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宮中的大亂已經十天,屍體早就處理,血跡清洗一空,宮中的侍衛和宦官也都換了一批,除了三大殿的斷壁殘垣,以及京中不少官宦人家飄蕩的白幡,一切彷彿都過去了。
當然這只是表象,真正可怕的激流暗涌纔剛剛開始。
前所未有的清洗,京中幾乎人人自危。不少低級官員都捧着禮物來到了安東王府,美其名曰感謝王爺的救命之恩,實則大家都想探探風聲,尋求王爺的庇護。
可是令所有人惶恐地是安東王府竟然緊閉大門,誰也不見。絡繹不絕的官員只能在府門前來回走動,捨不得離開。
生怕什麼時候,王爺善心大開,他們錯過了機會。
“呵呵,在外面等着的都是沒門路的,真正有門路的早就進去了,不會在這丟人!乍暖還寒,春風冷啊!”
“大人,您可是有門路的,咱是不是該進去看看?”
中年人眉頭一挑,笑道:“暫時不去打擾永貞了,陪着我在京城逛逛。”
兩個人說話之間,離開了王府對面的茶攤,向着前門走去。
……
“唉,前所未有,前所未有啊!”
洪敷敎拿着逆黨的名單,不停的搖頭,抓起茶杯,想要潤潤喉,卻發現茶杯早就空了。
“老師,您和我的吧,弟子沒動過。”
洪敷敎接過張恪的茶杯。灌了一大口,怒道:“永貞,這次你有救駕之功。怎麼就不站出來,說幾句話,勸勸皇上啊?”
“是啊,王爺,老夫也不瞞你了。”魏廣微嘆道:“老夫這些天連續上了三道奏摺,聖上連看都不看,最後更是連老夫都不見了。”
一聽這話。在場其他人臉色都是一變,連首輔都見不到皇帝。看來皇上是鐵了心了!
魏廣微頓了頓又說道:“魏閹用事,做東林點將錄,收錄人員一百零八人,已經是駭人聽聞。剛剛過去的一場大亂。有二百餘人喪命,事發突然,也是沒有辦法。可是聖上一下子竟然把258化爲閹黨,要一舉剪除,這哪裡是剷除閹黨,分明是挖大明的根基啊!”
洪敷敎憤然說道:“元輔說的沒錯,三年一次的科舉錄取不過三四百人,其中外放的三甲同進士又佔了八成。前後三次浩劫,朝堂之上三十年的精華毀於一旦。萬曆朝經驗豐富的循吏幾乎掃蕩一空,人才斷檔,國之不國!”
聽到這裡。別說在座的文官,就連賀世賢和喬桂等人都面面相覷,心中惶恐。他們雖然不懂官場,但是好歹帶過兵,深知老兵的價值。義州兵能生生不息,就是靠着以老帶新。經驗傳承,一點點累積。才能越打越強。
領兵打仗如此,想來治國經驗更不是一天半天能學會的,老人大量意外夭折,連政務交接都沒有做,就換上了一幫毛頭小子。洪敷敎是萬曆四十一年的進士,十多年間,邁入部堂高官的行列,已經算是倖進,而如今呢,甚至有天啓年間的進士躥升起來,進入大小九卿的行列,地方上的督撫更是一代新人換舊人,如此帶來的不是朝局刷新,政治換血,而是徹頭徹尾的混亂!。
原本天啓朝苦心維持的局面會頃刻煙消雲散,甚至土崩瓦解。
聽着洪敷敎和魏廣微的話,坐在最後的陳民情猛然站起。
“王爺,天子剛剛執掌天下,意氣用事,實在是取亂之道。如今天下,能夠勸諫君王,保留朝廷精華,爲大明士人留下一口生氣,唯有王爺一人,您若是不出面,置百官何地,置蒼生何地!”
陳民情或許感到自己語氣不妥,急忙跪倒在地,悲憤說道:“小臣並非責怪王爺,只是懇請王爺以大局爲重,以蒼生爲念!”
張恪眉頭緊皺,沉默半晌,笑道:“你起來吧,大家都是本王的心腹,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這時候出頭,只會添亂。”
“怎麼會?”陳民情驚駭道。
張恪嘆口氣,苦笑道:“諸位都說我是救駕功臣,可是到了現在,天子連一封嘉獎晉封的聖旨都沒有。本王還不知道麼,皇上是在怪我準備不周,竟然讓魏忠賢有機會作亂,甚至內操人馬都被白蓮教滲透,險些要了皇帝陛下的命。我這時候再不知好歹,以功臣自居,替閹黨說話,皇上只會疑心本王,到時候大家知道後果如何嗎?”
一番話,聽得陳民情等人骨頭裡冒涼氣,張大了嘴巴,半晌說不出話來。
就連魏廣微和洪敷敎都低下了頭,默默思索張恪的話。沒錯,這些天他們已經摸出了崇禎的脾氣,好權術,沒擔當,刻薄寡恩,沽名釣譽,疑心病比誰都厲害。和這樣一個皇上打交道,的確要加着一萬倍的小心。
魏廣微遲楞半晌,突然仰天嘆口氣。
“王爺,事到如今,天子多疑,朝中腥風血雨,老夫實在是力有不逮,我明天就上本請辭,致仕回家。”
魏廣微要走?
大家都愣住了,魏廣微雖然曾經依附過魏忠賢,名聲不算好。可是他在內閣期間,支持遼東作戰,大力賑濟中原災荒,做了不少事情,是公認的幹吏。
如今更是和張恪聯手,一起剷除了魏忠賢集團,是輔佐崇禎登基的大功臣,若是連他都走了,朝中大局又能交給誰?
“王爺,你快勸勸元輔,他可不能走。”
“是啊,沒了元輔庇護,不知道多少人都要遭殃。”
大家把目光落在張恪身上,希望他能挽留魏廣微。哪知道張恪沉默半晌,只是說道:“若能急流勇退,還能保住晚節!”
轟!
一顆炸雷響起,魏廣微身體一晃,他也沒有想到張恪竟然會放自己走!
要知道一個首輔有多大的權柄!張恪的王爵固然好看,可是沒了魏廣微幫襯,只會處處掣肘。
可是張恪絲毫沒有收回此話的想法,魏廣微勉強站起,身軀搖晃着走出了安東王府。
說什麼一品三公位,說什麼身穿大紅衣!
帶着無窮的落寞,魏廣微黯然收場……
洪敷敎看着魏廣微的背影,突然眉頭一鎖,看了看張恪,試探着問道:“永貞,爲師也是筋疲力盡,心灰意冷,是不是也該上書請辭?”
張恪低着頭猛地一擡,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老師,若是您想走那才正好,不論是江南,還是山東,遼東,只管您說話,弟子一定全力安排。說實話,您老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要留在京城這個爛泥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