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昂的車駕繼續向南而行,距他離開京都已近月餘,這一月時間天下變化可謂風起雲涌。
沒了周昂在京都制衡普渡慈航,朝政更加糜爛,九州妖魔橫行,比之景安末年更勝無數。
“老師,按照你的意思,西北三路大軍已經返回要塞,白蓮教叛軍已被基本擊潰,巴蜀之地也納入了掌控,公主已經讓王晉生領了四川布政使一職,這個任命沒有上報朝廷。另外在太原周氏和大同陳氏的運作下,山西布政使已經徹底投靠公主了。如今我們已經將河西走廊,陝西,山西,四川連成一片,這四地表面上都尊奉江都公主號令,如今可戰之兵已近三十萬。”車廂中葛良工將剛得到的西北消息轉訴給了周昂。
“西北有聞道碑鎮壓,更有那麼多仁人志士,倒是不用擔心。自我被貶修文縣令,大寧氣運已衰敗到了極點,朝中有普渡慈航爲禍,從此天下自會妖魔橫行,我讓你師孃和師叔回江南,就是要守住那片來之不易的淨土,畢竟吳王與我都曾爲此付出不少。”忽然周昂繼續說道,終於講出了姜小曇和素娘回江南的緣由。
目前九州糜爛,唯有西北四地和江南地區政通人和。
葛良工聞言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也一臉憂心的說道:“最近得到的消息確實不妙,九州各地妖魔忽然就多了起來,而朝廷也是越發昏聵無能,聽說就連京都最近夜裡都出現了妖魔。”
“我知道天下許多人都在背後罵我,罵我爲何不力挽狂瀾,罵我見了普渡慈航便畏首畏尾。”忽然周昂大有深意的說了一句,這句話也只有他自己敢說出來。
葛良工內心何曾沒有這種疑惑?要知道便是四聖聯手也不曾讓周昂畏懼,可面對普渡慈航他卻顯得處處畏首畏尾。
“原本弟子不該問,不過師傅既然自己說到了,那師傅可能告訴我爲什麼?”葛良工自然不會放個這個機會,立刻開口向周昂問道。
“因爲天不助人,唯人自助!我可以除去普渡慈航,但以後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普渡慈航,會有無窮無盡的普渡慈航,此所謂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只有殺死人們心中的普渡慈航,那時才能還天地一個真正的朗朗乾坤,爲師也才能真正做到見人人如聖。”周昂第一次說出了心中真正的想法,一句‘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讓葛良工也是獲益匪淺。
不知不覺中,周昂的馬車行至一處峽谷中,而在十餘里開外的一處山峰上,幾個渾身妖氣的異類正在暗處緊盯着周昂。
此刻天色已暗,這路上前後數十里都沒有一個路人,寂靜的山谷中只有周昂坐下馬車行進的聲音。
“停車。”忽然周昂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車伕聞言立刻拉住繮繩,馬車就停在了路邊。
遠處幾個異類見狀心中一驚,其中一個小聲的說道:“糟糕,不會是他發現我們了吧?”
說話的是一個雙手爲螯,屁股上還長着一根倒刺的怪物,雖然有着人身,但還是一眼就能看出是隻蠍子成精。
這羣異類有七八個,除了最前面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袍中的,其它的都是沒有完全擺脫妖類特徵的普通妖族。
“不急,先看看。傳言周子已經身受重傷,這麼遠應該發現不了我們。”黑袍人聲音沙啞的說道,看樣子像是這羣異類的首領。
其它幾個異類聞言頓時安靜不少,只是它們看向周昂的目光滿是渴望,似乎在它們眼中周昂就是一個美味的食物。
下一刻周昂走出車廂,不過他卻不是看向這幾個異類,而是轉身回望,看向了京都方向。
“老師,發生什麼了?”葛良工只看到天空一片黑暗,一臉不解的開口問道。
周昂目光有些凝重,過了片刻才說了一句:“夫子離開蘭臺書院了。”
此刻不僅周昂的目光看向了京都,天地間許多強者都將視線投降了京都,就連枉死城中,諸葛臥龍也神色複雜的看向了京都方向。
“老傢伙好像很擔心?本王原以爲這天地間只有你身上有浩然正氣,沒想到就在京都還隱藏着這樣一個大能,他身上的浩然正氣可比你強十倍不止啊!”姜無畏從黑暗中緩步走出,他與諸葛臥龍雖然已是相交莫逆,但互相擡槓的習慣卻越演越烈。
不過這一次諸葛臥龍沒有立刻與姜無畏擡槓,反而神情落寞,語氣幽然的說道:“我曾經叫他師兄......”
“怎麼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姜無畏的語氣已經變了,變得不再那麼爭鋒相對,變得像一個老友一般。
諸葛臥龍看着京都,目光之中卻滿是回憶之色,聽到姜無畏的話後,慢悠悠的說道:“誰還沒個年輕的時候啊?那時候我亦年少輕狂意氣風發,十四歲時便進了無數人夢寐以求的蘭臺書院,而他就是負責教導我的師兄.......”
“只是後來他繼承了夫子的稱號,而我也有了自己的責任。書院有規矩,夫子不得離開書院,除非到了換代傳承之時!”諸葛臥龍繼續說道,而他說的顯然涉及到許多蘭臺書院的高度機密。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夫子啊?看來老傢伙也是背景不小嘛。”姜無畏也是好奇的看向了京都方向。
此刻京都百里之外的天地間,一道連接天地的浩然正氣忽然出現,那氣息浩浩蕩蕩,而原本籠罩着蘭臺書院的結界也在這道浩然正氣出現的剎那停止了運轉。
書院之中上百的弟子走出竹屋書齋,齊齊的朝着草廬躬身拜下。
江南金華府郭北縣,當年周昂離開後縣令陳明爲周昂修建的周氏祖宅之中,周秀兒神色慌張的從屋子裡跑出,一臉驚恐的看向京都方向。
“妹妹發生何事了?”姜小曇見秀兒舉止異常,也跟着出來,一臉關切的問道。
“夫子離開了書院,也就是說夫子之位的傳承開始了。”秀兒沒有對姜小曇隱瞞,直接講出了自己所知的。
姜小曇覺得有些奇怪,在她看來夫子之位傳承應該是蘭臺書院的大事,而且這也應該是好事,但看秀兒的樣子卻滿是悲傷。
於是她直接問道:“這應該是好事啊,妹妹爲何這般模樣?”
“因爲夫子只有一個,夫子之位的傳承之日,就註定是老夫子的隕落之時!”秀兒一臉悲痛的說道,說話間已經朝着京都方向跪拜下去。
草廬的門緩緩打開,夫子巍峨飄逸的身影從草廬內走出。
當夫子走出草廬,站在草廬前的空地上時,他的大袖古服無風自動,微微擡頭看向京都上空,雙目之中有璀璨的光華流轉。
下一刻無數的念頭從夫子身上涌出,這些念頭組成一條璀璨的光帶,如同周昂念頭出竅一般飄飄蕩蕩的飛上了天空。
夫子的念頭一路向着京都飄去,而他留在草廬前的肉身已無半點氣息,顯然是用上了所有的念頭。
夫子的念頭飄動,天地間那宏偉的浩然正氣也跟隨着念頭向京都方向壓去,那些浩然正氣跟隨着夫子的念頭,如一條洶涌的江河,至天際傾斜而下,彷彿要將這污濁的天地衝刷乾淨。
京都重地氣運金龍守護,在全盛時期便是聖人也要退避三舍,當氣運金龍感受到那浩浩蕩蕩的浩然正氣時,依舊本能的張開雙目,身上金光瀰漫,將那些浩然正氣擋在了京都城外。
夫子的念頭從城門飄蕩進去,進了城內那些念頭又凝聚出他大袖古服,飄逸巍峨的身影。
接着夫子一步步的朝着城中走去,只是他所過之處彷彿時空凝聚,街市兩側的百姓動作頓時緩慢起來,然而夫子的步子卻一步數丈,看起來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京都城中時間彷彿陷入泥潭,剎那時間都被拉的極長,而夫子依舊如常的身影自然有了一種快若閃電的感覺。
當夫子的念頭來到國師府時,那些守衛國師府的門徒自然也看到了夫子,他們一個個如臨大敵,持着手中兵刃就要阻擋夫子。
然而在時間被放緩的情況下,這些人同樣只能做出緩慢的動作,夫子便完全無視這些人的存在,一步步的踏上了國師府的臺階。
國師府的大殿上,普渡慈航一身盛裝盤膝而坐,他的身下是一座玉石打造的蓮臺,身後有經幡招搖,看起來莊重神聖。
“爲何來送死?若浩氣長河尚存,本座或許還會懼你三分,然而今日之儒門,不足爲慮!”大殿的殿門緩緩打開,普渡慈航的聲音從殿內出來,而此時夫子也已經踏上了大殿的石階。
夫子每走出一步,便有一股浩然之氣涌入殿中。
第一步,殿內經幡飛舞。
第二步,普渡慈航衣袍翻飛。
第三步,夫子已經站在了殿外,目光正好與普渡慈航對視。
京都之中時空凝固,然而國師府的大殿之中,無數氣息交織,顯得混亂而激烈。
“不能一展心中志,何不捨生取義呼?”夫子的聲音悠長而深遠,他今日明顯是來找普渡慈航一決生死的,但言語之中卻隱含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