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也正是因爲她直起腰來後退了一步,陳墨瞳看到了林陽伸出的手。
那是一個小心翼翼的姿勢,像是酩酊大醉後未亡人想要握住眼前故人的幻影,也像是被留下的人想要抓住瀕死之人逐漸脫離的靈魂。
他小心翼翼到陳墨瞳有點兒懷疑這位學弟是看到了什麼把她當做了哪家的易碎品。她也清楚的看到了自己避開那隻伸出的,彷彿求救的手之後對方目光裡的怔仲。
他沒有想到會被拒絕。
他想到他可能什麼都抓不住,他小心翼翼到怕握碎幻影,但是在那之前最重要的前提是,他從沒有想過會被面前這個人拒絕。
林陽的目光還是停留在她身上,他看着她,卻更多的像是在透過她看什麼,有依戀也有絕望。他的痛苦在側寫裡無限放大,陳墨瞳甚至能感覺到那種感覺,她也曾有過這樣的感情,當痛覺過載之後,留下的只有認命一樣的麻木。她也曾經那麼痛苦過,坐在她母親牀邊的時候還是個小女孩的陳墨瞳看着牀上的女人一點兒一點兒的死去,死神帶走她的生命,時間帶走她的美麗,空氣帶走她的體溫。
兩天後收屍人敲響了大門,她被從房子裡抱出來,見到陽光的那一刻陳墨瞳以爲自己會哭出來,她也的確因爲刺眼的陽光留出了眼淚。但是她知道那不是所謂的哭泣,只是正常的生理反應。
疼痛過載之後,她已經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很快,就像是被冷冰冰的拒絕喚醒了一樣,林陽的眼神逐漸變化,那些複雜的情緒被他熟練的裝箱塞回心底。陳墨瞳很清楚不需要十秒,她面前的就會是一個合格的‘S’級新生。她很清楚林陽馬上就會對她道歉,無非是道歉他把她當成了另外一個人。
“抱——”
也如陳墨瞳所料到的一樣,林陽先說了對不起,他說對不起的時候已經坐直了身體。舒展肩背之後面前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他又變成了資料裡那個永遠威武的‘皇帝’陛下。陳墨瞳本來是個很喜歡美的事物的耿直顏狗,按照她的審美面前的‘皇帝’明顯非常合格。但她就是莫名其妙的看這樣的林陽不順眼。
非常不順眼,不順眼到讓她不爽,讓諾諾覺得自己的手都在癢,想一拳頭把面前的皇帝從皇座上砸回塵埃裡,扒掉他臉上的平靜讓他乖乖的哭出來——陳墨瞳從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抖S的潛質。
太假了,所以在他吐出第二個字之前紅髮巫女先打斷了他。
“——我認識你?”
陳墨瞳很清楚她並不認識林陽,在卡塞爾之前他們的人生從未有過交集。她也很清楚一個人的微表情和小動作是最無法掩蓋的,紅髮巫女在所謂的‘讀心’課上拿着超高的分數,她很清楚和一個人之間的熟稔是假裝不來的。而面前這個‘S’級新生的每一個動作和眼神裡都透露着一件事——他們認識,關係很好,好到最狼狽的樣子能毫不猶豫的展示給對方看,好到最悲傷的時候能不過大腦的跟對方講。
比起所謂的事實,比起所謂的真相,比起所謂的科學道理,陳墨瞳更相信她的感覺。
低聲的,她把簡單的四個字重複給自己聽。
“我認識你。”
下一秒,有着暗紅髮色的卡塞爾巫女笑了起來,她一手叉腰笑起來的時候威風凜凜。
“我叫陳墨瞳,你可以叫我諾諾,大你一級是你師姐,不幸就任學生會組織部長。”
紅髮的巫女問道。
“怎麼樣,要不要跟我混?”
“···有什麼好處?”
在漫長到讓陳墨瞳恨不得把面前這隻小白兔拖出去給熊擦屁屁的沉默之後,有着老人眼神的大男孩低聲問道。
“你跟我混,我罩着你。”
就像是花了半輩子等這一句話一樣,陳墨瞳的話音還沒落下,他已經第一時間給出回答。
“師姐好。”
他對着諾諾,露出了一個僵硬的笑臉。
“我是路明非,很高興見到你。”
“很好。”
收到小弟的大姐大點了點頭,她從校服口袋裡扯出一條手帕,把展開的手帕拍到了林陽臉上。看似粗魯的動作其實下手非常輕,展開的手帕蓋住了那張臉上還全都是淚痕,卻僵硬的對她笑着的臉。
“師姐給你的第一個任務,臉擦乾淨先。”
………………………………
他聽到了風暴的聲音。
可以被稱之爲自然災害的暴風在空蕩蕩的海面上咆哮着,十餘米高的浪峰擦過他身邊,也就僅僅是擦過他身邊而已。他腳下是如鹽言亦如水晶構築成的小道,以足下的道路爲界限,世界就好像被粗糙拼湊起的畫面:小道外是黑沉沉的烏雲並着風暴,小道上滴水不沾,漫無邊際的烏雲在這條直線上彷彿被斬成兩半一樣,讓蒼白的天光撒下來。
這本是應該存在於某些被遊戲耽擱了的動畫公司CG裡的奇幻畫面,但是卻那麼真實,真實到他能嗅到海風的鹹,和血的腥,能感覺到身上遍佈的傷口的疼痛並着飛速癒合時產生的麻癢。
他在往前走,小道一路直直的在海面上延伸下去,穿過海平線。這樣的距離能讓很多人心生絕望認真思考一下要不要回頭是岸,而老唐卻在繼續往前走。
這倒是不老唐自己愛好徒步什麼的,他作爲一個宅男日常還是比較喜歡窩在電腦桌前打遊戲來着···之所以往前走,只是因爲老唐控制不了這具身體。
老唐知道自己在做夢,在這個夢裡他是個‘鬼’。鬼附在別人的身體上,唯一的權利就是通過別人的眼睛,別人的五感,去看別人的人生。
——如果別人的人生不是在無聊的徒步的話,老唐估計會更有興趣一點兒。不過話說回來,這樣也不賴,他漫不經心的看着餘光掃過的風暴海和腳下的天光,心想這麼棒的場景醒來之後一定要跟明明吹個逼。
身體的主人自然不知道他心裡的小九九,那個人繼續往前走,他略略低垂的視線沒有囊括他自己身體的半點兒片段。這樣的前行很無聊,無聊到老唐很快就覺得自己能在夢裡再睡一覺。
就在他真的昏昏欲睡的時候,黑色佔據了整個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