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小人兒手腳麻利地溜進來,直奔到長桌那邊,別的都不拿,居然把一本書擡起,一人一邊,然後就這般擡着,又從窗櫺出去了。
牀上的陳錚看得有點摸不清頭腦。
他不知道小人兒是什麼存在;也不清楚他們擡一本書出去是個什麼意思?
靜觀其變,就是想搞明白是怎麼回事,可現在看來,反而越發糊塗了。
悄然起身,湊到窗櫺來看,可對方身子小,身形卻十分輕靈,早不知去向。
想追趕都來不及。
目前倒可以明確,對方並無惡意。
接下來再無事端發生,他又假寐了一陣,最後直接睡着。
身懷神火,膽子甚大,能定神壓驚。況且真有妖邪侵犯的話,也能夠及時警醒過來。
第二天早上準點起身,神清氣爽。
今天是雙號,有課的
洗漱完畢,收拾筆墨,發現被小人兒擡走的那本書是《半經註釋》。
這本書,是他跟杜夫子借的。
不止是借來看,更是借來抄。
在幹朝,印刷術欠發達,書籍價值不菲,得閒買不起。窮書生想要看書,基本都是靠借,借來之後就抓緊時間抄。
把一本書完整抄下來的話,便等於自己擁有此書了。
這是想獲得書籍的最笨的方法。
如今《半經註釋》被小人兒擡走了,可不好辦,拿不回來的話,如何向杜夫子交代?
這本還不上,就不能借下一本的了。
杜元亭藏書甚豐,有一個不小的書房,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各類書籍,數以百計。
當陳錚第一次見到時,饞得不行,恨不得住在裡面,天天看書,想看哪本看那本。
然而杜元亭有約法三章,他的藏書可以外借給學生看,但每人每次只能借一本,看完後,還回來了,才能借下一本。
借出去的書更要愛惜,不得損壞弄髒等。
但現在,陳錚直接“遺失”了……
有點麻煩。
眼看時間不早,沒法多想,先去上課再說。
於是背上書箱出門,到了外面,卻正見到張老爺帶着兩名健壯的隨從等在門外。
陳錚疑問:“張老爺,這麼早呀!既然來了,怎地不進去?”
其作爲主人家,有備用鑰匙。
張老爺不進門,自有考量,擔心會遭受陰煞衝撞。這種事可大可小,不是開玩笑的。
他上下打量着陳錚,問道:“陳童生,你昨晚睡得可好?”
陳錚笑道:“挺好的,一覺到天亮。”
“就沒遇到甚怪異之事?”
“說到這,還真有。”
張老爺一怔:“是什麼事?”
陳錚答道:“我挑燈夜讀時,忽然聽到窗外有嬌笑聲。”
聞言,張老爺頓時打了個冷顫:“嬌笑聲?莫非是女鬼作怪?”
陳錚:“……”
沒想到這廝想象力還挺豐富的。
張老爺趕緊問:“然後呢?”
“我開門出去看,但沒見到什麼,就又回屋了。”
“後來呢?”
“後來我就睡覺了。”
張老爺一臉呆滯:“你就不怕?”
陳錚朗聲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有什麼怕的。俗話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張老爺一豎大拇指:“果然是讀書人,身上有浩然正氣護體,邪魅不敢近身。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
”
陳錚:“……”
這說得什麼亂七八糟的,連“浩然正氣”都搬出來了,他可不敢說自己正氣凜然,根本不是那回事。
由於要上課,不好耽擱,又說了幾句,隨即告辭離去。
目送他背影,張老爺感嘆道:“這下好了,有陳童生在此住上一個月,什麼邪祟陰煞不都得逃走?難怪他能把判官老爺從荒廟裡背下山來,絕對是命硬的傢伙。”
一名隨從問:“老爺,既有怪異,爲何不請大仙出面,反而找外人來?”
所謂大仙,就是“保家仙”,家境優越者,往往會有此供奉。
張老爺喝道:“我又不住這裡,怎能隨便請大仙顯靈的?休得多言,回去吧。”
……
陳錚趕到草堂,一如往常般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等待上課。
就見到同窗李嵩哭喪着臉,臉上淚痕尚未擦乾的樣子。
與之交好的王禎問:“李嵩,你怎麼啦?”
“唉,我借的那本《三家彈文》被弄髒了一頁,剛纔去還書的時候,被夫子罵了一頓,說一個月內都不能再借書了,這可如何是好?”
“你怎如此不小心?”
對於他們來說,拜入杜元亭門下,不光是爲了聽課,草堂內的藏書,更是一大寶藏。
即使像陳渭斌出身好的,陳氏宗族內也有藏書,但個別方面,未必比得過杜元亭。
畢竟每一本藏書,杜元亭仔細閱讀過後,都會進行評註,表達見解等。
這些, 屬於難得的見識觀點。
而陳錚更不用說了,他上的是旁支族學,根本沒資格進入宗族的藏書樓。
李嵩把藏書弄髒了一頁,就被禁止一個月;那陳錚把整本書都給弄沒了,會不會永遠不能再借?
甚至,被驅逐出草堂?
想到這,他不禁臉色一緊。
上午的課堂波瀾不驚,一如往常。
下課後,陳錚正着急着要回去找書,忽而被杜夫子叫住了:“陳錚,你過來一下,我有事與你說。”
聽到這話,陳錚頓時感覺不好了,生怕會被問起《半經註釋》的事,畢竟該書借了有三天的時間。
別人不明所以,紛紛投以羨慕的目光:能被夫子單獨留下,這應該是好事呀。
要知道教學已經有一段時日,可杜夫子對誰都不假顏色,一視同仁,除了正常的提問外,別的基本沒什麼交流。
那麼問題來了,爲何會是陳錚?
五人之中,他明顯是最差的那個,學識基礎不行,更欠缺文章寫法的火候……
莫非就是因爲差,所以夫子要給他單獨開小竈?
這樣的話,那就不公平了。
蘇元武忽而想到個可能性:“難不成,夫子嫌他底子差,屢屢跟不上進度,故而要勸他退學了?”
王禎一怔:“不至於吧。”
“看夫子的神態,不像是要做這般事。”
“那可說不準。”
陳錚可不知同窗們的議論,老老實實地跟着杜元亭走,來到書房中。
杜夫子淡然道:“且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