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一章

在張青山眼裡,那些泥腿子只要嚇唬一下,就會乖乖的被騎兵押回來。到時候,自己要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

可是他錯了,這一次做得太過份了。因爲玉米和地瓜的種植,遼東農民其實並不缺少一口吃食。甚至有些富裕的家庭,已經開始摒棄玉米這種粗糧,開始吃稻米,山東、河北移民過來的還篤愛麪食。

官家拿黴變了的糧食給他們吃,這的確有些羞辱人了。更何況,不知是何原因居然吃死了人。

暴怒的農民第一時間不是嚇得雙股顫顫,而是拿起農具反抗。

這一次,輪到指揮使司衙門的騎兵懵了。他們並沒有接到格殺勿論的命令,但現在的情形是,要麼殺出一條血路,要麼就要跟一羣粗漢鬥毆。

“啪啪啪……!”連續開了三槍,依舊不能讓狂暴的農民們安靜下來,帶隊的連長徹底懵了。

那些平日裡老實巴交,看到穿官衣的人躲着走的農民,這一次是真的要造反了。

已經有農民撲上來,將騎兵從馬上薅下來。更有人舉着農具,對着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騎兵猛招呼。

一切從過軍的農民,甚至開始撲上去搶奪槍支。

不能忍了,誰也承擔不起槍支被搶的後果。

連長遲遲沒有下達命令,所以就沒人敢開槍。雙方混戰成一團,人數佔優且毫無顧忌的農民居然佔了上風。

眼看着部下正在苦苦掙扎,正要下達命令的時候。“啪!”槍還是響了,正在毆鬥的人羣,好多人甚至沒有停手,也不知道他們聽見沒聽見槍聲。

誰開的第一槍已經無從查證,反正當槍聲絡繹不絕的時候,事情就向無可挽回的方向發展。

有些農民搶過槍,對着大兵就開槍。有些大兵直接對着撲上來的人扣動扳機!

血腥味兒在一瞬間就瀰漫開來,這種事情只要開了頭,就很難剎住車,尤其是雙方混戰成了一團的時候。

當帶隊的連長看到遍地屍骸,還有不斷慘叫傷者的時候,他知道事情已經鬧大了。

李梟拿着監察院的報告,直接扔在了敖滄海的面前。

“看看吧!打死二十多人,傷了五十多人。這麼嚴重的傷亡,居然還敢瞞報。厲害了!當年魏忠賢爲了打擊江南東林黨,也不過就殺了七個人,就這還被拿出來當成罪狀。

您手下這位張營長不簡單啊,一出手就是七八十人的傷亡。魏忠賢最囂張的時候,東廠番子錦衣衛都沒有人敢這麼幹。

怎麼了?回去了?回到崇禎年還是天啓年?

看看,這些都是我遼東的大明子民,不是朝鮮人,也不是倭國人。”李梟越說越氣,直接把報告扔在了敖滄海面前的茶几上。

敖滄海脖子上青筋暴起,太陽穴鼓得像個蛤蟆。太過份了,最重要的是這個張青山還是自己推薦的。

在營長的任上,那個叫做張青山的小子也算是能幹。在印度作戰的時候也算是個狠角色,身中兩槍仍舊死戰不退。卻沒想到,到了地方上居然會這麼幹。

那可是李梟的家鄉,理論上說那些人都是李梟的鄉親。敖爺很想去問問那個混蛋,他到底是瘋了,還是活夠了。

“我這就去崩了他!”敖爺蹭的一下躥起來,一腳把茶几踢出去老遠。

順子和敖爺的侍衛長釘子一樣的站着,好像兩尊雕像一樣。

“你去崩了他?那叫私刑。已經派人去抓了,這一次一定要公審。把他的罪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這一次,不但要抓一批,還要殺一批。

別怪咱們兄弟事前沒有講清楚,遼東這個亂法是不行了,一定要下大力氣整治才行。現在咱們就去遼東,整治遼東官場的事情,我爲主你爲輔。

都是咱們帶出來的兵,也是咱們給遼東百姓帶來的禍害。既然這樣,就由咱們擠這包膿水。”

“成!你去查,只要查有實據,我沒意見。該殺的殺,該抓的抓。”

張青山躺在去京城的火車上,對面的臥鋪上面坐着兩個身穿土黃色軍裝戴着大檐帽的傢伙。

當這些戴着大檐帽的傢伙出現在自己府邸的時候,張青山就知道大事不妙。因爲遼軍上下都知道,只有大帥的警衛團才戴這種看起來很神氣的大檐帽。

到現在爲止,張青山都覺得自己做得還算是手腳乾淨。

受傷的都指揮屬下騎兵,全都送進了醫院治療。那些受傷的民夫,也送進了醫院。至於死了的人,當天晚上已經焚化,坐到徹底的毀屍滅跡。

死去的人都開出了高額的賠償,個別不同意的,就讓身在公務機關的親眷去勸,如果勸不動吃財政飯的親戚就會被開革。

劉子善相當能幹,只用了一個晚上的工夫,就讓所有死者家屬同意了優厚的撫卹。全都簽字畫押,誓言絕不上告。

對於民夫家人,張青山還是相信的。因爲這些人想去告狀伸冤,第一就是來找自己。他纔是整個沒溝營最大的官兒!

完蛋了!這一次真的完蛋了,落到敖爺手裡,或許會念及軍功放他一馬。到了大帥手裡,死定了。

狗日的!到底是他孃的誰泄露出去的消息……!

火車直達通州火車站,剛剛下火車。張青山就被塞進了月臺上的馬車裡,眼角的餘光看到,還有一個人被塞進另外一輛馬車裡,看背影很像是劉子善。

“我是沒溝營府尊,你們不能這樣對我,你們不能這樣對我。”張青山眼珠一轉,高聲的叫嚷。

果然,另外一輛馬車裡面響起了劉子善的聲音:“我是沒溝營同知,你們爲什麼要抓我,我要見大帥。”

聲音戛然而止,想必嘴被人堵住。很快,張青山的嘴裡也被人塞進了一團軟綿綿的東西。無助的張青山,只能發出“唔”“唔”的叫聲。

馬車在疾馳,卻沒有多少顛簸。張青山被壓在下面不能動彈,更加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一個押解他的侍衛,獰笑着掏出一個黑色頭套,直接套在張青山的腦袋上。這一下,張青山更加什麼都看不到了。

只覺得馬車停了,然後被人帶下馬車,兩個侍衛也不說話,一人一條胳膊架起來就走。

頭上黑色的頭罩被猛的拽開,張青山眼睛被一團刺眼的光刺得睜不開。還沒來得及適應身邊的光線,就聽見有人高聲喊:“將張青山,劉子善帶上來。”

門前兩扇朱漆大門轟然洞開,張青山剛剛看清楚一個巨大的禮堂,就被如狼似虎的侍衛推了出去。

有力的大手卡着脖子,張青山的腦地垂的很低,雙手被反剪在身後直接被推進了大禮堂裡面。

腳下“咚”“咚”作響,踩在高臺之上張青山看到下面的情形頓時魂飛魄散。

高臺之下將星雲集,排在前排的全都是高官顯貴。張青山甚至看到了應該身在西北的曹文昭師長,那是劉子善的老首長。

曹文昭身邊的是滿桂,老天爺啊!這位爺現在不是應該在草原麼?連遠在福建的袁崇煥都來了,那是二師的師長,在錦州的時候見過。

還有……敖爺!自己的老首長,如今正眼睛噴火的看着自己。

更靠後的是……聶大虎,宋大忠、段志傑、熊大海、張仁桂……這些都是一線的戰將,居然都來了。剩下的那些文官,他只認識艾虎生和張煌言。

張煌言只見過一面,艾虎生倒是見過十幾面。不過他這種小角色,在大明財神爺面前,連話都說不出來一句。

身後仍舊有“咚”“咚”的腳步聲,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劉子善無疑。

“張青山、劉子善,你們好大的膽子。”侍衛們的大手從脖子上收回來,張青山就聽見了李梟陰惻惻的聲音。

“大帥!都是張青山讓我乾的,他是上官,我沒辦法啊!大帥!念在小人十六歲從軍,跟着您十年的情份上,饒小的這一回吧。”很明顯,劉子善反應很快。

李梟的聲音還沒落在地上,劉子善就趴在地上“咚”“咚”“咚”的磕頭。

張青山腦子“嗡”“嗡”的,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喉嚨裡面好像卡了一塊痰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梟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劉子善,眼神裡除了鄙視還是鄙視。

倒是看着張青山,眼裡有一些惋惜。

“張青山,你十五歲入我遼軍。十幾年來出生入死,前胸後背恐怕沒有幾塊好皮。累功升到了營長,在一師能當上營長,你的確是人才。

可你這個人才,現在居然犯下了這樣彌天的案子來。動用指揮衛騎兵,傷亡七十多人。事後百般遮掩,動用公帑收拾手尾。

我來問你,遼東沒溝營缺少錢糧?還是府衙的預算,戶部沒有及時撥付?爲什麼?爲什麼你要用發黴變質的糧食給那些民工們吃。

你也是苦出身,居然拿發黴的糧食給民工們吃。你的眼睛瞎了?還是心黑了?你這麼幹,比起天啓、崇禎兩朝的那些貪官污吏,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說,爲什麼?這都是爲了什麼?”

“大帥!這些都是沒辦法的事情,張青山生活奢靡。一頓飯單單是喝那種貴州用飛艇運來的茅臺酒,就需要三十個銀幣一瓶。

閒暇日子裡,還需要歌姬侍女侍候,每天更是山珍海味吃個不停。廚子要從京城請,每年還要來京城走動,帶走的土特產又是一大筆開銷。

他經常說,這輩子的苦上班輩子都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日子,就該是享受纔對。

小人這也是沒辦法,纔不得不挪用河工錢糧,作爲府尊大人的開銷。”

張青山沒說話,劉子善倒是跪在地上直接說了個底掉。

“不要聽你說,張青山,你怎麼說?”李梟瞥了劉子善一眼,惡狠狠的看向張青山。

“大帥!千錯萬錯,都是屬下一個人的錯。我對不起您,丟不起師長的栽培。您處置我吧,怎麼處置都行。屬下,屬下沒有怨言。”張青山跪伏在地上,腦袋慢慢撞在地板上,發出重重的一聲。

“好啊!還是個有擔當的,不愧是一師出來的營長。現在我來問問你,劉子善。你說這事情裡面沒有你什麼事兒是吧!”李梟搖搖頭,又把目光投向了身邊的劉子善。

“是啊!大帥,我劉子善都是聽從上官的指派,沒法子,沒法子啊!求大帥饒過小人這一次,饒過小人這一次。”劉子善腦袋都已經磕得紅腫了,可還是一下一下砸在地板上,出發“咚”“咚”的聲響。

“哦!你沒法子,好啊!下面這些話,我說錯了你給我提個醒。好吧!”李梟忽然間好像不生氣了,看着劉子善還笑吟吟的。

劉子善擡起昏沉腫脹的腦袋,不知道說什麼纔好,愣愣的看着李梟發傻。

“首先,咱們說說你挪用公帑放貸的事情。再說說,利用沒溝營港口,私運貨物去倭國販賣,獲取鉅額收益的事情。

做得不錯啊!每一次都不用繳納海關厘金,收益不錯啊。”李梟的聲音又變得陰惻惻的!

劉子善面若死灰,直愣愣的看着李梟,居然連求饒喊冤都忘記了

“說啊!這些也都是張青山讓你乾的?”

“小人……小人……家中貧寒,所以做些生意補貼家用。”劉子善腦門兒的汗水,好像小溪一樣在臉上肆意流淌。

“家中貧寒,不對吧!咱們的錢莊裡面,你和你的家眷,存銀達到了銀幣十九萬枚。剛剛看到這個數字,我還真是嚇了一條。

想我堂堂遼軍大帥,在錢莊的存銀還沒你多。說起來,你這麼謙虛的人,我這個大帥應該退下來,讓你做纔對。

至少,戶部的艾虎生也應該罷黜,讓你來做戶部尚書爲好。

劉子善,你看你是喜歡做大帥,還是比較喜歡做戶部尚書好一點兒。又或者是錢莊的總管事?”

“大……大帥……!”劉子善結結巴巴,大大的翻了李梟一個白眼,然後……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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