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零章好與壞

豫西境內多山少地,在這個以農耕爲主的時代自然算不得富庶,今年戰亂頻繁,賦稅沉重,百姓常常餓肚皮,山匪即使再悍勇卻也變不出糧食來,到了冬天常常也得和百姓一樣餓肚皮。

就在半月前,趙天寶鋌而走險,劫了南灣鎮上徵集的軍糧,兄弟們着實吃了幾頓飽飯,可是,山上五六百張嘴,沒多久,又只能靠稀粥度日了,於是,趙天寶又想故技重施!

“對,不能再等了!”見趙天寶拍了板,黑臉漢子精神一振,“上次去的是南灣,這一次換個地兒不就成了?要是等到糧食都運到前線去了,還能咋辦?”

“對對,”右手邊的漢子紛紛附和,“再不搞些糧食,這個年是沒法過了!”

白麪漢子掃了他們一眼,默默地坐了回去。

趙天寶卻望着他,慢條斯理,“老二,你先派人去西坪和下河看看……這一次就整票大的!”

“是!”白麪漢子又站了起來,“我明天一早就安排人去!”

“嗯,”趙天寶點點頭,望向了黑臉大漢,“老三,你讓兄弟們做好準備!”

“是!”黑臉漢子精神一振,轉身就走,“都跟老子去看看……狗日的,這麼晚了還在鬧,一個個的都耍瘋了!”

右邊的漢子紛紛起身,跟了出去,左邊的漢子卻依舊沒動,趙天寶手下是個頭目涇渭分明。

“都去歇了吧!”趙天寶朝他們擺了擺手,起身去了後堂。

後堂是一間狹小的臥室,一盞油燈散發着柔和的光,臥室雖然簡陋卻也佈置得溫馨。

不甚寬大的牀上,一個妖嬈的婦人靜靜地躺着,見趙天寶進來,連忙就要起身,“天寶,定下來了嗎?”

“定下來了!”趙天寶擺了擺手讓她躺下,自己坐到了牀邊,卻是有些傷神,“老二倒是個幹事的,可惜膽子卻小了些,老三膽子夠大,卻又莽撞了些……日子過得緊巴,隊伍也不好帶了啊!”

“是啊,”婦人也嘆了口氣,“這仗打起來,日子就越過越緊巴了……天寶,要不我們走吧?離開這裡。”

趙天寶一怔,望着婦人苦笑,“又能走去哪裡?翠兒,一日爲匪便終身是匪啊!只是……苦了你!”

翠兒嫣然一笑,輕輕地拉住了趙天寶的雙手,“不苦呢!只要跟着你,去哪裡都不苦!天寶,不要想那麼多了,先睡吧!”

“嗯,”趙天寶露出了笑容,蹬掉鞋子,脫掉了外套,從身上摸出槍,第一支掛在了牆上,第二支放到了枕邊,第三支放到了枕下,然後上了牀,把翠兒緊緊地摟在了懷裡,呼吸沉重,“給我生個兒子吧!”

“嗯,”翠兒輕輕地點頭,呼吸也沉重起來,如囈語般,“天寶……愛我。”

滿室漪漣。

竇村,李四維依舊坐在篝火邊,篝火將盡,夜漸涼。

“團長,”苗振華輕輕地走了過來,手中抱着薄被,“你該睡了!”

只有這麼一處院子,幾個房間全部讓給了女兵,團部的人都在院子裡過夜。

“嗯,”李四維接過薄被,放在了身邊,猶豫了一下,又站起身來,“再去崗哨上轉轉吧!”

“嗯,”苗振華也放下了薄被,輕輕地跟了上去,“團長……你不想剿匪?”

李四維腳步一僵,繼續往前走去,“振華,你說這世上爲啥會有匪?”

苗振華一怔,搖了搖頭,“俺不知道。”

李四維暗自苦笑,繼續往前走去,“那你覺得這匪剿得完嗎?”

“這……”苗振華略一猶豫,“剿……不完吧?這豫西都剿了幾十年了,還有那麼多山匪呢!”

“是啊,”李四維嘆了口氣,“老話說,‘官逼民反’,老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就有了匪……振華,你們老家有嗎?”

“俺不知道,”苗振華搖了搖頭,有些迷茫,“俺十六歲就去投了軍,有五六年沒回過家了。”

“哦,”李四維點了點頭,“想回去嗎?”

“俺……”苗振華有些猶豫,“俺不想回去!”

“爲啥?”李四維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驚訝地望着苗振華。

苗振華神色落寞,“俺……俺不敢回去!和俺一起投軍的兄弟都死了……俺回去了咋跟他們家裡說啊!”

說着,他的眼眶紅了,眼中有淚光閃爍。

李四維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強笑了笑,“有機會就回去吧!你爹孃在家等着你呢!”

“嗯,”苗振華艱難地點了點頭,“等……打完仗俺就回去!”

“好啊,”李四維笑着回過頭去,繼續往前走,聲音輕快,“等打完了仗,老子也去你們老家轉轉。”

“好啊,”苗振華跟了上來,卻有些忐忑,“團長……小鬼子能打到俺老家去嗎?”

苗振華的老家在渭南,離前線並不算遠。

“打不過去,”李四維一愣,斬釘截鐵,“我們有幾十萬兄弟,還有秦嶺之險,小鬼子打不過去!”

“哦,”苗振華長長地吁了口氣,精神一振,“小鬼子敢來,俺們就像打野物一樣把他們全打死!”

“呵呵,”李四維笑了,“他們要敢來,這山裡的土匪也不能讓他們好過!他們要是餓了,可不管你是誰呢!”

苗振華一愣,有些猶豫,“那……俺們還剿匪嗎?”

“剿!”李四維重重地一點頭,“像趙天寶那樣的……正好給兄弟們練練手!”

李四維自然不是趕盡殺絕的人,可是,匪亦有道,如果你做了土匪都不守道義,那還有誰能給你活路?

臥房裡,雲收雨歇,趙天寶摟着翠兒,一臉的滿足。

翠兒秀髮散亂,緊緊地偎在趙天寶懷裡,幽幽一嘆,“天寶,對不起,這麼多年了……”

“不許說傻話,”趙天寶有力的手臂緊了緊,“不怪你,可能是我趙天寶做了太多惡……”

“天寶,”翠兒擡手捂住了他的嘴,“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你要不能讓他們吃飽肚子,他們就得吃了我們!”

趙天寶神色一黯,沒有否認,只是,他並不怕他們吃了他,他只是放不下他們!

“天寶,”翠兒有些心痛地輕撫着他的臉,“都是我害了你……”

“傻話,”趙天寶捉住了她的手,笑得溫柔,“你知道的,爲了你,我可以和所有人爲敵!”

翠兒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着他,四目相對,柔情默默。

曾經,在西溝有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少女善良溫柔,青年勤勞樸實,那時,他們的生活裡充滿了歡聲笑語。

可是,村裡有個財主老爺看上了婷婷玉立的少女,五十個大洋買回了家,從那一天起,少女的世界便只剩下了無盡的黑暗,青年的世界也只剩下了憤怒和屈辱。

日子在傷痛中繼續,一晃就是兩年。

終於有一天,少女不堪折磨,逃了出來,青年看到了,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被拖回了那所大宅子……那一天,大宅裡的慘嚎聲斷斷續續地響到半夜。

那慘嚎聲如刀,一下又一下割着他的心,他回家拿出了所有的積蓄買了酒,叫上五個夥伴,一直喝到半夜。

後半夜,大宅子起了火……

從此以後,西溝村少了一個勤勞樸實的青年趙天寶,天青寨多了一個心狠手辣的大架杆。

幫他奪回翠兒的五個夥伴成了天青寨的頭目,他欠他們的,所以,他縱容着他們!

懶洋洋的陽光照不透密林,山中霧氣瀰漫,黃化和孫大力帶着特勤連的兄弟在山林裡穿梭,悄無聲息,他們的目標在天青寨。

正如竇天德所言,天青寨離竇村並不遠,只是山中的路並不好走,直到日上中天,黃化才遠遠地望見了那座險要的山峰。

“龜兒的,”孫大力舉起望遠鏡觀察了一陣,輕輕地放下了望遠鏡,“他們倒是會選地方!”

“嗯,”黃化點了點頭,神色凝重,“要等到夜裡了……你看着,我去接應團長他們。”

“嗯,”孫大力點點頭,“我會把情況摸清楚。”

黃化搖了搖頭,“先不要動!團長說過,不求快,但求穩,等到天黑了再說。”

竇村,六十六團團部,衆將齊聚一堂,正等李四維做決斷。

李四維的目光緩緩掃過衆人,“二營三營去,所有的新兵也去,其他人留守竇村……”

“團長,”盧全友有些急了,“要不把新兵都留下,一營去……村裡有黑水和平安的部隊,出不了岔子。”

“不,”李四維望着他搖了搖頭,“這裡山匪猖獗,你也留下,穩當一些……新兵過去是要練手!”

“哦,”盧全友只得點頭。

鄭三羊猶豫了一下,“團長,把伍醫生帶上吧,有她在,兄弟們心裡也有底。”

“嗯,”李四維沒有拒絕,“你們也要做好準備,如果順利的話,我會發信號彈,倒是都過去……怕是這個年都得在山裡過了。”

“呵呵,”衆人笑了,“山裡不缺肉吃!”

“龜兒的,”廖黑牛並不滿足,“要是有酒就好了,就算在山裡過年,也過得滋潤!”

李四維也笑了,“只要順利,到時候都有酒喝!”

衆人散去,二營三營很快便集結完畢,一營的新兵重新編成一隊,由李四維直接指揮。

伍若蘭也來了,揹着個大藥箱,靜靜地跟在李四維身邊,寸步不離。

“團長,”黃化也回來了,向李四維彙報着,“路已經趟出來了,只有四十多裡,只是,那山頭有些險要,強攻怕是傷亡比較大。”

“嗯,”李四維點了點頭,這些都在預料之中,“那就出發吧!過去歇一歇,晚上好辦事!”

隊伍陸陸續續地進了山,村口有村民在遠遠地看着,竊竊私語。

“他們能行嗎?”

“應該能行……吧,看着比以前的官軍要厲害呢!”

“不管厲不厲害,至少沒欺負咱們!”

“就是,聽說還請村長吃飯了……就是不曉得他們要先打哪裡?”

“都散了吧!”竇天德走了過來,不悅地揮了揮手,“不要自找麻煩!官軍的事可不是你們能摻合的!”

衆人一震,做鳥獸散。

一個精瘦的青年腆着臉湊了過來,“大爺爺,你說他們要先打哪個?”

竇天德瞪了他一眼,轉身要走,“快滾回去……莫給大家惹麻煩!”

“大爺爺,”青年粘了上來,眼中有亮光閃爍,“他們隊伍裡咋有女人呢?以前的官軍可莫得……”

竇天德腳步一頓,猛然轉身,狠狠地瞪着他,“你狗日的又想幹啥?”

青年一驚,連忙訕笑,“大爺爺,俺哪敢亂來,他們看着可厲害了!”

“狗日的,”竇天德神色一鬆,“人家剛從前線下來,殺鬼子都殺紅眼了,弄死你還不跟碾死只螞蟻一樣?”

“真是從前線下來的?”青年縮了縮脖子,眼中有驚色,卻依舊強笑着,“那個啥……團長,看着挺和氣啊!”

“哪還有假?”竇天德瞪了他一眼,扭頭望向了山裡,“是很和氣呢,可是俺坐在他面前的時候……渾身都是涼的呢!二虎啊,他身上有煞氣!比俺見過的那些大架杆的煞氣都重!”

“煞氣?”二虎有些懵,“大爺爺,還真有煞氣啊?俺咋感覺不到?”

竇天德回頭望了他一眼,轉身往村裡走去,“回去吧……等着聽槍響!”

二虎愣在原地,望着竇天德的背影撇了撇嘴,“煞氣?糊弄小孩子還差不多!”

日落西山,李四維帶着大隊人馬和特勤連匯合了。

“團長,”孫大力迎了上來,壓低聲音,“中午的時候有十多騎下了山往東邊去了,富察兄弟帶人跟過去了。”

“嗯,”李四維點了點頭,環顧衆將,“讓兄弟們先歇着,等命令。”

命令傳了下去,衆將士默默地找地方坐下,拿出乾糧啃了起來。

很快,富察莫爾根便回來了,見李四維正靠在樹下啃着乾糧,便匆匆地走了過來,“西面三十四里有些村鎮,那些人進去了,兄弟們不好跟過去,只是在路邊守着。”

“嗯,”李四維點了點頭,“多帶些兄弟過去。”

“好,”富察莫爾根躍躍欲試,“都殺了?”

“嗯……”李四維有些猶豫,“有投降的就留條命吧!”

富察莫爾根又帶了十多人匆匆地走了。

李四維繼續啃着乾糧,伍若蘭卻放下了啃了一半的乾糧,幽幽地望着他,“團長,你真能留着他們的命?”

李四維有些意外,望着她溫和地笑了笑,“都是中國人吶!”

“嗯,”伍若蘭輕輕地點了點頭,神色依舊落寞,“團長,大哥……會不會也做了山匪?”

李四維心中一顫,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傻丫頭,伍大哥就算做了山匪,也一定會是打鬼子的好山匪呢!”

伍若蘭臉色好了些,卻依舊有些忐忑,“山匪真有好的嗎?”

“有呢!”李四維輕輕地笑了,“官也有壞人,匪自然就有好人了!”

“哦,”伍若蘭徹底放心了,點了點頭,露出了笑容,“大哥就算做了山匪,也不會是壞人呢!”

“先吃飽肚子,”李四維笑得寵溺,“晚上可能會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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