的腦袋都要炸裂了。
如果那晚的人真是舒荷,那他對她的傷害,就不僅僅只是那一晚!他傷害的,也不僅僅是舒荷一人,還有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當年那個孩子,難道是他的?!那個舒荷拼命要保住的孩子!
不不不,千萬不要是舒荷!不要是舒荷!
漫天的血色迎面撲來,鼻腔裡,全都是血腥的氣息!陸晚舟碩壯的身姿晃了晃,拼盡全力擠出一個聲音麻痹自己:不是舒荷!那晚的人,不是舒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