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已期盼脫離困境,但君父觀念這個老朽頑固的獄卒真切的就在眼前,卿憐公主還是很難毫不猶豫的決絕離去!
蓮無芯倒也不去逼她,畢竟悲喜皆無,一個字都顯得多餘!
而他如今對這個妹妹的關照,更多還是因爲她是這世上寥寥可數能真正體諒自己的人之一!
爲臣,爲子,蓮無芯勢必已經揹負了不忠不孝的罪名,但目前一定很多人欽佩他是“爲大義舍小情”,就算他自己知道根本毫無關係,更多人也寧願堅信是這樣!
但可以預見的是,當所有人的災難過去後,蓮無芯將必定要獨自面對這千夫所指的罵名,而那時候這個妹妹也將是寥寥無幾不會爲此埋怨指責他的人之一。
無論甘心與否,蓮無芯此刻願意去接受命運,就是爲了這極少數的幾個人。
經過短暫的權衡,在卿憐公主自己可謂度日如年,但最終還是做出了決定。
皇帝沒敢聲張,但他心知沒人能攔住蓮無芯,所以聲張到人盡皆知反而只能讓所有債主轉頭回來逼迫自己,而自己也根本沒辦法去面對。
而雖然決絕於君父讓卿憐公主忍不住一時心痛愧疚,可離開皇宮那一刻感到眼前永恆的黑暗好像瞬間光明無限了,初春街上溝渠中反出的噁心氣味都比皇宮中終日薰香更沁人心脾。遮月的一片過路雲彩走了,好像也同時帶走了心頭壓了許久的沉悶負擔。
“哥!我知道你還有很多事要做,我不想拖累你。雖然我的江湖經驗不多,可身手還算敏捷,自保應該不成問題的,所以你不用管我了!”
蓮無芯到這時候當然也不會從沒想過該如何安排這個妹妹,可這終究也不是個簡單問題。換做另一個人,就算只是再普通不過的販夫走卒,他相信江湖任何一個門派,即便雲墟城也願意爲了他收留。
但偏偏還就是雲墟城,纔是妹妹除了皇宮之外最不能去的地方。不僅因爲皇家和修家的世代恩怨,更因爲雲墟城幾百年來幾乎就是一個皇家見習朝廷,那些非富即貴的子弟怎麼可能跟當朝公主平靜相處?
蓬萊原本也算是個不錯的去處,況且慕容梓幾乎就是蓮無芯如今最信任的手下。但也正如爲了日後他必須保護五方仙境一樣,危險最先感受到的也必然是守護五方仙境的門派。
而這時候,見到陸沁芳反而突然讓蓮無芯想起一個絕佳去處,“快意城”。
這當然不是陸沁芳的提議,而是她說既然沒有中意的地方,爲什麼不能自己創造一個?或許也就是因爲她說的,蓮無芯就馬上想到了快意城。
那個瑤香創造的,似虛似實的用來保存自己記憶的意識空間。那必然會成爲越來越少人記得的地方,所以誰說不可能讓其成爲一個真實的存在呢?
哥哥的故事讓卿憐驚奇、憧憬,她從不曾幻想過這世界上可能存在一個那樣的地方,可誰又說過絕對不可以有呢?
沒有的話可以去創造,只要按照構思的藍圖去建一座城,然後花時間去把想象的一切填充其中,即可以讓她的餘生不那麼無聊,說不定還能是無意中埋了一件有用的伏筆……!
誠然,現實和理想最大的距離就是那位可以掌控一切,傳說中的女城主,肯定不是現在的卿憐公主可以勝任!
爲此,蓮無芯並不介意花些時間培養她,何況這段時間比他之前預期的短了很多!至少單以資質而論,卿憐公主絕不比鍾傲峰差。
有結界保護,還有數十座完全一模一樣的城市幻象掩飾,蓮無芯可以放心離開了,他確信妹妹不會讓自己失望。
“快意城”如果這個世界不會消失,那個“傳說”必將在某一天成爲現實,並且轟動天下……
蓮無芯既然已經成了凡人,陸沁芳以往的仙力支持自然也消失了,開始對幻境的感受漸漸明顯敏感起來!雖然不曾想到過,但發生了理解也是必然。
蓮無芯原本可以讓陸沁芳和妹妹從此相依爲命,但直到離開之後纔想到。他雖然不會表露出來,但至少內心不會欺騙自己,陸沁芳對自己始終和別人是不同的!
對陸沁芳來說,蓮無芯是生命的依託。對他,陸沁芳也已經不知不覺的成了生存的支撐!
母親的遺言他記得,也不願讓自己有任何遺憾。灑脫、逍遙,那是別人想的。對蓮無芯應該是仙境的經歷讓他更懂得了人生短暫的意義!
無論成敗,無論生死,自己活着,有感覺,那就順理成章的水到渠成。
曠野荒郊經常會偶然發現一些簡陋的茅草屋,肯定不會和華麗沾邊,但多半還能遮風擋雨,而“家庭”的溫馨始終也並不是住處給的,而是彼此互相給予。
所以這種溫情並不會成爲束縛,因而令蓮無芯都感到流連忘返!
卸下綾羅綢緞,換上粗衫麻帶,沒有了仙人的風流瀟灑,心裡卻感到了踏實的自由。
脫去織錦繡品,換上布衣荊裙,摘下那些總覺得多餘的金釵銀環,露出垂順發絲。沒有了傾城豔麗,多了樸素淡雅。
相配與否並不一定是那些評審將對彼此所知加以綜合判斷的結論,因爲那本來就和能夠真正相濡以沫的兩個人完全無關!
誰說只有摺扇配絲巾才能賞月吟詩?誰又規定獸皮對花冠就不能在餘音嫋嫋中舞姿蹁躚?
非出名家雅興,非源妙思異想,但竹籬木桌間的閒逸,也能令仙境梧桐心神暢爽。讓那神獸天狐酣然美夢!
人生經能如此美妙,這豈是蓮無芯爲仙人時能瞭解的?
陸沁芳完美的詮釋了一個賢妻角色,現實中或許比比皆是,但那種似乎只存在於幻夢的感動又是外人可以感知的?
“借月弄影無感觸,相視安懷自應情。風拂襟袖流蘇映,心兒飄搖皆靜晴。妙弦非爲天宮動,雅韻無言世難聆。芳華絕代自有處,無端被指墮霜亭!”
如果跨馬浴血於疆場是爲了君王可以暢快的在雕樑畫棟間飲酒作樂,不如賞視伏於竈臺前賢妻是不是偶有所感的相視一笑,此刻所有的甜言蜜語,絲毫不會讓人有豔俗諂媚之感!
誰會覺得蓮無芯能在廟堂之上慷慨激昂?或於鶯鶯燕燕之間去倜儻濫情?或許因此,陸沁芳如今可以真切的感受到心間的甜蜜!
眼前的景象終究對蓮無芯是最感到滿足的,他從未幻想過這樣桐兒傻呵呵掄起大斧砍柴的笨拙,巧兒一口火噴進竈臺把鐵鍋頂起好高。陸沁芳慌亂中的溫柔指點,蓮無芯就只靜靜的看着一切。
這一刻,蓮無芯放下使命,忘記了痛苦。陸沁芳放下壓抑,忘記了法術。能夠這樣彼此享受對方給予的平凡和溫情,管他什麼天高海闊,重雲疊翠,這四四方方的籬笆間如何比不起天堂了?
風過處,那種以往的**肅穆之感此刻充滿了不合時宜的攪擾,實在大煞風景……
“哎!一鍋菜都燒焦了,看來我還是得去釣幾條魚吃了……”
嘆着氣拎起釣具出門,並無氣惱責備,巧兒也並不害怕反而淘氣的吐了吐舌頭做個鬼臉。陸沁芳寵溺的含笑責備,桐兒仍舊呵呵傻笑,所有一切都顯得那麼溫馨,快樂!
而蓮無芯前一刻還在幸福的感受,下一刻就已經心如死水的在山另一邊了。
“夢尊者,以你的身份似乎不該在凡人面前現身吧?還有月山掌門,你如今好歹也已列仙,如此公開與雷音中人同行,就不怕惹出神怒天譴?”
雖然這一天早知道遲早難免,可蓮無芯還是不可避免的感到落寞,哀愁!
兩人對視一眼,神情都頗爲複雜。畢竟他們也和卿憐一樣屬於極少數的人。即爲此刻的蓮無芯欣慰,也爲未來他的命運感到憂愁!
“佛祖知道大仙已經仙去,心中甚爲悲切!然而他更爲公子擔憂,因而親赴天庭與天帝達成一致,畢竟都是爲了三界衆生,大家實在不該自相殘殺,以致親者痛仇者快!”
失去了陸壓的天帝和失去了燃燈的佛祖相同,只是氣量有別,因此後者爲了至少在表面上拉平這一點區別不惜紆尊降貴主動擔負起亡者的事業!
這一點蓮無芯並非想不到,可天帝也必定明白蓮無芯不會像對陸壓一樣對自己。所以天帝即要表示自己並非心胸狹隘,可自己“不甘墮落”也是爲了三界秩序,同時爲了感懷陸壓的功績,天界使者的人選也要從其傳人中選出。然後這個人必然就是月山,不僅他有這個資格,更因爲他終究比蓮無芯好使喚多了。
“師弟!雖然我不願這麼說,但至少希望你相信,我們都盼着你的未來無論如何都不會失去此刻的快樂和幸福!”
有心的蓮無芯可以感受到別人對自己是真情還是假意,所以此刻他不會去嘲諷,更重要的是自己在這世上能相信的人,的確是太少了,但又如何呢?
他們能成爲自己的依託,自己又爲何不能爲他們付出人生?經歷在未來,也可以在回憶,但感受總還是在當下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