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葬禮,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沒有賓客,沒有車隊,沒有廳堂,除去一束花,什麼都沒有。
小莫隨着媽媽去往墓地,路上,一人忙着落淚,一人忙着整理混沌不堪的思緒。
這種沉默在母女之間蔓延了很久,以至於小莫這次回N市講出的第一句話就是:“媽,你先回家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回家,她不確定媽媽會回哪個家。
整個下午,林小莫依着姥姥的墓碑,近乎紋絲不動地端坐了幾個小時。不知是自說自話,還是說給已故的人聽,她斷斷續續地講話有如囈語。
“你知道嗎,其實到了現在,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應該去恨誰,因爲不管最後被選中的是誰,恨意都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說呢,姥姥。”
“媽媽對孩子而言,是這輩子都不足以更改的牽絆,姥姥,你對於媽媽來說,一定也是。雖然從來沒有見過媽媽爲你做些什麼,她總是忙,可是剛剛,她還是哭得泣不成聲。所以姥姥不要怪她,那麼我也就不會怪她。”
“其實我知道,對媽媽而言,那只是感情的事情,與親情無關。可她不知道的是,那個男人的兒子,是我……”她頓了很久,“是我很認真去喜歡的人。”
“有多久沒見過你了呢?久到我自己都不記得了,小莫重色輕友,記不起去看望姥姥,性格又差,所以纔會像現在這樣把生活照顧得一團糟。是我活該,姥姥,連你也覺得是這樣,對嗎?”
“其實我真的有想過變乖一些,像溫順的女孩子一樣,乖乖地躲在家人和朋友的保護下,靜悄悄地幸福着。可是不知是不是小莫已經將這些運氣都揮霍掉了,所以才弄丟了姥姥,弄丟了家,也弄丟了他……”
“你一定不想在這樣的時候聽我講起爸爸的事情吧,可是我卻不得已要提起。”
“這麼多年,爸爸的工作一直都沒有出過很大的紕漏,幾個月前突然被辭掉,甚至很久都找不到工作,這讓我們一家人之間變得比從前疏離了很多。我不知道爸爸心裡會不會覺得內疚,可我卻從來不怪他。也是到昨天,我才突然明白爲什麼遠洋集團會辭掉他,甚至又想到,是不是同樣的原因,才導致爸爸沒辦法在原來的行業繼續工作。”
“這樣的事情
,我該去怪誰呢?我被他們的羽翼庇佑了那麼多年,不論是爸爸抑或是媽媽,不論他們做出多麼荒唐的事情,唯一沒資格抱怨的,就是小莫了。”
“所以我只能怪蘇洋……”
“其實,他和葉黎不一樣,至少我與他在一起的日子,總是心心念念着能不能陪伴得久一點,再久一點。雖然揹負着長輩們的糾葛,可是如果他聽得出那些氣話裡渴望的挽留,或許我真的會聽他的話,勇敢地留下來與他一起面對。”
“可是那樣的好運並不眷顧我這樣習慣了張牙舞爪的姑娘。我就應該堅強,不是嗎?”
……
這些瑣碎的訴說,融在冬天清冷的空氣裡,最初尋不到源頭,最終覓不到去處。小莫只是想說給自己聽,唯有如此,她才能管住眼淚,不讓那些溫熱的**在這個季節凝結成冰。
天色轉暗的時候,風吹過,她忽然有些害怕一人留在這裡,那種感覺,類似於受傷的靈魂被很多雙眼睛注視。
她起身,腿腳已有些麻木,走起路來跌跌撞撞,一不小心便又跌回了地面。
也就是在這時,原本黯淡的天空漸漸顯露出極淺的橙色,與之相伴的,便是稀稀疏疏飄落的雪。
手指撐在冰涼的地面上,小莫站起身來,眼前突然一片迷茫。待到適應了突如其來的眩暈感,她卻又陷入了另外一種更令人不解的謎思。
是她看錯了嗎?爲什麼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看起來這麼像蘇洋。
小莫定定地站在那裡,不敢動彈,不敢講話,甚至不敢大口呼吸。不知過了多久,是蘇洋上前一步,擁抱住她。
等到頭腦稍微清楚一些,小莫猛地掙開了他的懷抱。
她恨恨地對他說:“蘇洋,我們分手了,麻煩你搞清楚狀況好嗎!”
“其實我……”
“我不想聽關於你的任何事!請你馬不停蹄地滾,我不想在我姥姥睡着的地方再跟你多說一句廢話!”她打斷他,別過頭去不看他,卻清清楚楚地呵斥着。
他眸子裡漸漸閃出點點星光,在逐漸暗淡的傍晚,看不清表情。
蘇洋不走,小莫也並不是真的想逃。彼此沉默許久,還是她先開了口:“蘇洋,我們就這樣結束,算不算是你辜負了
我呢。”
他不答話,於是她自顧自地說下去:“我以爲你會是陪我走很久、陪我面對很多坎坷的那個人。可能是我命背,所謂的坎坷,竟然是與你有關。”
“所以我是活該喜歡上你,活該背棄自己的心意扇你幾個耳光,活該一個人走完今後的路。”
“蘇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爲什麼偏偏是你,爲什麼偏偏是……你的爸爸。”
之前一直安靜的男生,突然被刺痛了心底最隱蔽的角落,他驀地攫住她未完的斥責,厲聲說:“夠了林小莫!這裡……也是我媽媽睡着的地方。”
這樣的語氣,是小莫從未聽過的。但不知爲什麼,她卻並不更氣,反而覺察到一絲抽痛襲上了心尖,像是有人鉗捏着心房的角落。
她終於忍不住回頭看向他,看到的,卻是令自己心疼不已的面容。他怎麼會,突然憔悴了那麼多,就彷彿經歷着生活崩塌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
“蘇洋你……”小莫到底還是做不到放着他不管,“怎麼了?”
“我沒事。”這聽起來漫不經心的暫短字句,分明是他從喉嚨深處強擠出來的。
小莫倒抽一口冷氣,不由得心痛更甚,她幾乎是用盡了全部力氣,才命令自己不要上前給他一個擁抱。
她想安慰他,可她不能。他們已經分手了,並且不會有機會再在一起,不是嗎?
就在她怔愣的時候,蘇洋已經牽住她的手,帶她來到另一塊墓碑前。
他虔誠地鞠躬,起身時靜靜地對着那張黑白照片說:“媽媽,她就是那個人的女兒。如果兒子真的想跟她在一起,你會怪我嗎?”
話音落,有淚不輕彈的堅強男兒,也終是忍不住落了淚。
他不知道爲什麼很早的時候,媽媽去世,他不曾哭;一天前,小莫說了分手時,他也不曾哭;卻只是因爲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詢問,流了眼淚。
蘇洋並不轉頭去看她,他也許只是不敢面對小莫或許鄙夷或許厭惡的眼神。
但是很突然地,伴隨着很清脆的“啪嗒”聲,一滴滾燙的**滴落在蘇洋手背上,這種與冰冷迥異的溫度徹徹底底驚醒了他。
他回頭,看到她泣不成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