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五章自投羅網週二旦

“二旦”一詞本是豫地方言,大抵是缺心眼、神經病、愣頭青、搭錯線之類人的統稱。

被人稱作二旦本不是件光彩的事,但週二旦卻不已爲意,反倒有些沾沾自喜。

爲何會如此呢?

原來,在這世上,爲惡的人大抵可以分爲三類:這第一類人,特立獨行,行事全憑喜好,“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就是他們的信條;這第二類人,爲了惡卻又拼命掩飾,想博個好名聲,這就就是那種“既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人;這第三類人就是週二旦這種人了,爲了惡,還要大力宣揚一番自己的惡名,想要人人都怕他懼他,任他欺凌!

週二旦原名周福壽,出身貧寒,少時也曾以走鄉串集賣包穀糖爲生,生活清貧。所謂“飢寒起盜心”,看到那些憑着槍桿子魚肉鄉里稱霸一時的人,周福壽眼紅了,一咬牙,踏上了玩槍弄武的道路。

民國二十四年,周福壽尋情鑽眼,混進了國民黨聯保辦公處,先在大荊鎮當了鎮丁,後來又給大荊自衛隊隊長吳三才當護兵。

可是,慾望哪有止境?權利就像毒藥!

周福壽漸漸站穩腳跟,爲了奪取更大的權利,竟密謀殺害他的主子吳三才,奪取自衛隊長的職權。不料謀殺未遂,周福壽便串通夥周富年、周大金、蘇世義等人,流串馬角山、大荊一帶,每日神出鬼沒,大肆搶劫,並不斷糾集同夥,形成了自己的一股勢力。?

周福壽嚐到了做惡人的甜頭,就一發不可收拾,立志要讓人人都怕他懼他任他欺凌,行事無所顧忌,無惡不作,無所不用其極。

周福壽的作風與二三十年代橫行豫西的匪首崔振聲如出一轍,因此,也被冠了個“二旦”的匪號!對此,周福壽不僅不以爲意,反倒沾沾自喜,這匪號不正合他意?!

週二旦憑着一股子狠勁、愣勁不斷坐大,到了抗戰前夕又得了遠方堂哥的提攜,一躍成爲了大荊鎮自衛隊隊長,完成了由匪而官的蛻變!

這不足爲奇,自古便有“要當官先造反”的說法!

君不見泱泱華夏五千年多少人靠着造反奪了江山坐了權貴?多少草莽靠着造反得了招安一朝便跨入朝堂封侯拜將?

按理說,這周福壽既然得了權勢富貴也該收斂了吧?可是,他偏偏要把那二旦的角色繼續演繹下去,背後有官府的人撐腰了,他做起惡來更加的肆無忌憚,燒、殺、搶、掠,任意攤派搜刮民財,殘害民命……卻比那佔山爲匪的時候更狠辣!

強搶民女的勾當,他也幹!

端的是毫無人性!

周壽娃本有一房童養媳,後來又霸佔了五房姨太太,雖然如此,他卻絲毫不滿足,依然仗勢到處污人妻女!

這一日,他去城中開會,返回之時路過東溝村,偶遇村中少女閔愛娃,頓時見色起意,奈何正事要緊,只得暫且忍一忍那心中的慾念,匆匆地趕回了大荊鎮老巢。

可是,他這樣的人又如何能放得下那白嫩嫩的誘惑?一回老巢,連忙讓自己的心腹狗腿潘巨娃帶了一隊人趕到東溝,就欲把那閔愛娃搶回家中。

閔愛娃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卻出落得嬌俏可人,正是東溝村的一枝花,是那兄長父母的心頭肉。

潘巨娃帶着隊伍氣勢洶洶而來,閔家人自然誓死不從。

可是,潘巨娃這一夥是啥人?既然你們誓死不從,那老子就先讓你們死了再說!

可憐閔家一門四口就這樣做了冤魂。

在東溝村,閔家可是大姓,潘巨娃如此欺人,早有那怒不可遏的年輕後生取了獵槍就趕了過來,要拼命!

潘巨娃久在週二旦身邊,面對一夥村民自然不驚反喜,暗道來得好,老子正好用你們的腦袋在東溝村立個規矩!

於是乎,槍聲就響了,潘巨娃一夥雖然孔武有力心狠手辣,村中的後生卻也不差,利用地形和他們周旋起來,倒也將他們死死地拖在了村中。

潘巨娃一夥奈何他們不得,正在焦躁之時,黃化已經帶着兄弟們趕了過來,特勤連的兄弟那可都是從屍山血海衆殺出來的精銳,潘巨娃一夥哪能抵擋得住?

後來,就發生了閔家祠堂那一幕!

“龜兒的,”李四維將冰涼的井水拍在後頸,鼻血慢慢止住,暗自鬆了口氣,“長這麼大,老子還是頭一次流鼻血……這狗日的虎鞭也太他孃的補了!”

他小時候也是個頑皮的主兒,人送綽號“天棒錘兒”,也時常摔得鼻青臉腫,一次玩鬧的時候撲倒在操場上,鼻子火辣辣的痛,卻沒流一滴血,後來想想,那時還是太窮了。那是九十年代,村裡都窮,每年把公糧一繳,村裡沒有一家人不缺糧吃,更別說啥葷腥了,那些年水田河堰裡的黃鱔泥鰍都是被整乾淨了的!

“龜兒的,”廖黑牛笑眯眯地望着他,一個勁兒地搖頭,“可惜了,可惜了啊!老子倒明白你龜兒的火氣咋這麼大了?這羣狗日的早不鬧遲不鬧,偏在這個時候鬧,不是誠心壞你好事嗎?真正地該殺!”

“遭球了!”李四維卻是一驚,流了不少鼻血,腦袋也清醒了,“這事麻煩了!”

“麻煩個錘子!”廖黑牛滿不在乎地一揮手,“老子這就帶人去大荊鎮,把那個狗日的週二旦弄死!狗日的,老子們在前線賣命,他們卻在這裡敗壞老子們的名聲!”

“哪有這麼簡單啊?”李四維搖頭苦笑,“再怎樣,他狗日的也是治安隊長……就這麼殺了算個啥事?”

自古便是官官相護,就這麼殺了肯定脫不了手!那週二旦如此囂張跋扈咋能沒有後臺?

“那咋整?”廖黑牛一怔,“你龜兒把證人都殺了,總不能拿死人去當人證吧?”

“啪,”李四維給了自己一個嘴巴,滿臉懊惱,“狗日的,衝動是魔鬼啊!”

他前一世最恨的就是狗仗人勢的東西,那些披着官家的外衣幹着土匪流氓勾當的人!

“團長,”黃化走了過來,神色平靜,“我帶幾個兄弟去吧,絕不會留下把柄!”

黃化從江湖來,自然不介意用一些江湖手段!

李四維望了他一眼,皺了皺眉頭,“再等等,老子再想想……黑牛,你帶兄弟在村中過夜,要是敢有人來鬧事,莫給老子手軟!”

“好!”廖黑牛精神一振,笑容猙獰,“老子啥時候手軟過?”

“嗯,”李四維點點頭,帶着特勤連的兄弟出了村。

一路上,李四維面陰沉,一衆兄弟也沉默不語,氣氛沉默,只有“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在夜風中飄蕩。

幾百萬將士在前線浴血奮戰,爲的是啥?不就是爲了這個家國天下嗎?可是,有些雜碎卻偏要胡做非爲,把這天下攪得烏煙瘴氣!

他們該殺!

“他們這是在糟蹋老子們的心血,”李四維突然回頭,目光炯炯地盯着黃化,神情猙獰,“他們這是在敗壞國軍的民聲,在破壞抗戰!老子們要是視而不見,如何對得起那些戰死沙場的兄弟?你先去把路線摸清楚!”

“是!”黃化精神一振,露出了笑容,“團長,就等你一句話呢!”

孫大力也露出了笑容,躍躍欲試,“團長,老子們直接帶兄弟殺過去就對了!一羣烏合之衆有啥好怕的?”

“再等等,”李四維輕輕地搖了搖頭,神色一凜,“既然要整,就要斬草除根!”

黃化帶着幾個身手出衆的兄弟匆匆而去,李四維帶着其他兄弟繼續往回趕,心中正在盤算着,如何才能把那羣禍害一網打盡卻又不傷及無辜呢?

很快,李四維一行便到了駐地。

團部裡,盧永年等人都在,一見李四維回來,急忙望了過來,“咋樣?”

“龜兒的,”李四維忿忿地一擺手,大步流星地走到主位上坐下,“幾個自衛隊的雜碎……被老子斃了!”

李四維說得含糊,衆人也不已爲意。

“自衛隊的?”盧永年一怔,神色凝重起來,“師長剛剛來電話了……這事兒離我們的駐地最近……你看?”

李四維一怔,“莫事,老子去跟他說……反正人是老子斃的!”

說着,李四維起身往撥通了電話。

很快,電話便接通了,關師長有些擔心,“究竟咋回事?老子在城裡都聽到槍聲了!”

李四維呵呵一笑,“師座放心,職下已經處理了!”

“哦,”關師長鬆了口氣,“那就好,有你們坐鎮,老子還是放心的……是山匪嗎?”

“不是,”李四維嘆了口氣,“是大荊鎮自衛隊的?”

“自衛隊的?”關師長一驚,“你先把人看好,等老子來處理……等一下,老子先給侯專員打個電話!”

“師長,”李四維猶豫了一下,“不用忙活了,人都被我斃了!”

“啥?”關師長一怔,急了,“你狗日的倒會惹事!老子們是客軍,那些人輪得到你處理啊?”

“師長,”李四維聲音一肅,“四口人啊,就這麼讓他們逼死了!兄弟們在前線拼死拼活的爲了個啥?”

“這,”關師長一滯,只得嘆了口氣,“四維啊,這種人老子就不恨嗎?可是,這裡邊的關係盤根錯雜,要是處理不好,就會有人給老子們下絆子,暫五師怕是……”

“師長,”李四維卻沒有退步的意思,“卑職覺得這些雜碎於抗戰無益,而老百姓卻是抗戰不可或缺的力量……如果任由他們敗壞政府和我軍的名聲,影響的可就不止暫五師了!”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李四維輕輕地叫了一聲,“師長,如果有啥處分,職下自己揹着就是……大不了,老子這個團長不幹了!”

“你啊,”關師長嘆了口氣,“算了,老子好歹也是堂堂的少將師長……還就不信他們能手眼通天了!”

“多謝師長,”李四維鬆了口氣,“你看……反正都殺了,職下想,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要不然,他們報復那些村民,我們豈不是好心幹了壞事?”

“狗日的,”關師長忿忿地罵了一句,最終無奈地一嘆,“你自己看着辦!”

說完,“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輕輕地放下電話,李四維心中一鬆,環顧衆人,“兄弟們……”

“啪啪啪啪……”

他話剛出口,一陣槍響便傳了過來。

“龜兒的!”李四維一把抓起長槍就走,大步流星地直奔會議室門口,“還真有趕着投胎的……一營嚴守駐地,其他各部緊急集合!”

週二旦還真就像那趕着投胎的一般,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多行不義必自斃”吧!

這一日,週二旦進城開了個徵錢徵糧的會議,當然,這一趟也少不得要破費些錢財打點一下關係,所以,返程的時候也沒得興致把那小丫頭就地正法,便匆匆地回了大荊鎮謀劃起搜刮錢糧的大計了,卻把那小丫頭的事交給了潘巨娃。

搜刮錢糧的大事計議已定,一干狗腿子紛紛散去,週二旦坐在燈火通明的會議室裡,滿臉得意,“孃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大爺我能送五百塊上去,就能刮一千塊出來!”

說着,他緩緩起身,哼着小曲兒就往外走,“十五的夜兒月光光,想着小妹兒心慌慌……”

出得門來,週二旦望着院子裡的護兵,“狗娃,潘老六還沒回來嗎?”

潘老六便是那潘巨娃,在週二旦的隊伍裡排行老六。

狗娃連忙點頭哈腰,“沒呢……潘爺該不會出事了吧?”

週二旦一瞪眼,“胡說!”

狗娃連忙賠笑,“爺,小的去過東溝村,哪裡可有不少刺兒頭呢!小的不也是擔心潘爺和兄弟們嗎?”

“你狗日的倒會說話!”週二旦瞪着他,扭頭往後院走去,“潘老六回來了,讓他給老子送到房間裡來!”

週二旦住的是一棟三進三出的大宅子,徑直去了自己的房間,平日裡沒有他的召見,一干女人不敢進他的房間。

週二旦躺在大牀上,不時地哼上幾句葷調調,腦子裡就想起了東溝村外碰到的那個白生生羞怯怯的小丫頭來,一顆心兒也跟着發慌,等了一陣,卻是再也等不住了,“狗日的,再等天都要亮了!”

週二旦一摸枕下的盒子炮,翻身下牀,登上馬靴,“噔噔噔”地就去了前院,“狗娃,讓兄弟們集合,跟老子去東溝村!”

“好嘞,”狗娃應聲而去。

不一會兒,三十多條大漢就陸續趕到了周宅前,一個個橫槍立馬,躍躍欲試……這樣的事兒他們沒少幹,老大吃了肉,他們也能喝口湯!

“走,”週二旦蹬鞍上馬,帶着一幫子心腹,明火執仗,浩浩蕩蕩地出了鎮子,直奔東溝村而去。

正所謂“色令智昏”,他也不想想,潘巨娃可是帶着十餘條人槍去了東溝村,這半夜沒回來,哪能有好事?

黃化帶着幾個兄弟在那閔家後生的帶領下向大荊鎮摸去,才走出三五里地就聽得馬蹄聲起,頓時驚覺,紛紛隱蔽起來。

“是他們,”閔家後生認得週二旦的手下,指着第二匹馬上的大漢,“那人叫周大金,人稱週三爺。”

“好,”富察莫爾根立馬端起槍,“來得好!”

“富察,”黃化連忙搖頭,“團長說要斬草除根!”

富察莫爾根一怔,恨恨地放下了槍,“狗日的!”

對方有馬,此時動手難免有漏網之魚。

“放心,”黃化微微一笑,“黑牛他們在村裡等着呢!我們只要斷了他們的後路就成!”

廖黑牛是在東溝村,可他沒想到週二旦還真來了,此時,他正和一干兄弟在祠堂裡吹牛,突然一個兄弟匆匆而來,“營長,有馬隊朝村裡來了!”

“龜兒的,”廖黑牛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還自己跑過來了……都跟老子走!”

週二旦帶着兄弟們直奔東溝村,剛到村口,兩騎當先而行衝進了村中,“砰砰”朝天兩槍,扯開嗓子就吼,“大荊鎮自衛隊……”

“砰砰砰……”

頓時槍聲大作,子彈如飛蝗般撲了過來,兩人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直挺挺地摔落馬下!

“狗日的!”村口的週二旦頓時又驚又怒,“刁民,刁民……還反了他們了!”

吼罷,一拔盒子炮,“砰砰”朝天就是兩槍,“給老子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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