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華夫人歷經昨日之事,本是羞忿得要死,幸好經過皇帝的百般開導,苦苦相慰,纔沒有尋死覓活。今晨起來,也是像得了場大病似的。正想着今日是不是稱病,不去參加當今皇后的壽宴。
誰想到,一大早的,凌昊天便大張旗鼓地來到母親住處。給榮華夫人問過安後,便興沖沖地命楚無痕和孫潤自外面擡入一個五彩摺疊畫屏。見榮華夫人無精打睬的,他便粗聲道:“孫潤,無痕,你們快打開畫屏讓母親好好看看,母親,這是綠兒的雙面繡。”
榮華夫人對刺繡這類東西是極感興趣的,而今又聽說是沈綠喬所繡。不免頗有些挑剔地擡起頭來。頓時被一幅被鑲在屏風中的刺繡作品所吸引。
那屏風竟可以兩面轉動,正面是一位坐姿端莊,手執團扇的紅衣少女,反面卻是依照美女背影的一副白骨骷髏,令人毛骨悚然。縱是榮華夫人身爲刺繡高手,也不禁爲之絕倒。不覺極爲愛惜地伸出手去,撫摸那手執團扇的紅衣少女。
凌昊天一見,不覺溫言道:“母親,綠兒昨夜自梅花閣中出來。便讓孩兒將她趕製出來的這副雙面繡給母親送過來。她說這是當日答應母親,要送與皇后娘娘的壽誕之禮。她已於多日前繡完,只因近日與孩兒糾紛不斷,本想昨晚與孩兒一起呈給母親,誰知偏生昨日她因迷戀梅花閣的景質而突兀闖入梅苑之中。
綠兒自知母親今日與她相見,定會覺得極爲尷尬,所以便在昨晚就讓孩兒代她轉告母親,她今日是不去了的。
榮華夫人今日精神倦怠,也是想着不知日後該如何與沈綠喬相對。如今見凌昊天這般說,她原是心胸寬廣之人,不覺心下釋然,卻聽凌昊天綠兒綠兒叫得親熱。再想起沈綠喬根本不待見他的情形,不覺在心頭替兒子不值,冷笑一聲道:“昊兒,你不用拿了這不知哪兒弄來的繡品糊弄於我。你那媳婦我是極知道的,一雙手除了拿銀針扎人。我何曾見她動過一根蠶絲線。
這雙面繡,是要心極細的。輕挑起一根蠶絲,用指頭和指甲輕撥成四股,取其中一股,穿過精細的針頭,一針一線,只憑一雙手眼,在薄薄的絹布上,繡出萬般風情……
就你那媳婦,那精靈古怪的性子,股子裡的不安份,如何能靜得下這份心來。”
凌昊天聞聽母親這般評價沈綠喬,不由得想起自相識以來與沈綠喬間的點點滴滴,不覺心間暖暖的。臉上也自露出燦爛的笑容:“母親,你既知她這性子,日後便莫拿這刺繡之事爲難於她……”
榮華夫人自鼻中哼了一聲,眼看着雙面繡上那一個大大的“謎”字,再看看雙面繡那兩面的人物背影。忽地變了臉色,“昊兒,你這媳婦是安的什麼心。今日是皇后壽誕,她怎麼偏偏給我繡了這個,難道讓她懷疑我別有用心不成?”
凌昊天看着母親那張直至盛年還堪稱天下第一美女的容貌。不覺低嘆一聲道:“孃親,您既已經猜到了。這並不是綠兒所爲,卻爲何還要把這樁事算在她的頭上?這幅繡屏的作者另有其人。繡這東西的用意也只有她自己知曉。不過,我卻覺得這副繡品別具深意。您以爲,這些年來,您和父皇私相授受無人所覺?皇后,只不過隱藏得深罷了。
既然有父皇爲我們撐腰,今日我們便送這副紅顏枯骨的雙面繡給她,也正好瞧瞧她是什麼態度。我也想借機瞧瞧,太子哥哥身後,都站着哪些朝庭重臣。”
榮華夫人一臉迷惑搖頭道:“昊兒,難道就這一幅雙面繡裡面,竟然藏了這麼多玄機?我卻怎麼瞧不出來?”
凌昊天長嘆一聲:“孃親,孩兒如今方纔覺得,你當年沒有入宮爲妃。算是老天眷顧,就您這天真爛漫的性子。能平安無事和父皇走到今天,若不是父皇在暗中派人保護於你。就是您天大的福份……”
榮華夫人仍是一臉懵懂,一雙美麗的丹鳳眼茫然無助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她不明白,他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可是今日,自己怎麼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不懂他到底要做什麼
。
凌昊天看着母親那張純如嬰孩兒的美麗面龐,不覺又長嘆一聲:“孃親,您的心思,我明白。您總覺得,您沒有坐上皇后那個位置心頭委屈。而且,太子的位置也應該是兒子我的。可是,您可知道,高處不勝寒這個道理。父皇是懂的。所以,爲了您,他想早早讓出皇位來攜您歸隱。
您想自己沒有成爲母儀天下的人,就想讓我坐上那個至高無尚的位置。可是,您可曾想過,孩兒我可是願意去坐那個位置?”
榮華夫人這時才眼中有了神采:“昊兒,那位子原就該是你的。如果,當年我不負氣嫁了宇兒的父親……”
凌昊天仰天長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身爲男子,誰不想身居高位,稱霸稱王,若有機會做天子……”
母子二人正在這裡因了繡屏之事說些母子心事。隱隱地忽聽簾外傳來撕心裂肺的打罵和哭喊聲。此起彼伏,綿延不絕,榮華夫人不覺心煩意亂地道:“這是哪裡,卻是又發生了什麼事?”
倒是孫潤機靈,出門去看了一會兒回來稟報:“夫人,王爺,說是王妃嫁妝裡的一顆價格連城的珍珠丟了。而她房裡的大丫環芳兒一早也沒有蹤影,想是看着自己的主子一天總想着一些沒出息的事。便拿了些金銀財寶遠走高飛了罷。王妃氣得正在打罵房中的另一個丫環秋霜。大冷的天,渾身被打得血淋淋的……”說到最後,眼圈紅了,竟已有些不忍。
“無痕,孫潤,你們且在房中幫助母親準備去宮中的東西,本王去去就來。”
* * *
王謝堂內,雖是寒冬裡的臘月天,中廳的大門卻大敞四開。不時有怒嚎的北風颳入。沈綠喬手持長鞭,不住地在秋霜身上抽打。每打一下,秋霜都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後背上,已被打得血痕交錯,杜媽媽在一旁,卻又不敢上來規勸。一清早上,她已哆哆嗦嗦上前,苦苦相勸兩回。
第一回沈綠喬還念着她年老體弱。咆哮着讓她閃開。第二次,竟然將那無情地鞭子拍到她的身上。沈綠喬在她眼裡,一直是個和風細雨,極體恤家奴的主子。可是今天,她竟如同發了狂般,這樣下去,竟真的能將秋霜打死。
她正自惶然裡不知該如何是好。卻見遠遠的大門外,凌昊天匆匆地踏雪而來。杜媽媽一見,可算盼來了救星,便來滾帶爬着奔出門去。不顧天寒地凍,跪在冰天雪地裡,哭天搶地磕頭,“王爺呀,王爺,王妃瘋了。您快去救救秋霜吧!”
凌昊天忙上前扶起杜媽媽,二人急匆匆趕往王謝堂內。卻見沈綠喬鞭子揮得虎虎生風,正口不擇言地罵:“你們這些見着好東西就偷的三隻手,喂不熟的白眼狼,竟敢來謀本王妃的珠子,那可是皇上賞賜給我爹爹,爹爹見我高嫁的王爺,才與了我做賠嫁。可是,我那些嫁妝匣子裡的寶貝,就這樣一樣樣被你們這些黑了心的小賤人給拿走了。枉我對你們這麼掏心掏肺。
那個跟了三少爺的秋香,攆走了的秋瑩,還有今早逃走的小蹄子,都沒少圖謀於我吧!我打,我打,我打死你!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偷!”
秋霜哭得肚腸寸斷,雖然挨着打,還一直不住地給自己辯解。可是,沈綠喬卻不管那些,那鞭子,一下比一下抽得狠,秋霜的哀叫之聲,卻一聲比一聲淒厲。
凌昊天從未見過沈綠喬這般瘋婆子似的舉動。無比驚訝之餘,忙疾步上去抓住沈綠喬那隻握鞭子的手,大喝一聲:“王妃,住手,鞭下留人。有話何妨慢慢說。”
沈綠喬一見來人是凌昊天,便一頭哭倒在他的懷裡。
哭得鼻泣一把,淚一把,肝腸寸斷:“王爺,王爺,你可來了,你可要與綠喬做主。你進屋裡去看看,妾身的嫁妝,還有幾年私藏的體已,竟都一樣一樣的被這幾個大膽包天的小蹄子謀了去。妾身平日是不喜梳妝打扮了,今日聞聽皇后娘娘壽辰,妾身便想盤個宮中女子梳的髻子,看着太是單調。
便隨身去翻我的首飾盒子裡,找妾身在家時的
一支丹鳳朝陽簪,誰想剛叫了聲芳兒。沒人答應不說,秋霜這小蹄子竟一直賊頭賊腦的盯着妾身,妾身心下有種不好的預感,便叫她將我的首飾盒子拿過來瞧……天哪,了不得了,王爺,妾身那足足九成新的金腳環。還有那價值連城的貓兒眼,玉珊瑚,竟然都沒了影子……
我的命根子,我的傍身錢啊!全都沒了,全都沒了。以後讓妾身可怎麼活,怎麼活……”
凌昊天見沈綠喬嗚嗚咽嚥着,哭得如泣如訴,肝腸寸斷,甚是可憐。不覺心慌意亂,也來不及細想,忙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替她挽起蓬亂的頭髮,柔聲哄道:“綠兒莫哭,綠兒莫哭,你還在我。”
沈綠喬聞聽他如此說,忽地將他推到一旁,邊哭邊罵道:“凌昊天,你休來哄我。你們這些黑了心肝的臭男人。是最不可靠的,這會兒摟着我心肝寶貝的。誰知晚上又和誰同牀共枕,說這些甜言蜜語哄誰去了。
可憐我的親孃就是因爲錯跟了爹爹便慘遭禍害。你從認識那天就開始騙我,欺負我。如今,我是錢也被你們騙光了,偷光了,我還能指望什麼,我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凌昊天一見沈綠喬那歇死底裡,電光火石間忽然想到,原來,她不信任自己,就是因了親孃被害,在相府裡見了太多了陰暗妻妾鬥,所以才這般排斥自己,或許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心裡,還是在意自己的。
想到這裡,他那顆暗沉沉的心忽地豁然開朗,再看着心上人那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不知怎地忽地熱血沸騰,猛地自懷中拿出兩張萬兩的銀票來,伸出大掌將沈綠喬摟入懷中,伸手撫撫她的小腦袋瓜,在她耳邊柔聲道:“小綠兒,你來看。這是什麼。你沒了傍身錢,本王給你。你的親人沒了,此後,本王就是你終身的依靠。本王若是將來做了皇帝,這天下也與你共享。這回,你可滿意了?”
沈綠喬望着眼前兩張萬兩銀票,彷彿看見了堆成山的閃閃發光的白銀在自己眼前閃。
哇!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這一番作鬧,竟有這番收穫。眸光一閃間,竟然破啼爲笑,主動伸手摟住青雲王爺,掂起腳尖,在他頰上一吻,嫣然一笑道:“妾身原不自知,這世上還是王爺對我最好,那麼王爺,綠喬此後便拿你做長期飯票了……”
說罷,也不管那被自己的衝動弄傻了的凌昊天,對着杜媽媽遞個眼色,將銀票放入貼身懷中,指着地上的秋霜雙手叉腰罵道:“你個手指沒長齊的蹄子,今日幸好遇到王爺好心。要不就等着你的爹孃來收屍體吧。來人哪,本王妃再也不想見到這忘恩負義之人,馬上給我逐出府去。”
杜媽媽低頭應了聲是,便領着呼天搶地的秋霜走了。
凌昊天一怔,“綠兒,你把這相府帶來的一屋子丫環僕婦都攆個乾淨,日後卻要誰來服侍於你?”
沈綠喬眼圈再次一紅。將自己小小的身軀往凌昊天的懷中偎了一偎,“王爺,自從妾身嫁入王府。您是親眼看着的,不是妾身不仁,都是她們對妾身不義啊。不是惦着爬上王爺您的牀,就是圖謀我的嫁妝。在這世上,我哪還有一個可信任之人。今晚王爺您便搬回王謝堂來,誰再侍候王爺,便一併侍候妾身罷。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全生。此後,妾身就指望你了,你可要一心一意地我好。”
沈綠喬這一番憂傷,或說是託付終身的話語,讓我們的凌王爺即是感動又是憐惜,正想接她入懷好好憐惜一番。卻見那沈綠喬自他懷中鑽出,像個真正的妻子似的,給他正正衣冠,殷殷囑託道:“王爺,皇后娘娘壽辰之日,妾身不能陪您去了。您與婆母莫要耽擱了時辰,快快去罷。”
凌昊天聞聽言,不覺有些悵然,便摟了她的肩膀柔聲道:“綠兒,你莫要慌張。萬事等本王回來。我先去了,等我自宮中回來,便來王謝堂中看你。”
沈綠喬舉起雙手,無比深情地與凌昊天揮手言別。凌昊天從來都無法忘記,沈綠喬那與他依依不捨,揮手言別的情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