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文華殿上演“誅王琦,清君側”的好戲時候。
距離皇城不遠的地方,鴻臚寺西南角的,都督府的後門對面,兵部的東面有一處清冷衙門——通政處。
此時,一名風塵僕僕的騎兵馭馬停在衙門口。
“此處可是通政衙門?”騎兵勒住馬繮,大聲問道。
“外地來的奏本?”衙門口的衛兵一身的懶散樣子,幾乎是靠在門邊,棉布帽子都歪歪斜斜,聽到聲音,斜眼看了兩眼,愛搭不理的哼道:“外地奏本直接去東華門,遞去文淵閣,那裡有清涼茶水招待,這裡不收!”
通政處八百年不收摺子了,看到着馭馬而來的兵卒,第一反應便是趕去別處。
那騎兵緊勒馬繮調轉馬頭,厲聲道:“吾剛剛從東華門趕過來,今日皇城戒嚴,馭馬不得過!才趕來此,遼東急奏,絲毫耽誤不得,速速差人領摺子!”
哦,衙門口兵卒這纔想起來,今日皇上急召內閣諸臣,各部尚書去文華殿議事,文淵閣無人處理奏本,一早就有文吏通知奏本由通政衙門收訖,若是急奏,由值班參議官直轉朝班。
自從東林上臺,通政衙門這一清淡口已經要被擠出九卿之外了,幾乎所有原屬通政衙門的事務,都被內閣給包攬過去,就算是各地藩屬,各地方府道衙門的奏本,也直接去往內閣,或者去司禮監,每個月只有七八月時候外地官員需要進京參加京察時候,到通政處遞摺子,排隊接受審覈,通政處纔會熱鬧幾天。
“你等着,我去知會一聲!”年歲稍長的老卒穩了穩帽檐,吩咐了一聲,轉身進了衙門去通報。
此時,衙門左廂,通政衙門左參議盧玉正愁眉苦臉的揹着手,一會望天,一會嘆地。
盧玉今年四十有六,早年走江蘇提刑司的路子,從地方直升京城任朝官,入都察院,前途一片大好。
但是自從東林掌權,現左都御史楊漣那廝和自己早不對付,處處掣肘,迫使自己從都察院調任通政衙門,任一清閒差事,名頭上是左參議,但是通政衙門已經被趕到四九城邊上,靠近外城的位置了,任何一個有常識的人來看看,都覺得這輩子沒什麼前途了。
偏偏盧玉還是個心有大志向的人,月餘之前因遼東大捷,盧玉上摺子提議着重封賞遼東諸官,對遼西百姓給予土地開荒補貼,同時提倡加開廣寧邊市,與蒙古互易,吸引北直隸,山陝等地的商人入遼西,以繁盛稅收,增加收入,緩解朝廷財政壓力。
另一方面,盧玉還有一個小心思,想讓自家侄子趁着這個邊疆戰事頻仍的時候,攀上王琦的大腿,入遼東多立些功勳,那升遷速度,可比在地方上苦哈哈的熬資歷強多了。
盧玉揹着雙手,想到自家侄子時候,嘴角的笑意便抑制不住的露出,半個月前,天啓朝第一批進士名單公佈,自家侄子得中二甲進士第二十五名,賜進士出身!
“可是,”想起今天突然召開的庭議,盧玉驀地又皺起眉頭:“不知今天的庭議會議最終會得出什麼結果,王琦擅自領兵出關,會不會被安上莫須有的罪名。”
文官出身,盧玉太清楚那些文人爲了達到目的,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
向來刀筆吏,纔是殺人不見血。
門外,老卒跟在小吏身後,站在門邊。
“大人,衙門外有一快馬急遞,說是有急奏要人領摺子。”
正在沉思的盧玉回過頭,好久沒有摺子到通政處了:“哪裡來的?”
“遼東,
”老卒張了張嘴,低聲回到。
“嗯,”盧玉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揮了揮手吩咐小吏去辦,便要轉身回堂。
嗯!!!
盧玉身子驟然一頓,腳腕急旋,下半身還未動,上半身已經轉了過來,向着那已經要離去的老卒喝道:“哪裡來的奏本?”
“回,回大人的話,”老卒也被嚇了一跳,嘴裡回話都結巴起來:“遼,遼東急遞!”
“快快差人取來!”盧玉急忙招手,而後又補充道:“讓那塘報兵過來!”
不多時,衙門正堂。
盧玉上上下下,反反覆覆將那急奏看了數遍,突感口吃乾渴,下意識的伸手去取桌子上的茶水。
因爲身子顫抖而導致杯蓋和茶杯不住的磕碰,發出啦咔咔啦的聲音。
現在堂內的鋪兵低着頭擡眼看向盧玉,他自然知道摺子上的消息。
三天以前,消息從科爾沁草原傳回來的時候,整個遼河以西都瞬間陷入了驚駭之中,進而是狂喜無比。
當時有流言稱遼東經略熊庭弼拿着王琦親手書的奏本,在堂內來來回回踱步數十趟,在無人處因爲興奮而手舞足蹈,身上的錦袍被樹枝劃爛而無所知。
就連向來不喜王琦的新任巡撫左光斗聽到消息以後,都在自家院內小酌了幾杯酒,以賀王琦的彌天之功,當然,左光斗當晚就寫了書信,向自己的東林同僚通報消息,不要過分攻擊王琦……
不過現在看來左光斗的信終究沒有大明官驛傳遞的快。
“你先去了東華門?”
正堂內,盧玉好不容易平復了自己激動的心情, 擡頭問道。
“回大人的話,是的。”
“嘿,文淵閣今日不收奏本!”盧玉手掌輕撫,笑的彷彿二十年前洞房花燭時候那般燦爛。
“你去前堂領十兩銀子,然後先去休息,過不了多久自會有人招你問話!”盧玉擡手將鋪兵打發。
深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在房內踱步半晌。
“來人!”盧玉朝着外面大喊一聲:“更衣,換朝服,本官要進宮面聖!”
此刻,文華殿內。
劉一璟帶頭,一衆大臣整整齊齊跪了一地。
誅王琦,謝天下!
六個字震耳欲聾,在朱由校耳邊迴盪。
殿內,孫承宗默默嘆了一口氣:王琦若死,遼東離亂,恐怕努爾哈赤做夢都要笑醒!
殿內諸臣中,並不是所有人都認可劉一璟爲代表的東林。
但是,這個時候,沒有人敢站出來反對東林黨。
此等情形,朱由校只感覺渾身發冷,身若冰窟。
這位少年天子渾身顫抖看着殿內羣臣,半晌只吐出一句話:“爾等,爾等是在以黨爭壞國家大事!”
“臣無私心,既然陛下說是黨爭,那便是黨爭,黨爭的帽子臣願意帶上,不過是一命換一命罷了!”
劉一璟梗着脖子,毫不相讓。
大殿內,氣氛幾乎凝結成冰。
一片死寂。
正在這時。
“報!”
大殿外,黃門傳來嘹亮聲音:“通政衙門左參議盧玉攜遼東指揮僉事王琦奏報上殿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