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二話

漫步於桃花鎮的石階水榭,於鳳簫真的感覺猶如仙界。終於,她忍不住對上官錦承傾訴了起來:“如若不是身處皇宮,我們也可以去找一處山谷,然後種上漫山遍野的桃樹......”

還未說完,便被上官錦承接了去:“不對,得各個季節都有——春日是桃樹,炎夏是木棉,金秋是海棠,寒冬是臘梅。這樣一年四季我們都可以散步於花下,然後一起走到老......”

於鳳簫癡癡的聽着,從剛開始的嚮往漸漸變得傷感:“這些終究不過癡想...我是不是很傻,竟然說起這樣的話來?”

上官錦承半晌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的望着她,直至她有些失望的想要轉頭之際,他突然拉起她的手放在脣間輕吻,嘴裡呢喃道:“雖然不能如你所說找塊野地,不過回宮後朕便命人在鳳儀宮栽上那些花兒,我們兩個不是一樣能夠在花下一起走到老嘛......”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於鳳簫擡頭望向他,發現上官錦承的臉在廊間燈籠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柔和。空氣裡四處瀰漫的暗香像瞬間發了酵一般,變得那樣醉人心魂,幸福就是輕舞飛揚的花瓣,充斥在桃花鎮的每個角落。

於是,應着他的承諾,她鄭重的點頭道:“好,我們一起走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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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上官錦承留宿在溪廂閣,他給於鳳簫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天宗二十六年的春天對於皇子承來說是噩夢的一年。那年,敵國大軍挺進,自己所處的王朝岌岌可危。本來這雖是一樁禍事,但對於皇族來說有的是辦法應對,大不了棄國求生隱居山野。只是承的父皇還算是位有志氣的國君,他不想祖宗的基業在自己手中毀於一旦。於是爲了保國,他選擇了一個有可能將自己兒子推入地獄的方法——他要將承送去敵國當人質。

那道聖旨一下,承的世界頓時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之前面對皇宮的傾軋時雖然常感不公,但是承有母親可以傾訴,可以寄情。承的母親是一位溫柔卻又倔強的女子,深愛着他的父皇,並因爲這份愛默默承受着無止境的等待。當然最後的結果難免心碎,尤其是聽聞自己唯一的兒子要被她深愛之人送去敵國做人質。

上官錦承說:“其實死對於她來說不失爲一種最好的解脫。”

但是,這一切對於尚處年幼的承而言卻是毀滅性的,自己唯一的精神寄託一夕之間沒有了,打擊可想而知。更讓他無法理解的是,母親用生命爲代價誕下的皇妹在不久之後亦是不知所蹤,而自己的父皇竟然不聞不問,一心只爲保全自己的江山。當然,承也知道他保江山的目的全是爲了那對母子!

正當承爲自己的命運忿忿不平卻又無可奈何之際,他的表舅找到了他。表舅在當時已是位戰功赫赫的虎將,承的母親在世之時要不是背後有這位遠房表哥力挺着,命運可能更加的不堪。不過也因爲這門親眷的關係,引起了那對母子的不安,爲了穩固自身的地位,時不時的搞些小動作打壓他們。

這次,承的表舅本是力主一戰的,不過皆因那對母子的枕邊風最後不了了之,還趁機解決了承這個眼中釘肉中刺。表舅當然亦是憤然的,不過他也不是吃素的和尚。

那天,他讓七歲的承應下了一門婚事——娶南方楚姓地主的兩個女兒。這位楚姓地主雖然政治地位不高,卻在南方擁有相當大的勢力,他用金錢牢牢控制了那一帶的匪類,範圍之廣數量之多戰鬥力之強,都讓朝廷爲之後怕。不過朝廷對他也頗爲的無奈,當時,國與國之間對彼此都是虎視眈眈,哪一方的國內局勢稍有動盪都有可能導致亡國。因此,承的父皇對於這位楚姓地主只能用採取暫時性的放任。不過也因爲朝廷的提防,這位地主的政治地位一直得不到提高,爲此他也非常的苦悶。

這回,機會終於來了。由於敵國之亂,王朝鼎鼎有名的大將軍找到了他,與他談成了一筆世人都覺可笑的政治交易——將自己的兩名稚女嫁於前途暗淡甚至性命堪憂的皇子承。

其實這位楚姓地主也是位頗具政治遠見的人物,他覺得這項投資挺值。就像大將軍所言,通過這門婚事,他取得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政治頭銜,至於皇子的命運,則是可以用手段來改變的。而自己的女兒跟隨皇子一同到敵國當人質的經歷,亦能成爲自己的另一項政治籌碼——女兒與皇子可算是患難夫妻,皇子一旦有機會登基,肯定虧待不了她們,而那時自己頂個國丈的光環,還怕做不成大事?!

在各方勢力的操控下,承帶着自己的兩名新婚小妻子來到了敵國皇宮。這裡的生活談不上好與不好。吃穿用度雖然比不得以前,但總歸差不到哪兒去。不過在精神上卻是難捱的,自己覺得在敵國皇族面前擡不起頭來,而那些皇族同樣的瞧不起他們。期間的苦悶三人默默承受着,沒有人想到過他們僅僅還是孩子,最大的不過十一歲。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也萌生出了特殊的感情。大的性子比較悶,卻相當細心的照料着兩個小的;兩個小的年紀相當,自然比較親近些,說話也頗爲投機,時不時的相互撫慰相互激勵一下,日子便於這樣無波瀾的狀態中度過了三個月。當然,這三個月對於皇子承來說也並不是毫無收穫的,至少讓他對於敵國以及它的統治者有了頗爲深刻的瞭解,而這些瞭解在日後都將顯得至關重要。

但也就是在這暗中調查的過程裡,他認識了嫣¬——敵國的郡主,一位有着傾城之姿卻很溫柔的女子。在承的記憶中,嫣總是一臉和煦的笑容,即便是對於他這樣的人質,她亦是噓寒問暖的,並不時的送一些生活所需之物,雖然她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

而導致這一切的緣由皆起自於她的身世——事情得從天宗二十六年再往前推去十九年,敵國與另一國達成一樁聯姻,當時被稱爲天下第一美人的華菱公主將遠嫁他國,與之國君結爲夫妻。但是在和親途中,這位華菱公主卻與護送她的一名侍衛私奔了。這件事震驚了四國,當然,敵國也因此淪爲了天下人的笑柄。而聯姻不成的另一國則將之劃爲死敵,老死不相往來。

對於醜聞的兩名主角,敵國皇室當然不會放過,一直搜尋着他們的下落,終於在半年後於一個小山村發現了蛛絲馬跡。華菱公主和那名侍衛於一線人的密告下聞風而逃,不過終究敵不了敵國數百人的圍捕,最後被逼上了懸崖,兩個相愛的人不願分開,選擇了跳崖自盡。

本來這樁醜聞也應該以兩個人的死而告一段落,誰知敵國皇室惱羞成怒,依舊不肯罷休,非得尋得他們的屍體纔算解恨,於是又一場大規模的搜索開始了。說也奇怪,那些人來到華菱公主與侍衛墜落的崖下確實沒有尋到任何屍體。

這事兒又過了兩年,尋人的一衆人馬沿着山谷四處探查,但是找遍了山谷的每一個角落都未見到半個人影,正欲放棄之際,偶遇一兔子撞着一山壁後竟然消失不見了。於是出於好奇,一行人跟着跑過去一瞧:原來那山壁上竟裂有一條不到一人寬的窄縫,只是被蔥鬱的爬藤和苔蘚給遮了個嚴實,一般人不注意,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異樣來。

一行人穿過窄縫,裡頭果真別有洞天——那真真是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山谷,四面環山,宛若仙境。一條清澈的小溪從腳下流經,一直蜿蜒到林地深處。循着水,他們穿過樹林,便看到一座房子躍然其上。房前的空地上一名男子揹着一籮筐正在砍柴,籮筐裡則是一個一歲大小的女娃娃,睜着一雙漂亮的大眼盯着他們直瞧。

那名男子也注意到有人來了,轉頭看向他們,不由的大驚失色——原來此人正是當年與華菱公主私奔的侍衛。

敵國官兵馬上反應過來,團團圍住了那名侍衛。大概也是知道這回真的難逃一死,那名侍衛終是平靜了下來。然後看向圍住他的官兵,告訴他們,他不會再逃。並指着籮筐裡的娃娃說,這是他與華菱公主的女兒,而華菱公主已於一年前因難產過世了,他本就不想獨活,一切皆是看在這個孩子的份上。

交代完一切,他將小娃娃交給了領頭的人,說這是敵國皇室的血脈,讓他們帶回去一切聽憑皇上的處置。那領頭的人剛接過小孩,侍衛便趁着衆人不注意,一個縱身衝出了包圍,向着後院飛掠而去。

待官兵們反應過來追蹤到後院時,他已經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而他身後就是華菱公主的墳墓......

見到此番情景,所有的人皆唏噓不已,於是帶着懷中的女娃娃回到了敵國皇宮。當時統治敵國的皇帝聽聞此事後,亦是沉默了半晌,然後出人意料的將娃娃託給了太后撫養。

太后見娃娃的長相酷似華菱公主,想其長成之後也定是絕美的樣貌,於是取名“嫣”。

十七年後,嫣果真繼承了母親華菱公主的風範,成爲敵國皇宮裡最美的一道景緻。只是因爲身世的關係,當時的權貴都不敢來提親,以致她十八歲的芳齡仍舊待字閨中,無人問津。

自從承與嫣相識之後,也許是因爲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關係,兩人之間的交往也多了起來。皇宮中倒也並未傳出什麼閒言碎語,畢竟承還只是個孩子,而嫣向來是喜歡孩子的。

也因爲這份自在,兩人時常相約於御花園的假山上。那時,承會輕輕讀起那些前人留下的詩詞歌賦,嫣則半眯着眼,靜靜聆聽,神色間充滿嚮往。

承總覺得這一刻嫣的身影是與母親重合的。

有一次,承唸到《青玉案•元夕》時,嫣聽得格外着迷。尤其是那一句“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她一直含於口中來回呢喃。

最後,嫣笑着對承說道:“我日後如果生了女兒便爲她取名“鳳簫”¬——希望她能夠像這首詞裡寫的一般,找到自己的意中人。”那一剎那,嫣顯得異常動人。

見承呆呆的望着自己,嫣復又玩笑道:“瞧你年紀也不大,那我就將‘鳳簫’許配於你,可好?”不知爲何,承竟然傻傻的點頭答應了下來。

見狀,嫣真的從懷裡取出了一隻藕荷色錦囊,連同裡頭的一塊鳳佩一起塞進了承的手中:“喏,這是訂下此門親事的信物,你可收好了!”神情間玩笑的成分居多,承卻接得無比鄭重。

那日,嫣的笑聲一直迴盪在他的記憶中,直至很多年以後,依然清晰可聞......

只是,那一日也成了訣別。

當天晚上,承得到一個噩耗:自己的表舅——王朝的大將軍率領三萬大軍打入敵國境內,力圖救出自己,卻不幸中了埋伏,導致全軍覆沒,而大將軍本人不願屈服,選擇了跳崖自盡。

第二天,敵國的皇帝便命人將承及其妻子全部拘禁了起來,也是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嫣。

四個多月後,當承幾近盡絕望之時,表舅卻意外的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雖然他的神色略顯奇怪,但是要帶承回國的決心卻異常堅定。皇天不負苦心人,在歷經一番艱險之後,他們終於從敵國皇宮逃出昇天。

當承重新踏上故國國土,方纔知曉太子清和父皇已薨逝多時,而國內政局已然被各方勢力分割佔據了。不過因爲有表舅以及老丈人的支持,他還是順利的登上了皇位,並在幾年之內就奪回了屬於自己的至高權力。

此後,承一直努力使自己變得更強,在他的內心深處,一直有着這樣一個願望——總有一天,他要重新打回敵國,要再見上嫣一面!

而在爲這個願望奮鬥的過程裡,他發現有一個人亦有着相同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