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江寧縣百姓都在睡夢中見到文丞相顯靈,手持供詞斥責江寧城隍的過失,並派兵將把江寧城隍拿下問罪,還說過幾日會有新的城隍來此赴任,定會用心護佑此地安寧等等。
張牧之把客棧房間裡的牀鋪讓給陳狗剩睡,自家尋地兒入定練氣,倒是沒做什麼夢。
待清晨張牧之收功時,牀上的陳狗剩已經醒了過來,只是身體不能動彈,也沒辦法開口說話。
張牧見陳狗剩目光中滿是惶恐,眼睛急得亂轉,見了人又本能地躲躲閃閃,於是來到牀邊溫聲安慰:“陳小哥不要急,你身體被陰氣衝撞,才暫時不能活動,過幾日便好了!”說完後便幫陳狗剩活動手腳,度入生髮雷霆祛除陰氣。
過了好一會兒,陳狗剩面色好轉,嘴巴也能活動了,“啊、啊!”試探了兩下,開口道:“我夢到城隍爺的兵馬和許多穿紅色鎧甲的兵在打仗,是不是你這道士搞的鬼?”
張牧之一愣,運使法眼觀望了下,眼前之人確實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隨後嘆息一聲,躬身道:“此事的確和貧道有些關聯,才使陳小哥被陰煞之氣衝撞,不過陳小哥無需擔心……”
話還沒說完,牀上的陳狗剩就被氣得臉紅脖子粗,大罵起來:
“好啊!娘希匹的賊道士!害的爺爺我癱倒在牀上……”
“你個小牛鼻子!哪裡曉得耽誤了小爺我多大的營生……”
“奶奶的!城隍爺招你惹你了?!你把他老人家給害了,以後我還怎麼去那香爐下面取暖……”
“小道士!你聽好!你把我治好了也就罷了!如果治不好……”
“去你大爺的!你個豬狗不如的蠢貨!就算把我治好了,這事兒也沒完……”
不愧是在市井街面上浪蕩討食的乞兒,這一開口,各種污言穢語便如潮水一樣朝張牧之噴涌過來,小道士兩世爲人也沒見過這等貨色,頓時被罵的愣在那裡。
“陳小哥,怒火對身體有損,你還是別罵了……”張牧之回過神來,開口勸道。
“小牛鼻子你懂個屁!老子纔沒有怒火!老子罵你罵的心裡爽利……”
張牧之眼睛一轉,又道:“我一會兒去外面叫吃的進來,你吃嗎?”
牀上的陳狗剩聲音一停,隨後大叫:“吃!爲什麼不吃!老子多少年沒吃過好的了!等吃飽了我再接着罵你!”
於是張牧之走出房間,讓小二去備些白粥、豆腐、青菜時蔬,自己站在門外等着。
過了會兒小二哥用托盤端着過來,輕聲道:“道爺,我聽那陳狗剩剛罵您來着……那等貨色,您把他扔出去就是了,理會他作甚!”
張牧之接過托盤,誠懇賠禮:“卻是打攪了您這邊的清淨了。”
小二哥連忙擺手:“沒有沒有!只是看不慣道爺您這樣的好人被那潑皮欺辱罷了。”
“不妨事的。”張牧之搖了搖頭,隨後開了門走進房間。
過了約有一炷香時間,張牧之才服侍着陳狗剩吃完飯。
陳狗剩吧唧吧唧嘴巴:“這吃食都淡出個鳥來了!你個小牛鼻子不捨得花錢讓爺爺吃些好的?”
張牧之溫聲笑道:“你如今身體不好,用些容易克化的食物利於恢復。”
陳狗剩哼了一聲:“我看你就是心疼錢!爺爺困了!等睡醒了再罵你!”說着便閉上眼睛,僅幾個呼吸後就有鼾聲響起。
張牧之仔細看了下,見這人還真不是裝睡,笑道:“入睡如此容易,
也是個天生的清淨心啊!”
隨後張牧之收拾了碗筷送還給店家,又在一層飯廳裡尋了張桌子坐下,叫了些清淡的飯食來吃。
“這陳小哥還要四五日才能康復,我還是帶他回老君觀吧,免得他亂罵,打攪人家做生意。”
於是,張牧之吃完飯又去王大夫藥店裡多拿了幾天的藥,回來時見陳狗剩又醒了過來。
“你孃的,我還以爲你這賊道人撇下爺爺跑了呢!”陳狗剩依舊罵罵咧咧。
張牧之笑道:“貧道去多拿了幾天的藥材,想着帶你回我那道觀裡去療養。”
“你那道觀在哪裡?”
“在橫望山腳下有個陶家村,我那道觀便在村外三四里處。”
陳狗剩面色大變:“那可離這裡百來里路呢!你,你……該不會是見我罵你,你就起了歹心……要把我害了吧?”
張牧之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想到哪裡去了!貧道是見你太過吵鬧,怕影響人店家做生意,再者你好了之後繼續乞討也不是辦法,你跟貧道回道觀,平日裡負責些灑掃之類的活計,工錢自然是沒有的,不過倒是能讓你吃飽飯。”
在如今這年月,能吃飽飯已經是很好的日子了。
遇上風雨不好的時候,農人辛苦耕種一年,也不一定能吃得飽。
陳狗剩聞言沉默了下,開口道:“我要喝藥!”
張牧之於是又出去找店家幫着煎好藥端進來,伺候着陳狗剩吃了,而後睡下。
過了午時,張牧之又以雷霆之意度入陳狗剩體內,這次效果更加明顯,陳狗剩胸口以上,脖子,連同手臂已經可以活動了,不再是木樁子一樣直挺挺地躺在牀上。
陳狗剩許是真的感受到了張牧之的好意,這次倒是罵的聲音小了些,只是依然“小牛鼻子”“潑道人”的亂叫。
第二天早晨,張牧之結算清住店的費用,又多付了幾兩銀子做補償,然後僱了一輛馬車,揹着陳狗剩躺進去,自己和車伕一起坐在前面,驅車往橫望山方向而去。
就在張牧之等人駕車剛離開“得月樓”的時候,從街道相反的方向,晃晃悠悠又走過來一個乞丐,衣衫襤褸,臉上滿是烏黑的泥垢,依稀能看清面目,正是陳狗剩。
“前幾天參加什麼龍華會的設壇儀式,可有幾日沒來這裡了”
“不知那香爐下面的地兒被別的乞丐佔去了沒?”
“那些什麼龍華會、彌勒降世、無生老母之類的,關我丐幫什麼事兒?”
陳狗剩一邊溜達,一邊胡思亂想。
等他路過一家藥鋪時,王大夫忍不住出聲:“狗剩!你的中風病被道士治好啦?”
陳狗剩吐了一口濃痰:“呸!你才中風!你全家都中風!開藥鋪的就會詛咒人!良心壞透了!”
“爺爺身體好得很!就算真中風了我也沒錢買你的藥!更不用什麼牛鼻子道士來治病!”
“我丐幫兄弟遍佈四海, 生病了自有人管我!”感情還是個有組織的乞丐。
午時左右,張牧之三人乘坐馬車已經漸漸臨近丹陽鎮。
車伕是個沉默寡言的樸實漢子,一路也不說話,只是持鞭趕車。
倒是車廂裡陳狗剩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張牧之閒聊,或是問小牛鼻子師承哪裡啦,讀過什麼經書啦,會不會捉鬼啊,有沒有抓過美貌的狐狸精啊之類的。
張牧之隨口應答,一路倒是沒感覺到枯燥。
到了丹陽鎮街上,張牧之運轉雷霆法眼,朝圓覺寺的方向望去。
但見視野中,有兩道金色佛光升騰而起,一道色如赤金,卻隱隱透出幾分邪性,將整個寺廟都遮住了,另一道卻如金色琉璃,純粹,正大,卻被第一道佛光蓋過一頭。
“看來圓覺寺也不都是妖僧,只是修持正法之人被壓住了……”
張牧之回過神來,突然意識到車廂內已經許久沒有聲音傳出來了,於是問車伕:“裡面那位剛纔又說什麼沒有?”
車伕聞言,滿臉驚恐地叫道:“道長!你別嚇唬我啊……剛僱車時裡面就沒人啊……你也不進去坐……難道里面載了個鬼嗎……”
張牧之一愣,連忙進裡面一看,確實是空空如也,半個人影也無。
車廂正中擺放着一本小冊子,張牧之將其拿在手中,見封皮上用小楷寫了《五龍蟄法》四字。
“原來是希夷先生下界考驗我來了……”
“許是我的表現還說得過去,仙人便傳我這蟄龍睡法,助我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