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繼續,衆將士每天奔波於營地和受訓地點之間,再不會去想那熱鬧的小鎮和小鎮上的飯館、女人、電影院了。
訓練依舊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每個科目結束時,教官都會對受訓學員進行考覈,成績優異者會得到表彰。
當然,這樣的考覈和表彰與李四維這樣級別的軍官無緣,不過,劉黑娃倒是好好地露了一次風頭,在實彈射擊訓練中的優異表現得到了史迪威將軍和羅長官的一致誇獎。
當然,在訓練中也發生了一些事故。
事故最頻發的就要數汽車訓練學校了,時不時就會有學員在野外實訓中將汽車開到坡下、溝裡,還有幾個初學架駛的兄弟直接開着汽車撞向了大樹。
還有一些事故本來可以避免,但是,因爲美國教官的某些固執的觀念,最終還是發生了。
比如在獸醫馱載學校有一個馴騾馬的科目,美國教官本着牛仔的精神向受訓學員演示該如何馴服野性十足的印度騾馬,最終卻上演了悲劇。
最終,學員們還是堅持用自己的方法完成了訓練――一種在美國教官看來“懦弱且有虐待動物嫌疑”的方法:牽着騾馬轉圈,等它們累了再騎上去。
當然,駐印軍各部依舊在執行加訓計劃。
中途,美方也曾表示過激烈的反對。
一來,美方認爲中方干擾了他們的訓練計劃。
二來,美方覺得這樣的訓練根本無用,而且,會讓駐印軍將士得不到足夠的休息,影響美方的訓練成果。
可是,駐印軍的長官都是久經沙場的宿將,並不認同美方的觀點。
在叢林戰中,攻守逆勢往往只在瞬息之間,不能有效地防禦自保,又談何進攻?
修築工事的訓練豈會無用?
在叢林戰中,林密路險,很多時候參戰部隊只能徒步轉進,若沒有足夠的武裝越野訓練,如何能保障攻擊戰順利進行,更何談遠距離迂回奔襲?
爲此,羅長官和史迪威將軍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最終,羅長官沒有讓步,訓練依舊緊張而辛苦,卻讓駐印軍將士覺得很充實。
時間悄然進入了九月中旬,李四維突然發現訓練營裡多了許多新面孔,卻也沒太在意,六十六團早已齊裝滿員,並不需要補充兵員。
所以,相較於出現在訓練營的新面孔,還是美式訓練科目更能吸引李四維,畢竟,他最缺乏的便是這樣系統而科學的軍事教育。
這天黃昏,沙盤推演課結束,李四維和鄭三羊、陳懷禮說說笑笑地出了教室,走上操場,徑直走向了學校大門口,準備回營地。
“大炮!”
剛走出不遠,李四維便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了耳中,頓時渾身一震,慌忙循聲望去,就見廖黑牛從操場角落的人羣裡跑了過來,迅若捷豹。
“黑牛!”
頓時,李四維笑容綻放,撒開腿就迎了過去。
衝到近前,兩人一個熊抱,把對方的後背拍得“嘭嘭”作響。
“狗日的,”
親熱一陣,廖黑牛一把推開了李四維,盯着他上下一打量便笑罵了起來,“你龜兒這些日子過得安逸啊!都胖成啥了?”
“嘿嘿……”
李四維訕訕一笑,也打量起了廖黑牛,很快便嘆了口氣,“你龜兒廋了!”
“唉!”
廖黑牛神色一黯,輕輕地搖了搖頭,“國內的日子……不好過啊!”
打仗打的就是國力!
可是,清末民初時局動盪、戰亂不斷,彼時的中國窮困凋敝,自三一年後,人民才得以生息,經濟才得以發展,但沒過幾年,抗戰又全面爆發了。
自三七年抗戰全面爆發到此時,中國軍民已經堅持抗戰五年多,國力早已空虛至極,經濟也瀕臨崩潰,而正在此時,滇緬公路又丟了,唯有靠一條駝峰航線從國外輸入物資。
但駝峰航線自開通至今,每月運到國內的物資還不到五百噸,而國內僅抗戰每月便需要耗費七千噸以上的物資……以此推之,國內的經濟之窘迫、抗日軍民生活之艱辛便不難想見了。
“黑牛!”
聞言,李四維連忙拉起廖黑牛的手,強自一笑,“走,先去我們團,整上幾桌酒菜,好好地和兄弟們聚一聚!”
美軍不禁酒,駐印軍也沒明令禁酒,只要不搞出事來就行。
“酒就不喝了!”
廖黑牛一怔,笑着搖了搖頭,“不能耽擱兄弟們訓練,不過,還是要去看看兄弟們……老子也想他們得很!”
廖黑牛說着,卻見鄭三羊和陳懷禮也跑了過來,連忙拉起李四維迎了上去,“三羊、懷禮,你們兩個龜兒子也胖了!”
“黑牛,”
鄭三羊快步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廖黑牛的肩膀,笑容燦爛,“你咋過來了?也要調到駐印軍嗎?”
“不得,”
廖黑牛笑着搖了搖頭,“我上月剛剛被調到第八軍,過來培訓兩個月就回去。”
在反攻緬甸的問題上,美國的態度十分堅決,爲此,羅斯福答應幫助中國建立更多的美械部隊,以緩解美軍兵力不敷使用的現狀。
廖黑牛所在的第八軍便是即將接受美械裝備的部隊之一,因此,選調了一批師、團級軍官前來蘭姆伽接受訓練。
兄弟想見自是高興的事,廖黑牛跟着李四維三人進了營地大門,便有不少兄弟圍了過來,有人問起了老二營熟識的兄弟,有人問起了國內的情形,有人則和廖黑牛開起了玩笑,“廖營長,俺們都好想你呢!自從你調走,就莫人給俺們講故事了……”
“龜兒的,”
聽到“廖營長”的稱呼,李四維不禁笑罵起來,“以後要叫廖團……”
“就叫廖營長!”
廖黑牛連忙打斷了李四維,目光緩緩掃過周圍的兄弟們,“老子喜歡聽你們這麼叫,這說明你們還拿我當兄弟!”
“要得!”
衆兄弟都笑了,“廖營長永遠都是六十六團的廖營長!”
“這纔對嘛!”
廖黑牛也望着衆兄弟呵呵地笑了,“一日爲兄弟,就是永遠的兄弟!”
廖黑牛一路走來,不斷有兄弟迎上來問好、攀談,不多時便已說得口乾舌燥了,可是,臉上的笑容已經燦爛無比。
這些可都是老子的兄弟!
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兄弟!
夜漸深,笑語聲依舊不時地在六十六團的營地裡響起。
廖黑牛終於把營地轉了個遍,和衆兄弟一一打過招呼,這纔跟着李四維回了團部。
簡單地吃了晚飯,廖黑牛又向李四維等人說起了別後的情形,“你們走了之後,老子又在陸軍學校呆了一個多月,之後便回了駐地,開始撈了個副師長,可是,沒過多久又被擼下來了……”
“爲啥?”
聞言,李四維嘿嘿一笑,“龜兒的,該不會又是因爲沒管住褲腰帶吧?”
聞言,鄭三羊等人鬨笑了起來。
廖黑牛健談,他那點事在團裡早就人盡皆知了。
“錘子!”
廖黑牛瞪了李四維一眼,卻輕輕地嘆了口氣,“在陸軍學校第一回次家之後,我就有些後悔了……我那三個婆娘在家裡不容易啊!”
聞言,衆人盡皆默然。
哪個沒有父母妻兒呢?
哪個不曾虧欠過父母妻兒?
“黑牛,”
李四維輕輕地拍了拍廖黑牛的肩膀,勉強一笑,“現在明白還不遲,以後的日子還長……有機會了再慢慢還!”
“對!”
聞言,廖黑牛輕輕地點了點頭,“等抗戰勝利了,如果老子還活着,就把她們當菩薩供起來!”
說罷,廖黑牛的神色又鬆快了許多,接着前面的話頭講了下去,“那是因爲老子殺俘虜被人告了!龜兒的,不就是幾個小鬼子嗎?好像殺了他們親爹一樣……”
“殺俘?”
李四維一怔,笑罵起來,“龜兒的,你啥時候也開始抓俘虜了?”
六十六團不抓俘虜,從來都不抓!
“老子咋會抓俘虜嘛!”
聞言,廖黑牛連忙搖頭,“是其他團送到師部來的,老子看他們當了俘虜還那麼硬氣,就試了試他們的脖子是不是比老子的刀還硬!”
“試得好!試得好……”
衆人紛紛叫起好來,“狗日的,投個降就能把他們的罪刑洗清了?都殺了才解氣!”
“確實解氣!”
廖黑牛精神一振,“不就是個副師長嗎?當團長可比當副師長快活!”
“的確!”
李四維笑着點了點頭,“那,後來呢?”
“後來嘛,”
廖黑牛嘆了口氣,“後來也莫得大仗,老子就帶着兄弟們在哪裡熬着,直熬到八月初才被調到了昆明,編進了第八軍……”
說着,廖黑牛呵呵一笑,“現在好了,過來訓練兩個月,回去就有美式裝備了!龜兒的,看到你們的裝備,老子恨不得馬上就去上課,好早些回去,讓團裡的兄弟早些用上這樣的武器!”
“難!”
李四維卻輕輕地搖了搖頭,“光靠駝峰航線運輸物資,國內的部隊很難裝備到駐印軍這樣的水平。”
美國不缺裝備,可是,駝峰航線運力有限,很難在短時間內把這些裝備運到中國去。
“呃……”
廖黑牛笑容一僵,無奈地點了點頭,“那條航線太難走了,聽說每天都有飛機掉下去呢!”
說着,廖黑牛強自一振精神,“管他孃的呢!先訓練,把準備工作做好,總有一天,老子們也能用上美式裝備!”
“對!”
鄭三羊連忙點頭,“聽說,很快就要修建一條從印度通往中國的公路,到時候就有兩條線運輸線了……”
夜已深,團部會議室依舊燈火通明,話語聲不時響起,飄出門外窗外,隨夜風在營地裡輕輕飄蕩着。
廖黑牛來了,休息的時候常往六十六團的營地裡跑,有時跟兄弟們侃侃大山,有時說上一段評書……倒讓六十六團比前一陣熱鬧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