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高麗館和俄羅斯館在一塊兒。”
“那可不嘛!連蒙古的韃子館也在這快啊。”
洪大守從口袋裡掏出一小串錢,大約有二三十個,都是乾隆小平錢,遞給那個報菜名的夥計。
“謝老爺賞!”夥計估計是頭回從外國人手裡拿過賞錢,但這些在燕京飯館幹活的夥計哪個不是手明眼快,立馬把手巾往肩膀上一搭,給洪大守打千請安。
“算不得什麼,我有些話要問你。”洪大守放下筷子。
“俄羅斯人三年來一趟?”
“那可不,回回來的準時的很,三年一貢,照例來朝。”
“原來他們也來的勤快啊!”
“小的聽說過,他們來一趟得花十個月,就算年年想來咱們大清進貢,也來不成啊。”
“走十個月?”金斗吉脫口而出,他從李朝走三千多裡趕到燕京,花一個月。俄羅斯人十個月,豈不是三萬里路。
“沒錯兒,可不就是十個月嘛!”
“這清國幅員到底有多大啊?屬國來朝居然要走十個月!”別說金斗吉驚訝,連林尚沃和李禧著也驚訝非常,這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多大?要靠腳底板走的話,走一輩子走不完。騎千里駒日夜不停奔馳,從南到北要一個月!”
三人一下愣住,對於三千里江山豎着量的李朝而言,此時的清國足足是李朝國土面積的七十倍,如果算上藩邦和屬國,則不下百倍。
撇開三個眼睛裡就只有三千里江山的土鱉,洪大守繼續和夥計搭話。
“如今京中的欽天監還是那些洋人在署理?”
“這,小的不太清楚。”
“那圓明五園的奉宸苑卿呢?”
“是洋人!好像是什麼佛郎機?還是什麼英吉利國的洋人在做。”
“這麼說御庭供奉中還有不少的洋人?”
“有,不過馬上就沒了。”
“這是爲何?”
“洋人的事兒犯了!”
洪大守一聽,就知道自己來晚一步,嘉慶年間著名的一樁教案已經發生了。
大家知道黃河在明清時期那是經常性的決口氾濫,這就導致一個問題。黃河北端出洋口飄忽不定,那也意味着北直隸和山東兩省的界限無法完全分明。
誰知道哪天黃河又決口了?一決口,河道就會變化。你擱地球衛星地圖上看小圖好像沒啥區別,實際上可能擺動了幾十公里之多。
這本來是司空見慣的事,要煩也應該是河兩岸的農民和地主煩。畢竟河流一改道,灌溉水源沒了,土地界限也不好劃分。
說到底跟天主教有半毛錢關係呢?
當然狗屁關係也沒有!
可人家自己想着辦法往這個上面撲,沒關係也要硬造出關係。
由於北直隸和山東省的界限不明,那麼北直隸教區和山東教區的傳教界限也就不明。儘管這上面可能一個教徒都沒有, 但他們自己玩的開心,一定要把這件事說個明白。
當時羅馬教廷任命在燕京的葡萄牙傳教士畢學源爲新任的江寧大主教,有一名洗禮名爲若望的中籍陳姓教徒將任命書送到北京。
爲北直隸和山東教區分化爭執不已的北京傳教士們居然都是小機靈鬼兒,想了一個好辦法,詳細的繪製北直隸和山東地區交界處的地圖。讓這位若望帶回澳門,轉送羅馬教廷聖裁。
好嘛,若望走到江西,被江西巡撫秦承恩拿獲,驚訝的發現這位天主教徒攜帶着一副詳細的地圖,要送去歐洲。
一樁大案就此成型!
這時代,一副地圖的價值毋庸置疑。尤其還是敏感的天主教會送往國外,這更是令秦承恩疑心不已。
沒得說,立刻上報嘉慶,然後參奏這些傳教士圖謀不軌。繪製京畿重地地圖,陰送出洋,罪大惡極!
黃泥巴落在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這位若望不必去提,站枷三月,發配伊犁,與厄魯特人爲奴。在京的很多傳教士受到牽連,尤其是繪製地圖的意大利傳教士德天賜,朝議是斬立決,但還在商議,嘉慶還沒有勾決。
同時由於德天賜號稱他是從以前的教堂文獻中摘抄到的地圖,這理由實在是蠢得驚天動地。
隨即五城巡捕、順天府、步軍統領衙門就上門去查抄教堂了,如他所願,果然查抄出前明以來繪製的中國地圖若干幅。
大逆不道!圖謀不軌!
一切罪名全部坐實!
管理西洋堂事務大臣常福(真人嗷)玩忽職守,竟使管下私藏繪製地方輿圖,着即革去一切頂戴官爵,下獄論罪。
而所有的教堂內圖書,只要有只紙片字的全部查抄封禁,尤其是印板,全部拉進宮內,封存或銷燬處理。嘉慶還親眼看着那些印板被一塊一塊剁碎之後,才肯罷休。
大量的西方醫學、天文學、化學、數學、機械設備的書籍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全部都被步軍統領衙門抄走了,一點不剩。
至於傳教士嘛,嘉慶大約是準備都趕回澳門,只留下在京任職的幾位。
當然很快案情就出現了新的變化,因爲竟然有滿清宗室牽扯進入其中。
在京的傳教士很多被捕入獄,剩下的傳教士們總要設法救援,可他們認識的高級官員幾乎沒有。但他們的教徒裡卻有厲害的,甚至說比什麼漢人總督巡撫還厲害。
那就是宗室!
圖欽圖敏二人,俱系滿清覺羅,系紅帶子,算是嘉慶的遠房堂兄弟們。
傳教士們想這兩位覺羅老爺去求情轉圜,結果直接把這兩位大爺也給送進去了。
兩人直接革去紅帶子,痛打三十,發配伊犁,充折磨差事!
連宗室都差點殺了,這樁教案也算是無可挽回了,不能再救。
這件事的歷史影響到不算深遠,反正該偷偷傳教的還是偷偷傳教,甚至十幾年後四川、陝西、湖北等地都捕獲到偷偷潛入的傳教士。
可洪大守想要獲得西方機械,以及科學技術的願望也許就落空了。畢竟總不能綁架一個傳教士回李朝吧,就算綁了,也不可能綁到一個十項全能啊。
“那些書籍都是怎麼處理的?”
“不曉得。”
“那步軍統領衙門賣廢紙嗎?”
“那必是要賣的啊,每月下旬都會買給化紙廠子。”
(此案系嘉慶九年至十年發生,確係史實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