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衝進房間來罵我的時候,我正在收拾行囊準備離開北城,宏盛註定會成爲喬江林的盤中餐,而我不可能做他案板上的肉。他總會發現是我告訴凌寒一切,他辛苦想要瞞天過海的東西被我一下子捅破了,怎麼受得,等他緩過氣兒來對付我,我也不是他的對手了。
因爲,我已經不是宏盛集團的太子爺,不是葉盛德唯一的兒子,不是各大股東看到的少東家,我只是個醜陋的結合體,是我媽和情人生養的兒子,這樣的身份,怎麼可能繼承宏盛呢?我連和葉子儀平起平坐的資格都沒了。
我媽一巴掌閃過來,怒氣衝衝,問我就這麼放棄了?她這麼多年的忍辱負重,都被我給毀了,我怎麼對得起他在葉盛德面前的唯唯諾諾。我說這些年你也沒少撈着好處,見好就收吧,別得寸進尺,現在已經沒了咱們母子掙扎的機會,別去出醜,我噁心。
“葉子現在精神不好!我和她爸的婚姻關係還在,我就是她媽!她有宏盛的股權,就得分我一半!”
我把衣服塞進行李箱裡,被我媽一腳踹開了,她怒不可遏,覺得我不孝吧,她老人家這麼處心積慮地爲我爭奪財產,我卻我不屑一顧,想一走了之。
“你現在去把葉子接回來!探探清楚喬江林想幹什麼!不能讓他單獨跟葉子在一起,他會吞了宏盛的!”我媽拽着我肩膀搖晃,苦口婆心地勸我回心轉意,“阿琛,咱們沒有錢,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媽媽無所謂,但是媽媽擔心你的未來,你現在還沒成家,沒有錢,咱們怎麼翻身?”
我媽要是直接點告訴我她的慾望,我還能接受,不嘲笑,但她說爲了我,我覺得可笑,這麼多年的精心計劃安排,她哪裡問過我的意思?我甩開她的手,長嘆氣,坐到沙發上,看着我媽,我說,算了吧,我現在已經沒心情去爭財產,我都不是葉盛德的種,憑什麼去爭?你好意思我還不好意思?現在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你偷情的結果,還有什麼臉站在董事會上?媽,省省吧,到此爲止。我一點的航班去日本,你攔不住我。
然後我媽就哭了,她一開始還跟我演戲,哭得挺可憐的,挺慈母心的,抹着眼淚說一切都是爲了我,現在到這關口上我主動放棄,不是浪費了這麼多年在葉家吃的苦嗎?我反問她在葉家吃什麼苦了?
“葉盛德對你不好嗎?出門你是風光的葉太太,進門你是衆星捧月丈夫疼愛的夫人,你還想追求什麼?”我冷笑,“媽媽,這些年在葉家受苦的人,是我。”
我媽知道自己演不下去了,抽泣了兩聲,沒繼續哭,她的妝花了,眼圈黑黑的,目光精明厲害,我也是最近才發現,我媽其實不是葉盛德面前那個溫柔嫺淑的太太,她有另一面,我小時候,我曾看到過一點。
“你受苦,你受什麼苦了?你是葉家的少爺,老爺子對你多好,你怎麼苦了你?阿琛,你聽媽媽的話,你去找葉子,你就說——————”
“媽!”我一腳踹在茶几上,抑制不住內心的苦痛,我問我媽,“小時候,葉子儀把我關在後院的狗籠子裡餵我吃狗糧的時候,你在哪兒?她把我推進噴泉池子裡餵魚的時候,你在哪兒?他把我關在閣樓的雜物間裡一天一夜的時候你在哪兒?她找人把我拖去同性戀酒吧的時候你在哪兒?”
那些藏在我心裡很多年的話,今天終於說出口。我媽媽錯愕地看着我,白嫩的手捂着嘴巴,眼睛睜得大大的,眼角有遮不住的皺紋,儘管她用最貴最好的眼霜。她錯愕地看着我,說不可能,阿琛,這不可能。
我笑笑,踹開了面前的茶几,冷掉的咖啡灑在地毯上,顏色非常醜陋。我笑吟吟看着我媽,“雖然我不知道我被葉子儀欺負的時候你去哪兒了,但我看到過一次,你和你的情人在爸爸的臥室裡,哦,不對,是葉盛德和你的臥室裡。那時候我幾歲?九歲吧應該。我記得住事情了。我被葉子儀關在閣樓上一天一夜,閣樓你去過嗎?堆雜物的那一間,沒有燈,沒有窗戶,沒有吃的。我在裡面蹲了一天一夜,要不是傭人去拿東西,我估計餓死在裡面了吧。而你在哪兒呢?媽媽,你在哪兒?”
我媽臉色驟變,估計是想起那一段時光來,我哈哈大笑,問她,“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還想得起來那天下午嗎?你們在牀上,都沒穿衣服,你的風情萬種。那時候我還小,不懂事,不明白你在做什麼。但當我跟你說我被葉子儀關在閣樓的時候,葉子儀說是玩遊戲,你就相信了,我是你兒子,你從來不相信我。大約是你不想讓人追究我被關起來的時候,你在幹什麼。”
“葉子儀不是你親生的,可你偏袒,爲了贏得葉盛德的稱讚,你討好她,卻忽略我,什麼事情都是我的錯。你還記得葉子儀從臺階上摔下來摔破腦袋的事兒嗎?她說是我推的,你就信了,你問過我嗎?問過我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我頓了頓,我臉色冷下來,一想起小時候那些事,我心裡就發毛,我慢悠悠,一個字一個字說,“你沒有。”
“阿琛,媽媽那是、那是不想讓老爺子覺得我們母子欺負葉子,阿琛,媽媽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你自己都不清楚吧?”我冷笑,“罷了,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並不是我想說的重點。我告訴你,爲了掩蓋你下藥的真相,我已經付出代價了。你以爲我想放棄公司的繼承?我手裡有原始醫囑,我拿着照樣能繼承公司,可你知道嗎?喬江林什麼都知道,要是我拿醫囑去公證,你就完蛋了。”
“阿琛,你、你什麼意思?”我媽不解地看着我,她還想着葉家的財產,也是,葉家那麼大一塊肥肉,她能這麼放手嗎?換了誰都不太可能。人前顯貴的葉太太,一下子變成了窮光蛋,她不願意的。
“沒什麼意思,就是喬江林手上有你下藥殺死老爺子的證據,如果我拿原始醫囑繼承公司一般的股份,和葉子儀平分秋色,那你就完蛋了,你殺人,你要坐牢,你要被槍斃你明白了嗎我的母親大人!”
然後我媽就愣了,錯愕地看着我,一個勁兒地說不可能不可能,她說這件事情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怎麼會被人發現?不可能。
我已經沒話想說,打開門,讓她出去。她不走,抓着我手說阿琛,咱們一定還有辦法的對不對?一定還有的!好兒子,你想想辦法,你爸爸的錢不能全都落到喬江林一個人手裡!那是葉家的!他不是葉家人!
我一把把她推出門外,火氣忽然躥上來,我沒忍住對她大吼,“你夠了沒有?你以爲喬江林是單純的娶葉子儀兩個人是單純的兩情相悅?實話告訴你吧,他就是來報仇的!明白嗎?報仇的!媽,你還記得二十四年前工廠的火災嗎?嗯?”
一說起那場火災,我媽臉色難看了,可以說是慘白。
當年發生了什麼,她比我更清楚。
我冷笑,看着我媽錯愕的樣子,我就知道,她現在什麼都不會做了。
“阿琛,你說喬江林是江家那孩子?你確定?”我準備關門時,我媽忽然抵住門,追問我,“是嗎?”
我說是,沒錯,就是當年江家的孩子。你們沒想到吧,人還活着,來尋仇了。
我媽愣了,不,應該說是嚇到了。
“你知道他爲什麼放我一馬嗎?”我說。
我媽擡頭看我,搖搖頭,我說,“因爲我不是葉盛德的兒子,他感謝你親手殺了葉盛德餓,感謝你給葉盛德戴綠帽子。”
“砰”的一聲,我關上門,把我媽擋在門外。
我看着滿地狼藉,翻亂的行李箱和踹歪了的茶几,心裡特別煩躁。
是我讓葉子儀去殺喬江林的,因爲我什麼都告訴她了,她知道了,當然是氣瘋了,從我手裡逃走,去找喬江林尋仇。也是去找喬江林尋死。她找死。她活該。
喬江林當然沒那麼弱能被她殺了,但她誤傷了凌寒。後來事情的發展,我覺得特別戲劇化,其實也出乎我的意料,一開始我只是想葉子儀死的慘烈,被喬江林整死最好,反正她纔是葉盛德的女兒,是喬江林痛恨的對象,整死了也算是幫我的報仇。我恨她。恨她從小對我做過的所有惡劣的事情。恨她給我留下的心理陰影。恨她讓我不能像一個正常男人一樣去追求我喜歡的女人。
每次我站在凌寒面前,我都覺得自己短了一截。我拼命地告訴自己我是個正常的男人,我有錢,長得也不錯,我沒理由在凌寒面前沒自信。可每次,每次我想對凌寒表白或是下決心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那段噁心骯髒的過去。我每失敗一次,我就想殺了葉子儀一次。
很多時候,我蹲在房間裡,抱着雙腿,燈整夜整夜的亮着,不敢熄滅,小閣樓的那一天一夜,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忘記。我經常從夢裡驚醒過來,然後大口大口地灌水,再趴在馬桶上吐。我討厭狗。我討厭黑。我討厭葉子儀。不,我痛恨她。
我想過很久,世界上那麼多女人,爲什麼我偏偏愛上凌寒,可能因爲她身世慘烈,可能因爲她曾經有段不堪回首的過去我覺得我們能惺惺相惜。我發現自己是這種變態的愛,所以我不捨得對凌寒下手,要知道,弄死喬江林,我可以從凌寒身上找到一千種一萬種方法。但是我捨不得。我看着凌寒的眼睛,看見自己的倒映,我覺得我心虛。所以每次和凌寒在一起,我都淡淡的,想多呆一會兒。我多想說,別摻雜到他們噁心的戰爭裡,走,我帶你走。
我發誓,我想過一萬次帶凌寒走。但她不愛我。不會跟我走。
我懷揣過希望,想讓她給我一個機會。她沒有給我,我也不恨她,我失落,可我清楚這纔是我愛的凌寒,勇敢純粹。我沒她那種勇氣,在爛泥裡掙扎,還能保持純真,我眼裡心裡只有仇恨。
我曾經疼通過,所以我不會勉強她,我尊重她,但我不希望她像個傻子一樣被騙,我要讓她知道一切。
除了我醜惡的一面。
比如,葉子儀的女兒是怎麼來的,比如葉子儀消失的那段時間,我讓她體驗了什麼。再比如,葉子儀去了精神病院,我安排了什麼等她。
不過,我很清楚,凌寒對我也是怕了,她那麼聰明,肯定知道我噁心的一面。不過我很感謝她,都沒有說出口,給我留了面子,讓我能有點機會和空間幻想,在她心裡,我還是個好人。
我想做個好人,一個乾乾淨淨的好人。
我要離開,離開北城,去一個新地方,過嶄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