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吃俺老孫一棒
丹霞大聖原是閩地山中一隻修行千年的猴王,能通靈變化,且好色喜淫,慣奸人妻女,作惡深重。
至唐昭宗在位時,浙江客商楊世昌至閩地謀生,其妻沈氏容顏嬌美,猴王遂趁楊世昌外出行商時變作他的模樣與沈氏相會。
沈氏不知真假,遂與之同寢,那猴王無日不縱酒作樂。
後楊世昌回返家中,猴王反將真楊世昌說成假的,雙方糾纏不下,只好對峙公堂。
縣太爺審案時見兩個楊世昌音容舉止一般無二,無法分辨真假。
熟料此猴頑劣性起,見縣太爺威風喝罵,心生惱怒,於是又變成了縣太爺的模樣。
一時之間,拍案一聲變作兩聲,口罵一句變作兩句,衆差官、師爺不能分辨,縣令慌忙退堂。
兩個楊世昌攜沈氏歸家,三人分房而居,整日喝罵吵嚷,致使家宅不寧。
幸有臨水夫人陳靖姑從閭山學道而歸,聽聞此事之後入楊府捉妖。
猴王變化之術瞞不過陳靖姑,只好顯出原身,乃一金毛猴精,持鐵棒同陳靖姑爭鬥。
二人鬥戰數百回合,猴王不敵,妄圖倚仗變化之術脫身,被陳靖姑遣護法神將拿住,以縛妖索捆之,欲殺之正法。
猴王求饒,願意改邪歸正,行佑民之事積累功德,以贖之前罪孽。
陳靖姑曰:念汝有千年道行,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即命神將閹去惡根,以爲淫人妻女之報。
猴王爲求活命,願受閹割,神將執法之後,陳靖姑將之放歸福州烏石山宿猿洞修煉。
後來陳靖姑行道四方,此猴屢屢現身行護法之事,助陳靖姑降服諸多妖魔邪祟。
至唐末大亂時,此猴因救國難同叛軍袁廣智的陰兵鬥法,被閩王王璘下旨封爲“丹霞大聖”。
後陳靖姑飛昇上界,此猴依舊常常顯聖救民,而今在福州等地“丹霞大聖廟”香火仍然十分興旺。
時至今日,距離臨水夫人飛昇已經過了近七百年,這“丹霞大聖”道行火候依舊未至圓滿之境,究其原因有二:
其一乃是自身根器損壞,致使練氣之道難以竟全功。
此猴肉身有變化之能,若叫他退去軀殼以元魂走神道之路,他也捨不得。
其二是他的神位並非真龍天子下旨冊封,而是戰亂時一王侯所封,算不得正神。
故而丹霞大聖的名聲僅在福州等地流傳,縱使香火興旺,亦不足以令他元魂成就純陽。
自古仙道神道涇渭分明,如小道士修仙之人講究吐納天地靈氣,錘鍊肉身,磨合元神,走性命雙修之路。
而神道多爲古今賢臣死後受封而成,如文丞相,關元帥,鍾馗,地府十位君王皆此類也。
此猴自被臨水夫人降服,皈依正法之後,心比天高,居然妄圖以肉身修神道,走出一條前人未走過的道路。
他先是用了幾百年時間行善積德,將積累的香火煉化之後補足了自家受損的根器。
接下來便是要設法博取民望,獲得海量的香火願力,用來將自家肉身元神一起煉成一團,達到道家天仙境界那種形神俱妙的境地。
所不同者天仙修煉需要煉化天地靈氣,而他卻要香火願力而已。
故而才重操舊業,變作美男子來迷惑順德公主。
也是因爲臨水夫人飛昇後此猴沒了束縛,再者他也不怎麼作惡,這纔沒有人來管他,憑他自己折騰。
這猴王倒也光棍,不似歸正前那樣行強硬矇騙之事,而是坦坦蕩蕩自承身份,向順德說明來意。
順德公主一是自小不被人疼愛,二是深閨寂寞,貪戀這猴王的容貌,故而雖知他是妖精,仍甘心同他廝混。
張懋嘉設計讓小道士對付這猴王,其實也不是正義感爆棚,要降妖驅邪,同樣是求名而已。
不受寵的公主也是公主,天潢貴胄,朱家子孫,又在南京這等不受國運守護的地方,正是上好的青雲梯。
張牧之求名望是要爲將來鋪路,受朝廷冊封,使國運加身,未來進京城鎮壓邪佛。
猴王求名聲則是爲了做“齊天大聖”,得萬民願力煉成神通,成就更高的果位。
“孫郎,你還是莫要惹事,我找人幫你寫完了這話本,然後好生運作,讓‘齊天大聖’的名號響徹天下,你就能憑之再進一步。”
“那小道士是真有本事也罷,是虛有其表也罷,都不幹咱的事兒,我倆在這深宮裡快活度日豈不更好?何苦去招惹他?”
順德公主也聽過這猴王被臨水夫人降服的事兒,生怕他再撞到道家高人手裡,落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猴王看了懷中嬌媚的公主一眼,笑着點了點頭:“好公主!伱說得對,我只在這宮中同你高樂,不理會那道士就是了。”
順德公主見自家情郎聽勸,頓時心生歡喜,伏在猴王懷裡不願起身。
“哼!老孫活了千多年,什麼鬼魅伎倆沒見過?小道士剛從龍虎山出來,就湊巧結識了公主?”
“雖不知這張家叔侄二人有什麼謀劃,左不過是要借公主的身份求名、求利而已!”
“這通天之階只有一條,老孫先佔下了,豈容他人窺伺?真當老孫還是當年那山間猴妖不成?”
“且讓這道士見識下老孫的手段,免得整日弄些陰謀詭計!”
猴王心中定計,又和順德公主調笑一陣,隨後熄了燈,擁着順德公主一起入帳安寢不提。
次日天剛矇矇亮,順德公主尚在酣睡,這猴王就從牀上起身,穿戴妥當之後,將身一搖,變作一隻細腰蜜蜂飛出公主寢宮。
蜜蜂先是震動雙翅飛出紫禁城,然後在一朵背陰的角落裡停了一瞬,又變成了一隻雲雀,翅膀一展就衝上雲天往朝天宮方向飛去。
猴王這變化之術並非狐精那等掩人耳目的幻術,乃是同玉羅剎一樣的肉身變換神通,變羊吃草,變鳥吃蟲,全無一點破綻。
更兼他幾百年來不作惡事,身上並無業力,反而養得一身神性,故而朝天宮裡那些護法神明的法力、分身都沒一點兒反應,就被他混入宮去。
雲雀兒停在枝頭,渣渣叫了幾聲,吃了幾個早起的蟲子,就見陸陸續續有道士起來灑掃庭院,打開宮門迎接四方香客。
主持張懋嘉起來也無事可做,穿一襲紫袍,揹着雙手在觀中溜溜達達地閒逛。
“乖乖!這道士厲害,養得一身雷霆法力,老孫萬萬不是對手!長得跟張飛似的,瞧着也不好惹!”
雲雀兒振翅飛到宮觀的琉璃瓦上又等了片刻,就連李雲崖和劉宏達兩人,領着其餘衆道士一起進三清殿燃香拜神,然後唸經做早課。
“這些年輕道士都是剛築基不久,法力低微的很,老孫一棒能打殺好幾個!”
“也沒見什麼長三隻眼的小道士。”
雲雀兒不敢飛入三清殿,只站在屋檐上安靜等待,一雙小眼中隱有金光閃動。
過了有半個時辰,衆道士做完了早課陸陸續續的出來。
雲雀兒又變成了一隻米粒兒大小的蜘蛛,從檐角上垂下一根絲線,然後飛快地爬下來,落在李雲崖頸後的衣領上。
衆道士一邊走着往食堂用飯,一邊在滿臉興奮地開始議論昨日去紫金山中捉拿狐精的事兒。
你念了什麼神咒,我使了幾張靈符,請的是上界哪個仙神的法力,招的是什麼壇的多少猖兵等等。
猴王聽了半天,心裡忍不住煩躁起來,可是沒找到那三隻眼的小道士,他又不甘心離去,只好按捺着性子靜聽。
好不容易等衆道士用完了飯,纔有個年輕點的小道士起了話頭,一起開始談論起昨日來的那個“小天師”來了。
猴王又耐心聽了片刻,總算得了點有用的消息:“張師兄是三清殿主,在靈應觀修行,持三五斬邪劍,自空中御雷而落”
至於其他的什麼氣度不凡,面目英俊之類的都是廢話。
李雲崖衣領上的蜘蛛變成了一隻蚊蟲,嗡嗡叫着飛出門去,到了屋頂上又變成了一隻雲雀,衝上雲天往清涼山的方向去了。
靈應觀裡,張牧之用過早飯後並未出門,而是左手持一卷《黃庭經》隨意翻看,右手指間把玩着一隻墨玉似的蠍子。
“妖猴來了,小道士仔細着!”張牧之耳邊響起王靈官的聲音。
張牧之裝作無意似地活動下脖子,正看到一隻雲雀落在院牆上,喳喳叫了兩聲。
“果然是個三隻眼的道士,也是個心存奸詐之輩,不然豈會養只蠍子?”
猴王變化的雲雀心中剛升起這念頭,就見那隻蠍子突然掙脫了小道士的手指,順着石桌爬了會兒,掉在地上不知往哪裡去了。
張牧之似乎毫無所覺,依舊在漫不經心地翻書。
“且變只蚊蟲飛到他跟前,然後突然現身給他一棒,縱使他雷法厲害也要被打個半死!”
猴王剛起了心思,就見下方那道士似乎讀書累了,站起身來在院中走了幾步,然後擡頭看見牆上的雲雀:
“哪兒來的雀兒?過來貧道跟前耍耍?”
“你自己蠢需怪不得老孫!”雲雀喳喳叫了兩聲,展翅一跳,滑翔到了石桌上。
此刻張牧之站在距離石桌三五步之外,將經書放在袖子裡,面露笑意地躬着身子上前來欲要伸手捉那雲雀。
猴王正等着小道士靠近後就現身拿鐵棒給他來一下狠的,耳邊忽聽到一聲如鬼哭般的啼叫,隨後又有猛禽振翅的聲音響起。
雲雀連忙擡頭,就見一隻吃田鼠的草鴞(貓頭鷹)伸着爪子撲了下來。
他這門變化之術便是如此,化作花鳥魚蟲之後就沒有了本身的種種手段。
這猴王自視甚高,要做“齊天大聖”,若在此處叫這天敵吞下肚去,那臉面算是丟到家了。
雲雀受驚,本能地雙腳一蹬石桌,身形就朝高空衝起,一溜煙似的往雲中飛去。
玉羅剎變化的草鴞張開翅膀煽動了幾下,止住下墜之勢,身形同樣飛入高空去追那隻雲雀。
“這草鴞怎麼白天出來了,害老孫平白浪費了機會!”
雲雀將身形停在雲端,正要等一會兒再下去,突然見那草鴞也衝向高空,伸開爪子朝自己抓來。
兩隻飛禽之間還有幾十丈遠,猴王運轉變化之道,一道靈光閃過,雲雀變成了只海東青,目光銳利,雙爪如鉤,一聲鷹鳴響徹雲端。
海東青乃是凡間猛禽之中的王者,什麼鳥雀鷺鷥之類的見了就要遁逃,這猴王是要將這草鴞嚇走。
豈料那下方衝來的草鴞非但不退,反而張口發出一陣怪叫,猛地煽動翅膀以更快的速度衝了上來。
“傻鳥不要命了!”
猴王變化的海東青把心一橫,伸出利爪俯衝而下,想要將草鴞抓死泄憤。
不料兩隻飛鳥剛要接觸的時候,“嘭”的一聲大響,好似破了個氣球,草鴞整個兒爆成了一團霧氣朝四處散開。
海東青一愣,剛要有所動作,就見一隻銅錢大小的黑色毒蠍從霧氣中衝出,飛快地朝自己眼睛上飛來。
毒蠍本來被神鷹剋制,但玉羅剎飛來的角度太過刁鑽,正好避過了海東青的利爪和尖喙,揹着尾鉤欲要刺瞎對方的眼睛。
“老孫中計了!”
電光火石之間有金光閃過,海東青的身影頓時消失不見,雲中顯出一隻金毛的猴精,持鐵棒護住自家眼睛。
“叮!”一聲金鐵交鳴,毒蠍尾鉤刺在鐵棒上,迸射出微小的火星。
“好歹毒的蠍子!老孫估計受不得它一蟄!”猴王心中大驚,連忙將手中鐵棒一震,把那毒蠍甩飛了出去。
毒蠍似一道黑光飛出十來丈遠,剛要從高空往下墜落,就見雲間電光一閃,一個頭戴玉冠的小道士現身出來,手持寶劍,腳下踩着一朵青色蓮臺,衣衫大袖飄飛。
張牧之伸手一擡,玉羅剎所化毒蠍就飛入袖中去了,隨後按劍打量遠處那迷惑了順德公主的妖精。
好猴王,高有七尺,頭戴紫金冠,身披鎖子甲,腰繫獅蠻帶,足蹬步雲履,滿臉猴毛赤金色,一雙怪眼現火光,獠牙外露,手持鐵棒,身後赤色披風舞動如旗。
他在紫禁城同順德公主歡樂時英俊的相貌都是變化而來,此刻這全副披掛的猴王形象纔是其本來面部。
“此獠苦修千多年法力,我遠遠不是對手,萬不可讓其近身!”
“可仗三五斬邪劍之威同其周旋,或可尋機斬之!”
張牧之心中念頭剛落,就見那猴王面上戾氣一閃,手持鐵棒縱身而起:“賊道人!吃俺老孫一棒!”
猴王尖聲怪叫,鐵棒帶動狂風怪吼,如同天柱傾倒一般朝小道士頭頂砸落下來!
張牧之不敢硬接,心念一動,腳下青蓮帶着他往後飛退了三四丈遠,同時將手中三五斬邪劍一拋,朝猴王脖子上削去。
猴王一擊落空,鐵棒上攜帶的狂風將雲團轟的粉碎,剛欲再次向小道士衝去,突然覺得周身如入冰窖,一股森冷的殺機從頸後襲來。
“好卑鄙!”猴王連忙將身子一旋,手中鐵棒掄圓了朝身後掃去。
“當!”一聲鐘鳴般的巨響,鐵棒同斬邪劍碰在一處,巨大的力道如同一股圓形的波紋朝四面散開。
猴王只感覺自己打在了一面銅牆鐵壁上,掌心被震發麻。
“這小道士斷無這等法力,是這寶劍厲害!”
猴王念頭剛落,遠處張牧之手捏劍訣朝前一指,斬邪劍在空中一旋,劍尖朝猴王眼睛刺來。
劍上冷光如水波盪漾,一股寒意在空中彌散,猴王被森冷的殺機所懾,只覺得自家動作都遲緩了幾分。
三五斬邪劍能斬殺神明,此猴身上神性深重,正被斬邪劍剋制!也是他修爲深厚,纔沒有像皇陵中那些守陵神將一般動憚不得。
猴王飛快地將腦袋一低,避過了刺來的斬邪劍,隨後以極快地速度將整個身子都縮成了一團,和鐵棒一起,形如一個圓球似地朝張牧之所在之處滾來。
張牧之手捏法決朝前一指,高空一個燃燒着熊熊烈焰的隕石墜落下來,朝滾來的猴王打去。
此乃土、火兩種神雷變化之妙,猴王不敢硬抗神雷,身形頓時一停,而後往旁邊一閃,避過了隕石轟擊。
“這潑猴想要舍了斬邪劍同我近戰,卻不知我這劍被神符祭煉過,能念動而至!”
張牧之手中劍訣一指,斬邪劍在空中繞了一個圓弧,然後飛快地旋轉城一個車輪,往猴王腰間斬去。
猴王連忙雙手持棍一擋,“當”一聲大響, 一股大力將猴王朝側方轟飛。
“貧道肉體凡胎,哪能同這潑猴近戰?”
張牧之手中動作不停,三五斬邪劍猶如一條異常靈活的魚兒一樣,在空中圍着猴王橫斬、豎劈、直刺,種種手段層出不窮。
好猴王,一邊發出刺耳欲聾的怪叫,一邊把鐵棒舞動的密不透風,斬邪劍無論如何變化都攻不進去。
一時之間兩人誰也奈何不得誰。
“此猴法力太渾厚,我要取勝怕是不易!不如使雷法偷襲試試?”
張牧之見三五斬邪劍果然拖住了猴精,令他不能衝上來同自己近戰,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想要設法取勝。
熟料那猴王也不是愚蠢之輩,一邊使鐵棒抵擋神劍,一邊偷偷瞄了眼十幾丈外的小道士,心中冷笑道:
“這賊道士只知道倚仗寶劍之利,卻是小瞧了老孫的變化之功。”
猴王一邊應付斬邪劍,一邊將身子一抖,十幾根金色的猴毛從身上掉下來,隨風朝着小道士處飄去。
張牧之見猴王好似稍稍走神,於是右手御使斬邪劍,左手猛地捏個雷訣朝猴王打出。
“轟隆隆!”高空中一陣雷響,一座方圓五六丈大的小山顯化出來,往猴王頂上鎮壓而下。
這小山上五色雷光閃爍,正是小道士自身五種神雷合練之後才能施展的神通,既有碾壓巨力,又有雷霆之威。
一人一猴都是心思詭詐之輩,爭鬥起來哪裡會只正面硬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