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嬌妻美妾 貧道收了
水中出現一個磨盤大小的旋渦,烏龍潭十來畝的赤水一起繞着中心翻卷,發出嘩啦啦的浪濤聲。
潭中各類游魚被驚擾,噼裡啪啦跳出水面,許多慶忌、水馬類的精靈飛快地往潭水邊逃散。
突然水下旋渦中心的裡又傳出一聲聲沉悶的吼叫,似是牛吼,猶如象鳴,聲音隨風在月光下飄散。
清涼山中叢林裡被驚起大片的飛鳥,靈應觀裡有道士被驚醒,吵吵嚷嚷的聲音隱隱傳來。
突然一道身形從道觀中衝起,手中持着一柄拂塵,大袖飄飄御風而來,銀鬚白髮隨風浮動,在月光照映下宛若仙人。
“原來小天師在此,方纔老道似乎聽到烏龍潭中有蛟龍怒吼之聲?”守靜老道落在張牧之面前,開口詢問。
張牧之答道:“我前些時日去拜訪江寧龍王,曾收下他一個兒子做門人,這烏龍潭裡便是了。”
“小天師好手段!如此旱災起時那江寧龍王也能助些風雨!”
守靜老道笑着讚歎一句,心中暗自嘀咕:“天師府門人一向眼界甚高,這位卻改了性子,幾個道童都是精怪……”
兩人一起站在水邊觀看吳天祿化蛟。
過了片刻,水潭中的吼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清亮,不似方纔那般沉悶,猶如金鐵相交之音。
烏龍潭上空漸漸有一朵烏雲凝聚,遮蔽了頭頂的明月。
守靜老道擡頭看了一眼:“看來他是受了了不得的機緣,故而纔要受雷霆洗練之苦!”
張牧之也運使法眼觀看,見烏雲中並無雷神顯現,知曉這並非滅殺雷劫,而是蛟龍之氣與天地氣機交感而生的雷霆,這才放下心來。
“我去明孝陵尋太祖皇帝討要了一絲龍氣,此事有暇再和道長細說。”
守靜老道心中一震,點了點頭也不再問。
“咔嚓!”烏雲中一道雷霆轟落下來,水面被炸的飛起丈來高,然後暴雨一般撒落下來。
“哞!”水中傳來一聲大吼,接着一道巨大的身影從漩渦中衝出,往空中雲層裡飛去。
那身影如同巨蟒,有水桶粗細,十餘丈長,在夜色中看不清面目,只能隱約望見其身上麟甲在明月下閃爍着寒光。
這巨蟒一邊御風在空中盤旋,一邊開口發出大吼。
“咔嚓!”又一道雷霆落下,轟擊在巨蟒頭上。
巨蟒的吼叫聲戛然而止,“轟隆!”一聲,整個身子又跌落在烏龍潭中,掀起大片的波浪。
張牧之手中捏個法決,剛欲發雷轟散天上黑雲,卻被守靜道長止住。
“小天師切莫動手,它正要借雷霆之力轟破蟒身,化爲蛟龍!”
“多謝道長提醒,我是關心則亂了。”張牧之笑道。
果然,“轟隆”一聲水面炸開,水中巨蟒再度衝起,開口發出更清亮的叫聲。
張牧之法眼如炬,清晰地看到那巨蟒頭頂上兩個肉包,剛纔被雷霆轟破的那個已經長出了一根尖銳的犄角。
“果然是不經磨難,不見大道啊!”張牧之不禁嘆息。
守靜老道笑道:“還要有機緣纔可,這蛇兒不遇小天師,未來如何還是兩說。”
烏雲中的雷霆下落的更加密集,巨蟒一次次衝上,又一次次被轟落水中,陣陣龍吟響徹整個清涼山下。
有靈應觀的道士提着燈籠走出來,站在道觀門口遙遙觀看。
其中就有張牧之座下的黃白兩個童子。
“這是老師新收下的那條青蛇要化爲蛟龍了!!!”胡馨兒忍不住大叫。
黃二郎連忙道:“師妹小聲點!老師在潭邊呢!聽到你口無遮攔定然要責罰你!”
兩小童無意間隻言片語透露的信息,頓時讓衆多道士一時無言。
而烏龍潭上,青色大蟒不斷被雷霆洗禮,其自身也逐漸發生了變化。
身上鱗片不斷破碎,隨後又不斷生長,腹部生爪,頭上生角,顎下生須,已經逐漸顯出“龍相”。
過了有一炷香時間,頂上不再有雷霆轟落下來,烏雲也漸漸變得稀薄,那湖中的蛟龍往上一躍,終於將整個身子都衝入烏雲之中。
“轟隆隆!”雲層中有電光亮起,崩碎的鱗片雨點般落入烏龍潭裡,隨後一聲清亮悠長的龍吟聲響起,震散了整團雲氣。
龍吟在山間久久迴盪,上方唯有明月高懸,一條十丈來長的蛟龍在空中御風而行。
蛇、蟒之屬只能匍匐于山野之間,或是盤恆於草莖之上,或是潛游於池沼之中。
蛟能御風而行,龍則能大能小,能升能隱,騰雲駕霧遨遊九州四海。
每進一步都是生命層次的飛躍。
守靜老道遙望空中盤旋沸騰的蛟龍,手撫長鬚讚歎:“小天師這門人即使在蛟龍之中亦屬上層資質了!”
張牧之禁不住好奇:“此言怎說?”
守靜老道笑道:“但凡蛟龍,或雙角無足,或單角四足,而眼前這蛟龍,雙角具備,四足俱全,已經有八分像龍了。”
“小天師你看,真龍足有五爪,這蛟龍只有四爪,龍頭頂乃是鹿角,這蛟龍卻是直角,似那羚羊之類。”
“除此之外,這蛟龍麟甲、龍鬚、鬃毛無一處不形似真龍,故而其資質當是上上之選。”
張牧之運轉法眼仔細觀看,蛟龍四足、犄角等細微處果然如守靜老道所說分毫不差,於是笑道:“不想太祖一絲龍氣居然有這等神效。”
守靜老道一擺拂塵:“這山川河嶽之中水神雖多爲龍屬,但龍亦有貴賤之分,世間真龍至貴者有五,乃四海龍王與真龍天子。”
“明太祖雖然退位,但到底是開國之君,這蛟龍得他一縷龍氣,能化此像也是應當。”
張牧之頓時心悅誠服:“古有伯樂相馬,想不到道長卻有相龍之術,着實令人傾佩!”
守靜老道聽得這讚歎言語,忍不住哈哈大笑:“老道也是修道不成才多讀了些雜書而已,比不得小天師走的是堂皇正道。”
“伱我所行之路雖有不同,卻都在大道之中,道長如今元魂清正,已是青華上界中人,若能得些機緣,再進一步亦有可能。”
守靜老道卻看得開:“老道我幼時資質鄙陋,能得太乙天尊接引入青華上界已是福緣,至於上層功果,待羽化後繼續修持就是了。”
張牧之點頭,不再談論守靜道長的修爲,只是思索:
“這老道士少年時資質不行,僅靠日夜誦讀道經,自修自悟能到如今境界,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易地而處,我若資質差些,再不得正法,最終成就未必如他!”
正說話間,空中那條青色蛟龍已經御風來到兩人上空,而後降落地面,匍匐下來將那顆巨大的頭顱伸到張牧之腳邊。
“這是何意?”張牧之開口詢問。
守靜道長道:“這蛟龍是要做小天師坐騎呢!”
小道士面上笑意更盛了幾分,假意謙遜道:“這如何使得?”
“我道家神聖乘龍跨虎者多有,小天師未來定能得天仙正果,這蛟龍能成爲你的坐騎,已經算他的福分了。”
伏在地上的蛟龍周身麟甲宛若青玉,巨大的龍頭晃了晃,開口道:“守靜道長說得有理,弟子能成蛟龍都是老師賜下的機緣,願爲坐騎以報師恩!”
張牧之也不再推辭,擡腳上前一步,站在了龍頭雙角之間。
蛟龍將脖子擡起有丈餘高,口中發出一聲低吼,平地起了一股大風,隨後身子一彈,十丈來長的龍身就拔地而起,御風朝遠處飛去。
守靜道長站在潭水邊,手撫長鬚笑道:“晉時傳言此水中有烏龍現身,故名烏龍潭,今日這蛟龍一出,日後這裡說不得要改叫青龍潭了。”
此刻已是辰時將近,東方已經浮現出一片暗紅色的霞光。
青色蛟龍一邊繞着清涼山飛馳,一邊開口大吼,宣泄着心中的興奮之情。
張牧之揹着斬邪劍負手站在龍頭上,身上道袍被風吹起,望之宛若神仙中人。
其實這蛟龍道行依舊淺薄,飛行速度也及不上張牧之自家御風,更不能同青蓮寶座相提並論。
但這種乘龍騰空的感覺卻又大大不同。
“老師乘龍昇天了!”白衣童子忍不住大喊。
黃衣童子無奈道:“沒有昇天!還早呢!”
然而這次白衣童子卻沒有停止叫囂,而是發出更大聲的歡呼。
靈應觀中的道士聽了兩個童子的對話,也忍不住笑鬧起來。
“日照崑崙上,羽人披羽衣。乘龍駕雲霧,欲往心無違!”張牧之忍不住念道。
在空中往下望去,但見清涼山上草木蓊鬱,崇正書院依山而建,飛檐鬥角,樓閣起伏,更顯清幽氣象。
吳天祿所化蛟龍不會吟詩,卻也能隱約體會到自家老師的喜悅,於是也開口大吼起來。
又過了片刻便看到了山頂清涼寺,紅牆灰瓦,殿堂齊整,有那晨起撞鐘的沙彌聽到龍吟聲便停下動作擡頭觀望。
“小和尚!莫要忘記敲鐘!”
張牧之玩心大起,開口喊了一聲,乘龍從鐘樓上方飛過。
小沙彌頓時回過神來,合掌朝飛遠的蛟龍行了一禮,唸了句佛號後轉身拿起鍾錘朝銅鐘上撞去。
“咚!”悠揚的鐘聲響起,即使清涼山下亦可聽聞。
寺廟後院一間禪房裡,方丈了塵和尚從入定中清醒,喃喃道:“昨夜貧僧於定境之中恍惚見到觀音垂淚,不知是何緣故?”
晨光漸漸明朗,雲霞染紅了天空。
東方天際一顆大日已經露出了半邊,青色蛟龍懸停在清涼山頂上,和自家老師一起靜待朝陽升起。
“你既然已經成就蛟龍之身,可每日來道觀中隨衆道士做早晚課,以便早日成就道心,得以鞏固人形。”
“老師放心,弟子明白。”
“我會想辦法助你早日化龍,到時候咱們一起往上界看看,那纔是真正快意之事!”
“多謝老師,弟子定當用心修行,爭取有本領助老師成事。”
吳天祿之父江寧龍王便是龍身,故而他知曉這凡間龍種沒有召喚是不能隨意往上界去的。
但自家老師既然發了話,那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張牧之和蛟龍只待日頭升起,天光大亮時纔算盡了興致,依舊御風飛回烏龍潭邊。
蛟龍化爲青衣小童,隨守靜道長一起去誦經做早課。
張牧之則回到自家小院中,設置法壇祭祀中央雷帝,準備用明太祖所賜的地乳精華修持最後一尊雷帝法相。
卻說清涼山下十餘里外便是南京城的繁華之處,此時正是大小店鋪開門忙碌之時。
在某個街角偏僻處有一個已經荒廢了的祠堂,堂中排位早沒了影,頭上屋頂破了個大洞,碎落的瓦片撒了滿地。
地面上滿是凌亂的乾草,牆角一處乾草棚裡此時睡着一個邋遢道士。
只見他乾瘦的臉上滿是污垢,鬍子都糾纏成了一坨,頭上以枯枝挽了個道髻,身上道袍上補丁摞着補丁,已經髒的看不出本來顏色。
此刻這邋遢道士腦後枕着一個油吃麻花的黃皮葫蘆,正嘴角流誕睡的香甜,突然鼻子抽了抽,然後猛地坐起身來,伸出枯瘦的手往前一抓。
“哪兒來的孤魂野鬼?大白天四處飄蕩?”
這道士手中抓着一縷殘魂拿到自己面前仔細聞了聞:“一股富貴氣,怎就成了沒人管的遊魂?”然後做賊似地朝左右看了看。
這裡本是城中偏僻之處,破舊的祠堂裡更是常年不見人影,邋遢道士放下心來,猛地一吸氣便將那一縷遊魂吸入自家鼻子裡。
隨後這道士就坐着不動,臉上露出熏熏然的表情,好似喝醉了酒,過了許久之後才清醒過來,忍不住面露笑意,自家在心裡尋思:
“運勢來了!運勢來了!貧道倒黴了一輩子,這次卻要轉運了!”
“這姓王的後生真是福薄,家裡有金山銀山,嬌妻美妾卻無福消受,兩腿一蹬沒了性命。”
“城隍陰差不管,地府削了名號,也沒做成太祖皇帝的護衛,最終成了孤魂野鬼!可憐!可憐!”
“貧道我也是苦命人啊,被師父削了道籙早早趕下山,死後上天無門,地府也不見得會收容……”
“咱倆都是孤魂野鬼,你那家業、妻妾與其便宜了外人,不若讓貧道受用!”
“說不得老道還能借你那病癆鬼一樣的肉身,替你王家誕下個子嗣,要知道貧道可是精通養生之道,對那陰陽和合的學問也擅長的很!”
這邋遢道士打定了主意,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忍着肚子餓,提着葫蘆出了祠堂,溜溜達達穿街過巷往清涼山下王家府邸走去。
筆者代言,這邋遢道士原本姓單,乃是茅山上的修行人,因爲少時天資聰慧,身體根骨也屬上乘,才被茅山道士收入門下。
剛開始時這單道士表現極好,各種經文、科儀一學就會,神咒、符籙也習練的醇熟,很順利的就被受了道籙削了死籍。
然而待到築基之後開始學習內練法門的時候,此人秉性就暴露了出來,簡而言之便是隻愛奇技淫術,不重正道法門。
單道士自己去門派中藏經樓裡學了一身的奇詭之術,什麼五鬼搬運,遁食法、附身法、詛咒法、迷魂法等等等等。
更兼之此人悟性也高,正經的玄門道理被他理解後再糅合改編就成了歪門邪道。
心有邪念,正法不靈,也是偶然的機會,茅山派中長輩考較弟子修行時見他神咒、繪符都無靈驗,暗自查探下才知道這人入了邪途。
接下來自然是被削了道籙,關入牢房中等待派中長老齊聚再行誅殺。
豈料單道士倚仗邪術蠱惑了看守牢房的師弟,幾經輾轉逃出門派潛入深山裡躲藏。
茅山派顧忌門派顏面,不願大張旗鼓地搜尋,那些修行不深的門人又破不了單道士一身邪功,久而久之就擱置了下來。
單道士在深山密林裡藏了十來年,待風聲過去後又重新出來快活。
也是燈下黑的緣故,他就在這距離茅山不遠的南京城裡廝混,居然未被人發覺。
所幸他也不敢太過明顯的害人,多是御使小鬼偷盜些銀錢,買酒買肉浪蕩到現在。
昨夜王蘭的魂魄被玉羅剎強取了內丹,剩下殘魂渾渾噩噩隨風遊蕩,飄到這祠堂里正巧被這單道士抓住。
說來也是巧合, 王勝因爲不忍自家玄孫入輪迴,幾經折騰下把王蘭弄成了地府不管的野鬼。
而這單道士也是削了仙籍,地府不收的浪蕩貨。
一人一鬼湊到一處,便讓這心術不正的道人起了貪心,想要去附體王蘭的屍身,去享受那金銀財產,嬌妻美妾的快活。
單道士悠悠盪盪,過了個把時辰纔來到距離王宅不遠處的街道上,先尋了個一棵有樹洞的大樹把自家葫蘆藏好:
“你們這幾個小鬼在這裡老實待着,待貧道換個身軀,再來招你們回來聽用!”
隨後這道士又來到無人處,擡眼看了看王家高大開闊的宅院:“今日過後貧道就叫王蘭了!”
滿身污穢的單道士感慨完這一句話,身體一下撲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又過了一會兒,王家置備的靈堂中,棺材裡就傳出敲擊聲和叫喊聲。
王蘭的七個妻妾都穿着孝衣正在慟哭,聽到棺材動靜後都尖叫起來:
“夫君詐屍啦!““鬧鬼啦!”
堂外衆侍候的僕人、燒紙的丫鬟等等都一起哭喊逃竄,整個王宅亂成了一團。
“哐當!”棺材蓋子被從裡面推開,王蘭自棺材中坐起來,喘息了一陣才道:“無鬼!無鬼!老爺我又活了!快快來人扶老爺我出去!”
正在這時候,清涼山下靈應觀中,一股雷霆法意朝四處散開。
“轟隆隆!”半空響起沉悶的雷聲,王蘭聽了面色一白,噗通一聲又躺進了棺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