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卡牌上畫着一座孤峰。
在孤峰之外,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
——彷彿整個世界只有這樣一座孤峰,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整座孤峰的頂端都被圍牆圍了起來。
在圍牆之中,形形色色的人們或坐或臥,或走或站,一個個面容呆滯,神情木然。
他們雙手雙腳上,都戴着沉重的鐐銬。
“這是什麼?”柳平問。
他看着虛空中燃燒的小字,心中已經瞭然。
這張卡可以把自己送過去呆一段時間。
在那座孤峰上,時間的流速與現在的時間並不相同。
那邊的一天,只想當於這邊的一分鐘。
“——它被稱爲“無用者的臨時監獄”,是一個監獄,用來囚禁那些在黑暗戲劇之中徹底甦醒的職業者。”女士道。
“他們會永遠被困在這裡嗎?”柳平問。
“不,他們每個人都必須解答一個與本職業有關的難題,如果做到了,就證明了他們是有價值的,會被放出去,與神靈形成僱傭關係,不必成爲奴僕——雖然沒多大的區別。”女士道。
“出去的人多嗎?”柳平問。
“幾乎沒有人做到——因爲那些難題被設置的非常難,就算他們是各種類型職業的強者,也無法解開那種程度的難題。”女士道。
只見卡牌上,那些人漸漸開始騷動。
他們呼呼喝喝,聚在一起,似乎準備開始幹些什麼。
不一會兒。
兩個人走了出來,彼此面對面,赤手空拳的打了起來。
其他人則圍成一圈,大聲喝起彩來。
女士以譏諷的語氣道:“那裡禁止任何超凡力量,無法繼續修煉,頂多只能鬥毆——在無比漫長的時間裡,這些亡者沒有吃喝,沒有任何可以做的事,除了思索那個難題之外,只能通過互相毆打的方式消遣時間。”
“如果翻過圍牆——”
“外面是無盡的懸崖,他們會永生處於墜落之中。”
“好,情況知道了,你要我做什麼?”柳平問。
“在所有人中,有一個人的難題裡藏着我想要知道的秘密,你得找到他,獲知他的難題。”女士道。
“是哪個人?”
“不知道。”
“有線索嗎?”
“沒有。”
“一點都沒有?”
“對,如果你做不到,可以不去,我們就此別過。”
“那要是我知道了那個難題呢?”
“——我就當你的侍神。”
“成交。”
柳平接過那張卡牌,輕輕握在手中。
卡牌頓時放出一陣光亮,將他裹了進去。
彷彿有什麼東西猛力一拉——
他感覺自己出現在無盡的黑暗之中,朝着一個地方疾速飛行。
天旋地轉!
一息。
兩息。
三息。
嘭——
柳平重重的跌落在地上。
耳畔頓時響起拳拳到肉的擊打聲、怒吼聲、歡呼聲、鼓掌聲。
他搖晃了下頭,從地上爬起來。
只見在不遠處的人羣中,兩個人正打得鮮血飛濺。
柳平靜靜站在遠處看着。
忽然,一道女聲在耳邊響起:
“你打算怎麼着手?”
“女士?你跟過來了?”柳平詫異道。
“是的,你無法把這裡的事情帶出去的,我必須跟在你身邊,纔可以在那個秘密被說出來的時候聽到。”女聲道。
“好,我們先看看。”柳平道。
“打架跟你的任務沒有關聯,我勸你趁着這時候,去找一找那些在這裡有勢力的人打聽消息。”女聲道。
“先看看。”柳平笑道。
他朝着場中望去,只見那兩人打到最後,一人跌倒在地,半天都無法爬起來。
人羣的歡呼聲更大了。
那個依然還能站着的人走上前,把地上的人扶起來。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熱絡的互相擊掌。
其他人七嘴八舌道:
“打的漂亮!”
“第二場!第二場!”
“誰還要打?”
“今天時間還多,可以多來幾場,夠勁兒!”
“我上!誰來做我的對手?”
柳平靜靜看了一會兒,臉上露出茫然之色。
女聲再次響起:“你只能在這裡呆十天,換成我們原本所處的那邊,是十分鐘。”
“知道了。”柳平道。
“抓緊時間吧,我之前派人來探查過,這裡的幾個勢力我可以大致說給你聽。”女聲道。
“之前你說沒有線索。”柳平道。
“那是爲了看你有沒有勇氣來。”女聲道。
“好吧,後面的事交給我。”柳平道。
“當然交給你——等等,你在幹什麼?”女聲詫異道。
只見柳平脫下上衣,露出勻稱的肌肉。
他一步一步走進人羣。
人羣朝他望過來,一見是個新面孔,頓時發出鬨笑聲。
“新人!”
“一個剛來的菜鳥。”
“哈哈,看上去真嫩,竟然也想參加戰鬥?”
“給他個機會,打哭他!”
“誰去教訓一下他?”
一名身上紋着刺青的壯漢越衆而出,朝柳平招手道:
“本大爺是古武側世界的拳術家,小子,你叫什麼?”
柳平笑笑,問道:“你想跟我打?”
“新人嘛,總要教教規矩。”那人笑道。
“你剛纔問我什麼?”
“你的名字。”
“哦,你不配知道。”
人羣爆發出一陣鬨笑。
拳術家的眉頭跳了跳,臉上神情變得猙獰。
“菜鳥,待會兒別哭着求饒!”
他大步朝柳平走來,人羣頓時朝兩邊讓開一條路。
十米。
七米。
三米。
拳術家身形一旋,腿如鋼鞭一般狠狠砸向柳平的頭。
只見柳平擡手去擋——
“他完了!”立刻有旁觀者興奮的大叫起來。
有人甚至開始吹口哨。
——在所有人都無法使用超凡力量的情況下,拳術家的這一擊已經算是他的殺手鐗,具有極其強大的攻擊力。
就算這小子擋住了,也會被打得飛滾出去。
接下來,拳術家會立刻追身而上,爆發出連續不斷的擊打,那個菜鳥只能一直捱打,直到被打得昏死過去。
所有人都這樣想着。
果然——
這一記兇猛的鞭腿直接掃中了那個菜鳥!
電光火石之間,那小子飛起來——
他竟然沒有被踢飛出去,而是雙手抱住了拳術家的腿,像一隻靈巧的猿猴般,整個身子隨着對方的踢擊而舞動,就像已經成了對方身體的延伸。
咔擦!
一道清晰的骨裂聲傳來。
拳術家頓時發出一聲慘叫,抱着腿摔倒在地,連忙就要再次站起來。
柳平手握成拳揮向對方臉頰。
一聲悶響!
拳術家被打得翻倒在地。
他剛要起身,卻發現一隻腳在眼前不斷放大。
咚!
柳平一腳踩在他臉上。
拳術家還要掙扎,卻見他再次踩了下來!
咚!咚!咚!咚!咚!咚!
柳平神情漠然的踩踏着他的臉,然後猛地一腳——
嘭!
拳術家被一腳踢飛出去,撞在人羣上,帶翻了一大片圍觀的職業者。
柳平擡起腿,拍拍上面的灰塵,漠然道:
“無趣。”
人羣一靜。
柳平輕咳一聲,攤手道:“抱歉,我一直討厭這種不依賴任何超凡力量的純粹肉搏。”
“爲什麼?”
人羣中,一名鐵塔似的魁梧壯漢走出來,死死盯住柳平。
他的身高近乎有四米,剛一出聲,四周的人羣便自覺的退開,而遠處的人們紛紛站起身,目光朝這邊望來。
人羣安靜下來。
柳平望着那壯漢,說道:“兩個原因。”
“我想聽聽。”魁梧壯漢道。
柳平豎起一根手指:“有超凡力量的話,還能讓我解解悶,如果連超凡力量都沒有——”
“那真的很無聊啊,畢竟你們都不是我的對手。”
他一邊說着,一邊輕輕笑起來。
壯漢面沉如水,緩聲問道:“還有一個原因呢?”
“你們這些人雖然都學過一些三腳貓的體系能力,但根本不懂搏鬥是怎麼一回事,所以我討厭你們。”柳平道。
壯漢扭動了下脖子,朝四周望去。
人羣轟然爆發出憤怒的嘈雜聲。
壯漢等了片刻,揮揮手,示意所有人安靜下來。
他盯着柳平,失笑道:“打架是最原始的行爲,是刻在我們身體最深處的慾望,是物競天擇的體現,我們通過釋放它來尋找快樂。”
柳平豎起拇指,讚歎道:“沒錯,畜生都這樣想。”
“你真的在找死!”壯漢哈哈大笑起來,身形一閃,朝柳平衝上去。
柳平站着不動——
直到那壯漢的拳頭幾乎要打中他,他才閃電般出手,一掌扇在對方臉上。
兩道清脆的擊打聲響起。
拳頭!
耳光!
意義截然不同的兩種攻擊同時擊中目標!
“混蛋!”壯漢怒吼道。
“來啊。”柳平笑道。
兩人站在原地,絲毫不退,揮舞着拳頭全力擊打對方!
密密麻麻的擊打聲響起。
沒有人防禦——
每一秒,他們都在承受對方雨點般的拳頭,又在全力擊打對方。
整個監獄安靜下來。
一息,
兩息,
三息,
……
時間彷彿無比漫長,又彷彿纔過去數分鐘。
正在搏殺的兩個人都變成了血人。
血水混合着汗滴,每當他們擊中對方之時,便化作一團血霧飛涌出去。
一種讓人窒息的氛圍悄然出現。
所有職業者緊緊閉着嘴,彷彿有什麼東西扼住了他們喉嚨,以至於沒有任何人發出一丁點聲音。
整個監獄之中,只能聽見拳頭擊打血肉之軀的悶響聲。
突然——
柳平爆發出一陣狂笑,高聲道:“這就是你的拳頭?撓癢都不夠!看來你依然只是個畜生!”
他渾身是血,眼神中卻透出一股蔑視之意。
咚——
血水淋漓。
一道人影被擊飛出去,卻在半空輕輕旋身,安然落在地上。
是柳平!
他站在數十丈外,吐出一口血沫,咧嘴笑道:
“爲什麼要打飛我?我們完全可以繼續打下去,難道你的動物本能害怕了?”
那壯漢目光復雜,嘀咕道:“瘋子……”
他身形搖晃了幾下,終於支撐不住,轟然倒地。
“瘋子?”
柳平的眼神變得冰冷。
“瘋狂——其實是一種高級的讚美,證明着我們之間的有着巨大的認知鴻溝,而你近乎永遠都追不上我。”
他慢慢轉頭,掃視着所有職業者。
人羣避開他的目光。
他張開雙臂,高聲道:“從現在開始,你們任何人都不準再打架,否則我就一直打到他死爲止。”
不許再打架!
人羣終於再次沸騰起來。
有人高聲喊道:“我們一起上,幹掉這個囂張的小子!”
柳平頭也不回的朝後走去。
他躍上圍牆,朝身後無盡的黑暗深淵看了一眼,笑道:
“不服的人,上來跟我打。”
“來,你們可以一起上。”
所有嘈雜聲戛然而止。
黑暗深淵是無窮無盡的墜落之地,一旦落下去就再也沒有任何希望,將會永生處於墜落之中,永遠無法抵達陸地。
這是最深的絕望!
瘋狂!
他真的是個瘋子!
人們心中想着。
一道身影朝牆上衝去,衝到半途速度減弱,最後停在原地。
卻是一名少年。
柳平看了一眼,咧嘴笑道:“來啊,上來。”
那少年咬着牙,正要跳上去,忽然背後傳來一道聲音:
“別幹傻事,你打不贏他的,難道你想陷入永恆的墜落?”
少年臉色白了白,腳下一軟,幾乎坐倒在地。
這時他身上的血勇才褪去。
柳平惋惜的嘆了口氣,朝說話那人望去。
那個壯漢滿身是血,勉力從地上爬起來,神情疲憊。
他不甘的說道:
“你這個瘋子!就算你是肉搏最強的人,你當這裡的老大就好了,憑什麼連我們唯一的樂趣都要剝奪?憑什麼我們都是畜生?”
柳平在圍牆上坐下來。
他伸出帶血的手指,指着對方問:“你叫什麼名字?”
“秦冰安。”壯漢道。
“職業?”
“血戰士。”
“你這個職業走到最頂尖的境界,會成爲什麼?”
“……鮮血戰聖,你問這個幹什麼?”
柳平似乎有些感興趣,又問道:“剛纔我打敗的那個人呢?他的實力如果繼續朝上提升,會成爲什麼?”
“武天王。”
柳平隨手在人羣中指了指,問道:“你呢?如果你能繼續提升,最後你會成爲什麼?”
一人被他指中,下意識的道:“奧法尊者。”
柳平拍拍手,從圍牆上跳下來,走進人羣。
他繞着所有人走了一遍,把每個人都看了一眼,最後在那壯漢對面站定。
“我是修行者。”
他面朝所有人,繼續道: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會不斷飛昇,最後成爲真仙。”
“至於你們,如果沒有意外,你們也將在自己的道路上不斷前行,成爲鮮血戰聖、武天王、奧法尊者,又或是其他什麼職業的至高存在。”
“也許有一天我們還會在虛空中相會,彼此交談,一起喝酒,細數自己一生的成就。”
“是的,我們以爲自己會成爲那樣的人物,我們以爲這就是我們的人生,併爲此做好了準備,但最後——”
“我們並沒有成爲那樣的人。”
全場鴉雀無聲。
風聲寂寂。
職業者們臉上寫滿了黯然,默默的看着他。
柳平走出幾步,環顧四周道:“在這個時代,我們是命運的玩物,是神靈的奴隸,就算僥倖看穿了這一切,也沒有幫助,我們只能被困在原地,這纔是人生的真相。”
“這跟搏鬥有什麼關係?”秦冰安問。
“你們都是職業者,卻在這裡以搏鬥取樂,換做往日,我遇見這樣的情形會殺了你們。”柳平道。
“我們錯在哪裡?”秦冰安不解道。
柳平說道:“在我看來,畜生才以搏鬥取樂,畜生們以搏鬥宣泄自己的血腥慾望,但我們是職業者,是被神靈困在此地的人,我們之所以需要搏鬥,不是因爲我們的肉體需要它,而是我們心需要它,我們的心有着必須去搏鬥的理由——”
“因爲我們憤怒。”
他吸了口氣,猛然高聲怒吼道:
“——是憤怒啊!你們這些蠢貨!!!”
人羣微微騷動。
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動搖了他們的身軀。
秦冰安沉聲道:“如果能離開這裡,回到世界之中去,我心深處的憤怒自然會醒來——可惜我們已經被困的太久,而神靈給我們出的難題幾乎沒有辦法解開。”
柳平環顧四周,只見所有人都發出了低低的附和聲。
他們的目光中帶着隱約的火光,毫不退避的迎上柳平的審視,似乎心中已有其志。
這些人。
這些人已經被點燃。
他們本就有着一顆強者之心,只不過被時代困在了此地。
如果把他們都放出去——
也許有一天,火光終將燎原。
而自己身爲卡牌師,未來也需要這樣一批強者。
是時候了。
柳平伸手指着人羣,然後拍拍自己胸膛道:“各位,這就是我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什麼?”秦冰安不解道。
柳平走到他面前,盯着他道:“所有的難題,都跟你們所修煉的法門有關,是這樣嗎?”
“是的。”秦冰安道。
柳平道:“把你的法門告訴我,然後再告訴我那個難題,我來解。”
“這不可能!你明明是修行者,跟我完全不是一種力量體系。”秦冰安失聲道。
柳平無聲的笑了笑,壓低聲音道:
“聽着,天上地下,如果有連我也解不開的修煉難題,那只有一個原因——”
“題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