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了,但水還沒有侵入駕駛艙。”楚子航說,“迪裡雅斯特號是雙重金屬外殼,兩層之間是輕煤油。現在是外殼穿孔,煤油在泄露。”
海底地震的震波已經到達了陸地,日本列島在震顫,海面上巨浪滔天,須彌座在海嘯中搖搖晃晃彷彿一葉扁,這座巨型浮動平臺正一步步沉入海底。日本分部已經撤離,偌大的須彌座上空空如也,上杉家的家主即將到來,她是蛇岐八家的利劍,她劍鋒所指之處只有死亡。
一個龐然大物突破了海牀。那是一條用純血龍類炮製的屍守,它隱藏在海底的裂縫中逃過一劫,在“萊茵”的領域消失後,它甦醒了。感受到深潛器裡鮮活生命的氣息,這位屍守之王無聲地咆哮着,它朽爛的身軀上披掛着古老的甲冑,只剩肋骨的腹腔中游動着嗜血的龍族亞種。沉睡的小魚們接連甦醒,如千百盞燈在同一瞬間被點燃,那是鬼齒龍蝰們的眼睛。龍緩緩張開肋骨,鬼齒龍蝰傾巢而出,向迪裡雅斯特號蜂擁撲來。
竟然把這種怪物遺漏了,這是多麼大的失誤!須彌座的援助看起來指望不上了,楚子航的君焰快撐不下去了,林陽也沒有餘力再施放一次言靈,他們無路可逃,只能聽天由命。
林陽突然覺得路明非這一生也挺精彩,雖然前十八年在人類社會裡混得蠻無聊,可自從進了卡塞爾學院就一天都沒清閒過。人家同學實習都是挖掘龍族遺蹟、製作鍊金器材、去動物園當義工照顧鱷魚池這樣的日常,只有他的實習除了屠龍還是屠龍,別的不說,就衝這平均每半年遇到一個龍王的幸運度,連屠龍榜上排名第一的昂熱都自愧不如。世界上哪裡會有這麼巧的事?究竟是誰在冥冥之中牽引着他走進一場又一場設好的局?
林陽已經無暇去想了。渾身的骨頭在高壓下咯咯作響,耳膜痛得快要裂開,成千上萬的鬼齒龍蝰遊弋在外殼和內殼的夾層中,瘋狂的撕咬着樹脂玻璃和金屬艙壁,發出蠶吃桑葉的可怕聲音。光纖電纜和緩衝材料也被它們當作了食物,鬼齒龍蝰把一切能吃的都吃了,操作檯上的儀表統統歸零,深潛器的照明漸次熄滅,眼前一片漆黑。
愷撒依舊昏迷不醒。
“路明非,還有3000米,再堅持一下,一分鐘後我們就可以浮上水面了。”楚子航“從我們下潛的位置來看,距離最近的海岸線大約有100公里。”
這時舷窗崩潰了,海水攜着巨大的壓力灌滿了駕駛艙,隨之而來的還有成羣的鬼齒龍蝰。它們猙獰的面目猶如兇猛的毒蛇,牙齒鋒利得好似剃鬚刀,艙內三個大活人的味道顯然比鋼鐵更加有吸引力,鬼齒龍蝰們張着血盆大口涌過來,昏迷的愷撒首當其衝成爲它們的撕咬對象,有幾條甚至扭動着細長的身子想要鑽進他的胸腔裡。但是隻要接近林陽的領域就被碾成粉碎。
海水突然變得熾熱起來,楚子航二度爆血,君焰的領域再一次擴張,威力暴漲。那是象徵着青銅與火之王憤怒的“君王烈焰”,儘管沒有終極的“燭龍”那樣滅世的偉力,卻也是極其高階的火系言靈。靠近他們的鬼齒龍蝰立刻化爲灰燼,魚羣后退了幾米,它們圍繞着楚子航徘徊,尋找着進攻的突破口。
徹骨的寒意從天而降,瑩藍色的冰十字槍攜着狂流墜落,寒冷中帶着切開一切的霸道。君焰的領域被強行壓縮,狂流衝散了林陽和楚子航。
鬼齒龍蝰們停止了進攻,爭先恐後地逃回龍腐朽的身體中。龍的瞳孔中映出冰十字槍的影子,這個半死的生物意識到滅項之災就在眼前,它無從閃避,只能蜷縮起來,戰慄着發抖。冰十字槍/刺穿了龍的脊背,屍守之王和鬼齒龍蝰們在一瞬間被凍結,巨大的冰山帶着他們沉入海底。
清晨的陽光撒落在一張病牀上,牀上的少年穿着病號服坐着。
他怎麼會躺在醫院裡呢?他最後的記憶是迪裡雅斯特號解體,鬼齒龍蝰的狂襲,楚子航爆血死戰,還有屍守們被凍成冰塊沉入海底,至於後來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林陽一無所知。
“你擱淺在東京灣的沙灘上,今天早晨一組搞海洋調查的學生髮現了你,這裡是東京大學附屬醫院,距離海嘯發生已經過了40個小時。”路鳴澤從被子下面鑽出來,跟林陽肚子裡的蛔蟲似的,一一解答了他的疑問,“醫院在你身上找不到任何身份證明,他們把你當成了輕生自殺的學生,已經通知了警方,警察正在趕來的路上。”
林陽聽到“警察”兩個字有點兒心慌,由於之前的非法入境和武裝襲警,他跟愷撒、楚子航已經被東京警視廳列爲頭號通緝犯,這種時候遇見警察肯定要廢,他必須馬上離開。時不宜遲,說走就走。
“你要去哪?”見林陽跳到地上就要往外跑,路鳴澤攔住了他。
“去千鶴,那裡有我們的安全港。”林陽回答。
學院在世界各地設有幾百處安全港,專員們在國外活動時遭遇危險就可以前往安全港避難,在這期間諾瑪會調配資源組織救援。林陽事先閱讀過《行動手冊》,他知道日本境內唯一的安全港是埼玉縣千鶴町的一家網吧,楚子航和愷撒肯定也會去那裡會合。
“就這麼出去?”路鳴澤朝他擡了擡下巴。
林陽這才發現自己穿的是一身病號服,這麼出去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警察遣送回來,說不定直接進了警察局再也出不來了。
“就知道哥哥你神經大條,肯定不會考慮這麼多。”路鳴澤往窗邊的椅子上一指,“諾~衣服我都給你準備好了。”
林陽果然看到一疊整整齊齊的衣物,他走過去翻了翻,襯衫、牛仔褲、襪子、口罩、運動鞋。
路鳴澤遞過一張IC卡,“這是西瓜卡,有了它不管是公交電車地鐵,還是自動販賣機和便利店,全關東地區隨便刷,哥哥你可收好了。”
“你簡直不能再貼心,你真不是我爸媽的私生子嗎?”林陽收好西瓜卡,給了路鳴澤一個大大的熊抱。
“怎麼可能?這世上我只跟哥哥你有血緣關係,就算是私生子也是你一個人的。”
“笨,你要是我兒子就應該管我叫爸爸,別搞錯輩分了。”
“你是我一個人的哥哥,而我也只是你一個人的弟弟,我們之間無關輩分。”路鳴澤擡起頭,目不轉睛地盯着林陽的眼睛,“哥哥是不是經常感覺心裡空蕩蕩的,好像少了點什麼?”
“以前是這樣沒錯,不過近兩年好多了。”林陽摸了摸下巴,打量着面前的男孩,“你爲什麼會知道?”
“因爲我是你弟弟啊,你的身高體重三圍、個人喜好、作息時間,這麼多年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呢?連你上廁所用幾張紙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望着對方那嬉皮笑臉的猥瑣樣,林陽不由得扶額嘆息,這小魔鬼沒救了,清純高貴的外表下竟然隱藏着一顆鹹溼的大叔心。
“孩子,跟蹤狂是病,得治。這裡就是醫院,我帶你去掛個號,咱不能放棄治療。”
“我生病我快樂,我諱疾忌醫不行麼?”路鳴澤趁機往對方的胸口摸了兩把,在林陽露出嘔吐的表情之前,褪去了玩世不恭的嘴臉,“哥哥有沒有想過,你這裡真的被掏空了……”
“胡說八道,又不是演恐怖片!”林陽一巴掌拍開他的鹹豬手,“從小學到大學我每年都做體檢,五臟六腑健全着呢。”
“我又沒說你人類的零部件……”路鳴澤吹了吹自己被拍紅的手,“好啦好啦,看來今天我是吃不到豆腐了,趁哥哥還沒惱羞成怒我趕緊撤吧,走晚了說不定會被警察叔叔帶走呢。”
“好走不送。”
林陽哄蒼蠅似地把路鳴澤轟出病房,抓緊時間開始換衣服。他這邊剛脫光光正彎腰套內褲,那邊門開了一條縫,一個腦袋鬼鬼祟祟地探了進來:“我回來是要提醒你,你們這次遭遇的危險非比尋常,完全可以稱作秘黨從古至今經受的最大挑戰。不過哥哥你別擔心,弟弟我就是你堅實可靠的後盾,我會派去最好的奶媽協助你,儘管帶領你的團隊放手一搏吧!”
路鳴澤說完消失了蹤跡,這回是真的走了,再沒有去而復返。雖然最後那個提醒聽着有點瘮的慌,好像預言了一場災難的來臨,不過小魔鬼看起來似乎沒有惡意,至少目前仍站在自己這一邊。林陽向來順其自然隨遇而安,也沒多想,換好衣服悄悄離開了醫院。
走着走着林陽突然覺得肚子餓了,隨手一摸口袋竟然翻出一張萬元大鈔來,不由得心下竊喜,暗自感嘆小魔鬼的服務到家。他見街邊正好停着一輛拉麪屋臺車,盤算着自己來日本還沒賞識過這種地方特色,隨即撩開深藍色的幌子鑽了進去。
棚下放着兩張木凳,湯鍋和食材在案板上擺得規規矩矩,拉麪師傅穿着白麻工服,額頭上繫着擰麻花的毛巾,一頭白髮梳成了中分。午間的飯點兒已經過了,車裡空蕩蕩地沒有一個客人,拉麪師傅正在後面哼着小曲兒洗碗,湯鍋上方的14寸小彩電裡播放着十年前的島國*****。
“那個……可以來碗麪麼?”林陽尷尬地撓了撓頭。
“哎呀不好意思,歡迎光臨!”拉麪師傅趕緊擦了擦手,關掉小電視,“客人想吃什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