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曾經深情款款地對林徽音說:徽徽,請許我一個未來吧。那樣的浪漫——但其實最後他們一個嫁的是樑思成,一個娶的是陸小曼。
蘭翹念大學那陣在學校圖書館借了本書《許我一個未來——徐志摩的生死情愛》,看完過後她沒有像其他女同學那樣感動得把熱淚灑在書的扉頁上,而是下定決心:嗯,承諾果然是不能亂許的。可是在看過這本書的十年之後,她的記性顯然變差了,H大浪漫的櫻花雪讓她變得無比感性,腦子裡紊亂地飄的都是櫻花花瓣,所以她昏頭昏腦地對高子謙說:“我們在一起30年好不好?”
她清醒過來以後倒並不後悔這個承諾,但是她後悔她接下去的另一句信誓旦旦的話:“我會永遠站在你身邊,支持你、信任你的任何決定!”
這句話就像板上釘了釘子,響得擲地做金石之聲,讓她對高子謙的職業規劃再沒有質疑的餘地。所以當回到北京的高子陌再次致電蘭翹時,蘭翹不得不清了清嗓子,鄭重表明自己的立場。其實她打心眼裡不想開罪高子陌,畢竟這位壞脾氣的CoolMan以後有可能成爲她的大伯。因此她事先準備了很多光冕堂皇的理由,但還沒來得及開始闡述,高子陌便冷冷地說:“哼,很好!”然後啪一聲掛了電話。蘭翹絞盡腦汁準備好的演講被扼殺在喉嚨裡,哽得她難受,只好暗暗衝着發出忙音的聽筒想,啊,你個沒禮貌的,去你的!
寶慧同樣非常不贊成蘭翹的決定,她搖着頭說:“寶貝兒,你應該知道自己犯了怎樣的錯誤。”
蘭翹眨了眨眼睛,不說話,因爲面對真心爲她着想的摯交好友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其實作爲一個專業人力資源顧問,她清楚地知道這樣縱容高子謙不見得是好事,高子謙從小一帆風順,身上的理想主義本身就比一般人要濃厚許多,再加上骨子裡的執拗,所以下定某一個決心就義無反顧。而她基本是一個現實功利型的女人,考慮得更多的是投資回報率,單單隻算高子謙在英國這些年的學費以及他本身的價值,就這麼去開一家蛋糕店無疑是個極爲嚴重的虧損。按理她應該勸阻他,可是作爲他的女朋友,她又不忍心,她實在不願意看到他眼中的那種燦爛的光彩熄滅。
愛情並沒有矇蔽蘭翹的眼睛,只是在理智與感情之間,蘭翹最終選擇臣服於自己的心。她試圖安慰自己,高子謙是天才不錯,但在天才之前,他首先是一個有獨立思維、並且有權決定自己方向的男人,她可以給建議,但是無權干涉。
時間一晃便到了四月,春雨像往年一樣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小樓一夜聽春雨的意境雖然美好,但對五行屬火的蘭翹來說,這是一個可怕的月份,這年四月的雨水把她克得死死的,差點就翻不了身。
先是工作。
遠圖的Case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着,並且由原來的27個職位追加到了29,蘭翹手下本來就少了個助手,如今更是相形見絀。身爲項目經理的她甚至不得不也參與到ColdCall的工作中,更不用提還要做面試、填寫評估表格、向遠圖提供獵頭部門的專業意見等等,總之是忙得起了飛。
週一的時候蘭翹接到一個噩耗,已經基本敲定的橋樑工程師被遠圖退了回來,對方指名要德國工程師沃爾特·格雷任職。
蘭翹當場頭大如鬥,只得打電話給歐陽博:“上次面試的那個工程師不是好好的嗎?你和工程部當時不是都挺滿意的麼?他的評估表你也看了,不論是專業資質還是職業素養得分都相當高,雖然他不是外國人,但是他的設計也是在國外得過獎的,不帶這樣崇洋媚外的啊!”
歐陽博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那人是不錯……不過,我們後來又斟酌了一下,覺得這個職位很重要,還是打算請沃爾特·格雷……蘭翹,麻煩你了。”
蘭翹怔了一下,下意識地問:“你們是?”
“我和高子陌。”
蘭翹前所未有的有罵粗話的衝動,話到了嘴邊總算忍了下來,掛了電話不到五分鐘,歐陽博又打過來:“格雷兩天後會去杭州參加一個國際橋樑設計的會議,你去跟他聯繫吧。”
蘭翹憋着氣,很勉強地說:“歐陽,這個職位的人選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找到,又花了很大的力氣來說服他,你們這樣……讓我很難做的。”
電話那邊一片沉默,蘭翹忽然覺得灰心,她能指望什麼呢?就算是高子陌擺明公私不分又怎麼樣?歐陽博或許有些喜歡她,但絕不可能爲她去得罪高子陌,她軟了下去:“好吧,我申請去杭州一趟,但是不能保證百分百成功……如果實在不成,你們又堅持要這個人的話,我可以跟公司協商退這個職位的預付金給你們。”
歐陽博輕輕吁了口氣:“蘭翹,你怎麼還不明白……格雷,你必須拿下來,否則的話……北京上海的國際獵頭公司多如牛毛,我們不一定要用你們。”
他的聲音低沉溫和,像是在教導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蘭翹在他溫軟的聲音裡陡然覺得委屈:“就算這次過了,也還會有下次,這樣不公平!”
歐陽博淡淡說道:“遊戲規則本來就是站得高的那方定出來的,沒有公平與不公平,你如果不能站得比他更高,可以選擇的就只有接受或者棄權……我早就告訴過你,高家的人不是那麼容易打交道的。”
蘭翹頓時語塞,她沒有再爭辯什麼,只是跟歐陽博道了聲再見便把電話掛了。歐陽博的話讓她清楚地知道既然已經選擇了不和高子陌“合作”,那麼往後的事也就輪不到她說什麼了,事態接下去的發展無論好壞都必須由自己一力承擔,成年人必須對自己所做出的每一個選擇負責任。
下午填好出差申請表格去財務那裡預支出差費用時,又發生了一件讓蘭翹灰頭土臉的事情。財務看了她的差旅費用單之後,大筆一揮,刷刷把其中幾項給改了,然後讓她重填。
蘭翹莫名其妙:“爲什麼讓我坐火車?還有四星酒店標準爲什麼改成了三星?”
財務拿下巴努一努掛在牆壁上的工作流程示意圖:“公司財務制度,總經理級別可以坐商務艙,住五星;副總經理級別經濟艙,住四星。”
蘭翹皺了皺眉頭,HAPPYHR在未被丁兮的風投公司注資之前,現金流動不寬裕,因此各方面待遇也不如現在,但自從有了那筆龐大的資金之後,員工享受的就一直是外企待遇,經理級別出差都是飛來飛去,雖然還沒有明文寫入到制度裡,但也是目前公司的慣例。
“這規矩不是早改了嗎?而且這次出差是應客戶要求,中間產生的額外費用他會在項目完成後另結。”
財務攤了攤手:“但是現在是預支,那就必須按照公司制度來……”她看了蘭翹一眼,放低聲音道,“這是老大的意思,我也不知怎麼回事,他這段時間對費用控制得特別緊,蘭翹,你別爲難我。”
蘭翹微微有些發愣,擡頭看了看牆壁上那幅醒目的“公司財務業務流程”,伸手接過財務遞過來的塗得烏漆麻黑的申請單,轉身走出了財務室。
路過總經理辦公室時,她下意識地往裡面張望了一下,老闆的房門緊閉,只能透過淡綠色的百葉窗簾縫隙中看到端倪。張豆子老闆擰着眉頭靠在黑色的真皮老闆椅裡,對着電腦不知在沉思什麼,一臉肅然,平時總是打扮得體的他,今天的一身灰色西裝竟然皺巴巴的,手中還夾着一根菸,大概想什麼事情太過入神,忘記去吸,已經積了一截長長的菸灰。
她跟了張豆子老闆四年,深知他的爲人,平素總是面上帶笑,又好講話,幾乎就是個活菩薩,其實真要狠起來,一點也不輸於旁人。當年公司曾因爲業務開展不起來陷入過險境,公司上下都愁眉不展,反而是做老闆的一副大大咧咧無所畏懼態度。
“別哭喪着臉啊你們,就算公司倒閉,遣散金一分也不會少你們的。”當時他就那麼笑嘻嘻地安慰着大家,這樣的做派讓蘭翹不得不心悅誠服。她後來肯在HAPPYHR停留四年,卻不生離意,一半因爲這個公司,一半也是因爲折服於這個老闆,可是老大今天怎麼會這樣?莫非出了什麼事?或是將要出什麼事?
四月的室外正是宜人天氣,辦公樓裡卻因爲不開空調而顯得氣悶,蘭翹僵立在過道上看着公司裡的同事來來往往,明明是一片欣欣向榮景象,不知怎地心中隱約覺得驚懼,一種不安的感覺在心裡騰然升起。
晚上回到家裡,蘭翹告訴高子謙自己第二天去杭州出差,高子謙有些詫異:“怎麼這麼急?早上都沒聽你說。”
蘭翹抿了抿嘴脣:“臨時出了點狀況。”
她還不打算把這事的詳情告訴他,能在自己手上解決的事情絕不麻煩別人,不能解決的麻煩再搬救兵,這是她的原則。
“很嚴重?”
“不算太嚴重,應該可以搞定。”
“哦。”
過了一會兒,高子謙從流理臺後面轉出來,手中託着個白瓷的餐盤,笑嘻嘻地放到茶几上:“老婆大人明天要出差,辛苦辛苦,這個是慰勞你的。”
蘭翹往盤中一看,忍不住笑出聲來,盤子正中放着幾塊金燦燦的小人餅乾,旁邊還淋了一些巧克力,十分精緻可愛,看得人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來。
她毫不猶豫地抓起一個小人一口咬了下去,嘴裡說:“嗯嗯,這小人頭真好吃。”
高子謙愁眉苦臉地看着她,期期艾艾地道:“你不覺得那個娃娃有點像我嗎?”
蘭翹故作驚訝地看了一會兒:“啊,你不說不覺得,細看還真有點像。”
高子謙悻悻往她身邊一靠:“你個殺人犯,一口把我的頭都咬掉了。”
“那你也咬一口邊上那個像我的小人好了。”
“我沒你那麼狠心,捨不得。”
他們兩個互相看了一會兒,便手握着手,開始親吻起來。
“睡覺吧。”過了許久,高子謙湊到蘭翹耳邊低聲說:“你去杭州要好幾天呢。”
蘭翹的臉微微發紅:“我出差跟睡覺有什麼關係?”
嘴上雖然這麼說,腰卻不由自主地發軟,兩個人於是很快就上牀睡覺去了。
凌晨時分,蘭翹被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