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正冷，輕輕拂過，如雪落衣衫，透着一絲寒意。
枉死古城，城主府內，空曠幽寂，人影依稀幾人而已。
然而四周之內，怨念極重，有遊魂四面八方趕來，不下十萬衆。
驚禪與古天樞兩人惡事做絕，如今身負重創，戰力大減。
若不是顧忌萬歸元，怕是兩人早已被這無數怨靈撕碎了。
川楓立身青石板上，嘴角的血跡不斷的流淌，這一戰下來，他亦是受了重傷。
他眸光中戰意已經消退，不過卻看不出任何頹廢的樣子。
一身白衣依舊，修長的身材立身在遠處，手中那把斷裂的長槍被他緩緩放下。
修道一途，勝敗亦是生死之決。
他敗了，便已無活路。
而他欠下的情，不能還，也只有死。
“世間情分當真可以算的這麼精細？”
萬歸元看着那個心比天高的少年，沉默了半天后，說出了一句他自己都覺得是廢話的廢話。
這世上，恩怨情仇，唯獨這恩情最不公平，也最難還清。
仇字最易解，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而恩情卻不同，十分情分，便是還上十二分也斷不了這情分。
比如那十兩紋銀，一年以後，當真只還十兩？
當然既然爲情分，便是還上七八兩也未嘗不可，這本就是一個糊塗賬，說不清道不明的。
萬歸元搖了搖頭，稍稍苦笑，不曾想當年無心之舉，不成美名也罷了，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
“萬歸元，我與你不同，人與人的命運本就是不同。”
“這世上有聖賢大儒口口聲聲喊着衆生平等，當真平等嗎，那些他們親手寫入史冊的話怕是他們自己聽到都會吐出來。”
川楓難得的嘆了口氣，露出了一抹苦澀。
“這方天地，寒門已難出貴子。”
“你說是嗎？”
川楓猛然擡頭，眸光閃爍的看着萬歸元。
萬歸元深吸了一口氣，被這句話問的有些微微一愣。
人與人家境不同，起點不同，自然有所差距。
這便是蒼穹大陸那些散修很難出人頭地，被各大門派世家使喚來使喚去的，每逢險境，都是讓他們去探路的原因。
“你出身玄雲宗，而我呢？”
川楓緩緩轉身，背對着萬歸元，留下了一道蕭瑟的背影。
“我出自寒門，想着靠着自己能夠出人頭地，奈何我這豪情，敗給了天賦和你。”
川楓沾滿鮮血的雙手，捋了捋滿頭長髮，露出了一張堅毅又俊朗的面龐。
空有豪情萬丈，天賦不及之一。
“你這恩情，我此生難還，而我川楓雖然出身卑微，卻也不願被人看不起。”
“所以要麼我殺了你，以絕恩情，要麼還你便是。”
“唯死而已。”
川楓神色悽然，到最後淡淡的吐出了四個字，這一刻他無慾無求，已將生死看淡。
萬歸元已不在多說，川楓的心裡與他成長的環境有關，已經畸形，事到如今，多說已經失去了任何意義。
隱娘幾人亦是神色淡漠，川楓的話亦是深入心裡，讓他們覺得這件事或許真的沒有絕對的對錯可言。
“你走吧。”
萬歸元看着白衣少年，難得的心軟了一回，嘆息道。
“先前之恩已難還清，今日之恩又將如何？”
川楓側過身，苦澀一笑，搖了搖頭道。
“請賜我一死！”
五個大字，如驚雷破空，從川楓的口中響起。
“我給你復仇和報恩的機會。”
萬歸元皺了皺眉頭。
“若不是你萬歸元，我本可以等下去，我本可以活下去。”
“可是，你斷了我所有的念想，蓋了我所有豪情。”
“所以我今日必須死！”
川楓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人已緩緩前行了數十步。
“這萬把殺劍，可否賞我一把？”
終於在數百步之後，他倔強的轉身，淡漠的笑着。
話音剛落，那懸於萬歸元頭頂的萬把殺劍嗡嗡顫鳴，爆發出一陣清暉。
隨後一把殺劍迎空斬出，未帶一縷殺氣。
噗！
劍至，血流。
前方如雪的白衣已如血！
川楓在生機消散前，艱難的轉身，嘴角帶着淡淡的笑。
他嘴脣微動，卻已發不出聲，直到最後，那句憋在心裡的話，也只能隨着他的逝去永埋心底。
還上了……
鏘！
殺劍重回虛空，一滴滴血水順着劍鋒緩緩淌落。
萬歸元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看着那具冷冰冷的屍體，最後他一拳轟出，遠處的一座山峰轟然倒塌。
“葬在這裡，也好。”
他大手一揮，川楓的屍身化成了一道光影，直接落盡了那座浩蕩的大山中。
轟！
又是一拳轟出，無盡的峰巒倒塌，將那處墓地裝飾的更加的氣魄。
萬歸元一步踏空，隔着千里之遙凝望那座以山爲牀的孤冢，沉默了半天后，他單手持劍。
少年川楓之墓！
皺了皺眉頭，萬歸元又向前走了幾步後，手中的長劍再次臨空划動。
萬歸元！
他在那面石壁上又填上了三個大字。
無數年後，有人發現這座山峰爲墓地方後，皆是在追溯川楓的過去，有些人更是對他羨慕不已。
能夠讓萬歸元親手埋葬的人，何其幸哉！
秋風瑟瑟，落葉無情。
城主府內，僅剩下的幾個活人皆是看着虛空中那個白衣男子，神色各異。
隱娘與崑崙從未見過萬歸元心慈手軟過，同時也對川楓升起了一絲敬意。
爲人雖獨，卻也不失爲一條漢子，敢愛敢恨，不懼生死。
唯一可惜之處，便是他生出了睥睨天下之心，卻沒有匹敵的天賦。
這樣的人，註定悲劇收場，即便沒有萬歸元，他也難以終了此生。
相對比較，川楓好過驚禪與古天樞太多太多。
“祖上，我深知難逃一死，不知可否滿足我一個要求？”
望着虛空中那個白衣男子，古天樞撇了眼臉色蒼白的驚禪，隨後聲音低沉的說道。
萬歸元並未回頭，只是稍稍停頓了一下。
“我身爲枉死城主，卻從未見過這五把招魂幡齊聚的異象，還望祖上成全。”
古天樞雙目綻放出一絲神芒，他說話間已經拜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