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得患失一詞出自《論語·陽貨》:“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其未得之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
當然,按照夫子的這個說法,世人大多都是鄙夫而已,畢竟,時光流過數千年,世間卻只有過一個夫子!
世人大多都有牽掛、有執念,所以會患得患失,所以便成了夫子嘴裡的鄙夫。
李四維心中也有牽掛、有執念,也會患得患失,遇事也會猶豫徘徊,但是,一旦下定了決心,也能堅定不移!
前世,他愛上了那個女孩,直到最後一刻也不曾改變過。
在大場,他拿起了槍,轉戰南北數千裡、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站起來,但從未想過要放下手中的槍。
從拿起槍的那一刻,他懷着愧疚下定決心要衝在兄弟們前面,所以,無論戰場形勢如何險惡,他都會奮戰在最前線,從未退縮過。
這一夜,他下定了決心要把千生和安安留在身邊,那便會把他們留在身邊,除非他戰死沙場!
千生和安安留了下來,李坤又待了一陣,時間悄然進入了四零年,農曆春節也近在眼前了。
這天,李坤向李四維表明了離意,入夜,李四維讓韋一刀開了個小竈,在小木屋裡擺了桌酒席,給李坤踐行。
酒是李三光去陌南鎮上打的,兩罈高粱酒;菜是李坤從老家帶來的臘味,燉了一盆,切了三碗;李四維又從仝澤輝家買來一隻老母雞燉了,湊成了一桌。
寧柔和伍若蘭草草地吃了些便下了席,去牀邊照看兩個娃了,李四維三兄弟並李坤的兩個隨從依舊在酒桌上推杯讓盞。
三兄弟自然無拘無束,兩個隨從也是李家的叔伯兄弟,氣氛自然熱烈,一頓酒直喝到了後半夜,衆人都已醉態可掬。
三杯濁白酒,幾句訴衷腸,那是文人的做派,一羣粗魯漢子的衷腸可不是幾句話就能訴得完的!
說着、笑着,往事如在昨日,幾個漢子時而面露緬懷之色,時而嘻笑怒罵,眼眶泛紅。
“老三、老……四,”李坤突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抖抖索索地抓起了酒罈子,就給李三光和李四維到起了酒,“我得……得敬……敬你們!”
李三光和李四維慌忙也站了起來,以手蓋住了碗口,望着李坤傻笑,“二……哥,爲啥要……要敬酒?”
酒桌如戰場,勸酒也得講個師出有名!
“呵呵,”李坤醉態可掬地笑着,“這酒你……你們必須接。”
說着,李坤的目光落在了李三光身上,“老三呢,從小就……就聰明懂事,也……也有本事,本來……可以接管家裡的事,可是,你怕和我這個哥哥爭……”
“二哥,”李三光連忙搖頭打斷了李坤,雖然面酣耳熱,醉眼朦朧,但聲音裡透着一股子坦誠,“我曉得你想說啥,但……但是,我當日之所以投軍,並……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覺得……四方寨太小!”
李坤緊緊地盯着李三光,眼中的醉意消散了些,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了,“老三,不管你……你爲啥來,但是,二哥真心覺得對……對不起你!”
說着,李坤聲音一顫,“你……你還沒有成家啊!當時,該來的是……”
“二哥,”李三光渾身一震,臉上的醉意頓時便少了三分,連忙端起了酒碗遞了過去,滿臉正色,“這碗酒我喝了,但……但是,以後不……不準再這麼說,也……也不準再這麼想了!”
“老……三,”李坤怔怔地望着李三光,張了張嘴,最後重重地點了點頭,“好!”
說罷,李坤提起酒罈“嘩啦……”給李三光斟滿了酒,又給自己倒了一碗,然後放下酒罈,雙手舉起了酒碗,“老三,不論咋樣,我敬你!”
“咕嚕嚕……”
說罷,李坤舉起酒碗,一昂脖子就灌了起來。
“咕嚕嚕……”
李三光也舉起酒碗就灌。
酒幹,兩人一亮碗底,相視而笑。
李四維不明白兩個哥哥之間發生了什麼,但見狀也露出了笑容,兄弟之間哪有啥過不去的呢?
“老四,”李坤一抹嘴角的酒漬,又抓起了酒罈子望向了李四維,話語中不無感慨,“我們四兄弟,你一直是最不安分的那一個……”
“二哥,”李四維連忙告饒,滿臉訕笑,“那時候不是小嗎?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對,都過去了!”李坤緊緊地盯着李四維,目光炯炯有神,“長大了,真的長大了……做的也是大事,給李家增了光!現在村裡人再說起你哪個不誇?所以,這碗酒二哥必須得敬!”
“多謝二哥,”李四維連忙端起碗遞了過去。
“嘩啦啦……”
酒滿。
“咕嚕嚕……”
酒幹。
碗底亮,兩兄弟相視而笑。
“二哥,”李四維一抹嘴角的酒漬,抓起了酒罈,“我也得敬你,還得敬德哥和文哥……讓你們爲我的事大老遠地跑一趟……”
“四維,”德哥和文哥是兩個憨厚的中年人,聞言,連忙起身,“你這話就太見外了……我們年紀大了,扛槍打仗的事也幹不了,但跑腿還是跑得動的……不要說你是我們看着長大的小兄弟,就是任何哪個在前線打仗的兄弟說一聲,我們也會來!”
“對,”李坤連忙點頭附和,“老四這話說得太見外了,不過這酒還得喝……我活了三十幾年,還莫得哪個長官給我倒過酒呢!”
說着,李坤端起了酒碗。
德哥和文哥也笑呵呵地端起了酒碗,“對對……這就得接!”
李四維一一斟滿了酒,四人又幹了一碗。
“二哥,”李三光又抓起了酒罈,“我和老四來了前線,家裡的事全壓到了你和大哥身上……”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一圈一圈地勸下來,酒很快就被喝乾了,主客盡歡,依依散去,徒留滿桌杯盤狼藉。
第二天一早,李坤三人就走了,李四維沒有去送,李三光也沒有去送。
都說軍中的男兒是鐵打的漢子,可是,那顆心終究還是熱的!
李四維不喜歡離別的場景,他怕掉眼淚。
李三光也怕!
照樣初升,李四維帶着李三光走進了二營的營地,沒有形成戰鬥力之前,二營一直駐紮在村口的營地裡。
訓練場上,一衆新兵剛剛結束了晨會,羅平安正準備下令開始訓練,見李四維進來,連忙改變了口令,“稍息!”
下完口令,羅平安連忙轉身下了高臺,向李四維迎來,“啪”地一個敬禮,“團長,我部已經開完晨會,準備開始訓練,請你指示!”
“嗯,”李四維腳步不停,徑直往高臺走去,“已經訓練了一個多月,該檢驗成果了!”
“是!”羅平安連忙跟了上去,“請團長檢驗!”
李四維大步流星地走上高臺,目光緩緩地掃過臺下衆將士,神色肅然,“兄弟們!”
衆將士連忙擡頭挺胸,目光炯炯地望向了李四維,神色肅然。
“告訴我,你們加入六十六團多久了?”李四維大聲地問了一句,問完目光炯炯地望着衆將士。
“報告團長,”衆將士轟然回答,聲音整齊而洪亮,“我們已經加入六十六團一個月零六天了!”
“好,”李四維大讚一聲,“都記着日子,看來都不是糊塗蛋!”
衆將士默然,營長每天早上都要念叨一遍,哪個敢忘了?
“一個月零六天……時間不短了,”李四維的聲音又緩緩地響了起來,響遍了營地裡的每個角落,“今天,我想看看你們都學到了啥本事……”
說着,李四維目光炯炯地一掃衆將士,神情肅然,“告訴我,你們敢練給我看嗎?”
“敢!敢!敢……”
衆將士轟然允諾,聲震四野,直衝雲霄。
當然,有人神情激昂躍躍欲試,也有人底氣不足……但是,不管咋樣,團長要看,哪個又能拒絕?
“好,”李四維大手一揮,止住了衆將士的聲音,“都打起精神來……表現好的莫得獎勵,但是,表現不好的有懲罰!”
“是!”衆將士肅然允諾。
表現不好的自然用不着李四維來懲罰,和以前訓練新兵的方法一樣,從新兵一開始訓練,懲罰措施便已經開始實施了。
演練開始,李四維走下了高臺,羅平安和烏吉布都迎了過來,神色凝重,“團長,又要打仗了?”
李四維望了兩人一眼,滿臉肅然,“如果現在就開戰,你們營可以拉上去嗎?”
兩人神色一肅,“能!”
“哦,”李四維眉頭微微一挑,緊緊地盯着兩人,“能打到啥程度?”
“呃……”兩人一滯,訥訥無語。
“唉,”李四維一聲輕嘆,扭頭望向了校場,“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天氣雖然依舊寒冷,但春天在一天天逼近,春天一到,小鬼子又不安分了。
二營的新兵雖然訓練得很賣力,可是,畢竟有些東西不是賣力就可以彌補的……這批新兵的身體素質實在太差了!
直到夕陽西下,李四維才憂心忡忡地出了二營的營地。
“團長,”李三光堅持這樣稱呼李四維,但此刻臉上也露出了擔憂的神色,“這批新兵的身體素質本來就不怎麼好,團裡的伙食也……”
“是啊,”李四維瞭然地點了點頭,滿臉無奈,“團裡也莫得餘糧了……要是還在商城該多好?”
李三光默然。
商城背靠秦嶺,不缺肉食,可是,這裡……一座中條山聚集了十多萬軍隊,山裡能吃的東西哪裡還有剩?
“三哥,”李四維沒有聽到李三光的迴應,便停下了腳步,回頭望着李三光,神色一整,“如果當初,你曉得戰場會是這個樣子,你還會來嗎?”
李三光一怔,稍一猶豫,迎着李四維的目光,輕輕地點了點頭。
“嗯,”李四維輕輕地點了點頭,話鋒一轉,“你覺得,那些四方寨的兄弟還會跟着你一起來嗎?”
李四維曉得李三光心中有結,所以,他想給李三光解開這個結。
果然,李三光聞言渾身一震,連忙避開了李四維的目光,但那輕輕顫抖的身體和牙關又如何躲得過李四維的眼睛?
李四維只是靜靜地望着李三光,等着他開口。
李三光遲遲沒有開口,氣氛有些沉默。
“我想,他們也會來的,”李四維輕輕地嘆了口氣,“三哥,我們都是人,是凡人!”
“呵呵,”說着,李四維自嘲地笑了笑,“我倒希望自己是佛祖,是菩薩……那樣,跟着我的兄弟們都不用死了!可是,我只是個凡人,和你一樣從四方寨出來的山野小子,成了一個在戰場上苦苦掙扎的軍漢……”
李四維的聲音逐漸低沉、無力,帶着無盡的悲傷,“如果要說身上背的人命,我……比你背的多十倍、百倍……”
“老四,”李三光猛然擡頭,眼眶紅紅地望着李四維,“不怪你……”
“呵呵,”李四維笑着擺了擺手,卻笑得比哭還難看,聲音也發苦,“怪我又如何?我不照樣還得帶着兄弟們往戰場上衝?”
說着,李四維重重地拍了拍李三光的肩膀,“三哥,當我們穿上軍裝的那一刻,就註定要背上人命,還會越背越多……可是,我們能不背嗎?”
說罷,李四維一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步伐依舊鏗鏘,腰板依舊挺得筆直!
再多的人命債,他都必須背!
還必須背得起!
因爲他身後有兄弟,有家人!
望着李四維的背影,李三光的視線慢慢模糊了,突然胡亂地一抹眼眶,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跟着李四維的背影往村中去了。
老四背得起,我也背得起!
“團長,”李四維剛進團部大院,趙信就急匆匆從會議室鑽了出來,一見李四維連忙跑了過來,滿臉欣喜,“好事,大好事……”
“啥好事?”李四維精神一振,笑意爬上了嘴角,“哪裡又打勝仗了?”
“不是,”趙信嘿嘿一笑,“一句話也說不清楚,反正俺們這個年肯定能過好了……”
“龜兒的,”李四維笑罵一句,匆匆地往會議室去了。
趙信說不清楚,那就讓鄭三羊來說。
鄭三羊見李四維進來,連忙倒豆子一般將事情講了一遍。
原來,戰區司令部向行政院申請了三十萬賑災款,已經全部購買了米麥油鹽,正往中條山運,中條山中的軍民人人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