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天一大早,徐情便推門而入。

他手中端着個藥碗,原是想喂林躍吃藥的,哪知走到牀邊一看,竟被嚇了一跳。

放眼望去,只見林躍仍是好端端的躺在牀上,雙手被鐵鏈鎖着,動彈不得。但那清秀的面孔卻是慘白一片,黑眸無神的大睜着,嘴角甚至還淌下血痕。

短短一個晚上,他竟像變了個人似的,面無表情、死氣沉沉。

徐情的手抖了抖,差點打碎藥碗。

有那麼一瞬,他簡直以爲林躍已經死了。

好不容易纔壓下心中的慌亂,顫抖着伸出手去,輕觸林躍蒼白的臉頰。

……仍是溫熱的。

他鬆一口氣,但隨即又板起臉來,動作僵硬的把碗遞至林躍嘴邊,冷冷的說:“喝藥。”

林躍的表情恍惚了一下,終於慢慢回過神來,原本黑亮的眸子此刻卻是霧氣濛濛的,聲音嘶啞的吐出一句話。

徐情聽得不甚清楚,又把頭湊近一些,才聽見他說的是:“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彷彿已經問過許多遍了。

但這一回的語氣特別平穩,隱隱約約間,卻又似帶了某種淒厲的痛楚。

徐情胸口一緊,熟悉的疼痛立刻襲上心頭,激得他面容扭曲、呼吸急促。喜歡這兩個字一直在嘴邊打轉,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但很快又被他硬壓下去,強迫自己回憶那個晚上。

火燒個不停。

他獨自一人站在寒潭邊,靜靜等待。

明知道林躍不會來的。

他一早已知曉那青年的身份,也打定主意將他當成棋子,趁這機會把正道人士一網打盡。虛情假意,卻差點動了真心。沉迷其中的時候,他恨不得當真只是個男寵,就這麼跟着林躍私奔了,再不回頭。

可惜林躍終究沒有來。

熊熊烈火中,他直等到最後一刻,險些葬身火海。

如此想着,徐情逐漸恢復了淡漠如水的表情,擡手捏住林躍的下巴,冷笑道:“你跟我都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聞言,林躍全身一震,眼中霧氣頓時消散,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

還有什麼好問的?

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還有什麼……好愛的?

只這麼一句話,就足以打碎他的心。

有些想哭,但已流不出淚來。

有些想笑,但嘴角僵硬萬分。

最後只得維持這樣一副神情,不言不語,不聲不響。

徐情瞧得心疼起來,不耐煩的皺一皺眉,喚道:“林躍。”

毫無反應。

他便晃了晃手中的碗,又道:“喝藥。”

依舊沒有動靜。

現在算怎麼回事?知道怎麼解釋也沒有用了,所以裝瘋賣傻嗎?

徐情深吸幾口氣,不覺動起怒來。

他明明有千百種法子折磨林躍的,卻偏偏連傷他一下也不捨得,反而好吃好喝的把人養在房裡,還費盡心思替他療傷。

如今自己尚未發作,這階下囚倒先鬧起脾氣來,是在可惡!

越想越氣,便乾脆張嘴喝了一口藥,然後俯下身,狠狠吻住林躍的脣。

脣齒交纏。

黑糊糊的藥汁順勢流進了林躍嘴裡,他毫不掙扎,任憑徐情親了又親,勉強喝下一些藥,剩下的則從嘴角淌下去。

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毫無生氣的表情。

徐情終於覺得不對勁了,他伸手在林躍跟前晃了晃,發現那眼眸空空洞洞的,根本映不出自己的身影。

……簡直像是失了魂魄的傀儡娃娃。

徐情又有些心慌起來,相比之下,他更喜歡那個結結巴巴的向自己解釋的林躍。即使明知是假話,他也愛聽。

但他不能在林躍面前顯露心思,林躍不出聲,他便也不理不睬,隨便把藥碗一放,氣急敗壞的轉身離去。

隔壁就是程雙銀的房間。

徐情推門進去,一眼就望見程雙銀端坐在桌旁,一手執黑子,一手執白子,自己跟自己對弈。

“教主,”徐情尚未說話,程雙銀已擡起頭來微笑,“伺候那小子喝過藥了?”

徐情輕哼一聲作答。

程雙銀便又笑笑,手中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問:“決定怎麼處置他了嗎?”

徐情默然無語。

“膽敢背叛教主的人,從來只有一個下場,怎麼這回竟拖泥帶水起來了?”程雙銀沉吟片刻,一邊下棋一邊說,“除非……你對他動了真情。”

徐情面色丕變,立刻叫起來:“胡說八道!”

“既然如此,那就快些處置他吧。”頓了頓,似笑非笑的勾動薄脣,聲音溫柔如水,“教主若下不了手的話,我隨時可以代勞。”

話音剛落,徐情就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咬牙道:“你敢?!”

那臉色蒼白如鬼,那表情猙獰恐怖,實在駭人。

然而程雙銀什麼也看不見。

他只一味淺笑着,柔聲道:“你如果真心喜歡那小子,就該試着相信他說的話。”

一陣靜默。

徐情終於冷靜下來,臉色卻愈發難看了幾分,哈哈大笑:“我的心早已死了,怎麼還會有真心?要我信他,更加不可能!那些過去,我怎麼忘得掉?”

嘴裡這樣說着,人卻轉身離開了屋子。

他一心記掛林躍剛纔的怪異模樣,忍不住又想去看看他。

屋裡重新恢復寂靜。

程雙銀微微一笑,隨手抓起幾枚棋子,繼續下棋。隔一會兒,卻又擡手摸了摸自己蒙在黑布下的雙眸,輕嘆出聲。

怎麼忘得掉?

即使傷口早已癒合,但那疼痛猶在。

看來,那兩個人要走的路,依舊長長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