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千林麻利地將羊皮剝了下來,然後擡手一刀乾淨利落地剖開了羊肚子,同時將旁邊的盆子踢到木架下方,讓羊肚子中的內臟滾落進去。
就在此時,張連凱突然說了一句話:“二十一年前,住在這裡的全家,就是這樣被兇犯放幹了血,砍下了頭顱,收拾乾淨了內臟掛在房樑上的。”
此言一出,唐千林、李雲帆和倪小婉都扭頭看向他。
李雲帆把洗乾淨的碗端到一旁:“連凱,你有話就直說,別嚇着我朋友。”
張連凱淡淡道:“我估計,我剛纔說的話,只能讓你的朋友略微驚訝,不至於嚇着他們,能被招募進秘搜課的人,還會被這種事嚇到嗎?我估計這位小姑娘都對這類的事,見怪不怪了吧?”
倪小婉不語,只是扭過頭去。
張連凱上前道:“唐先生,您歇着,我來吧。”
張連凱戴上自己的手套,麻利地將剩下的內臟一一掏出來。
李雲帆站在旁邊道:“你帶我們到發生過這種慘案的地方來,應該有你的理由吧?”
張連凱不急於回答,打了一盆水坐在那清洗着羊內臟:“先燉一鍋羊雜湯怎麼樣?你們都吃下水吧?”
沒人回答,張連凱又道:“那我就當你們答應了。”
依然沒有人回答,其他三人的目光都落在張連凱身上,不知道他到底要搞什麼鬼。
張連凱在那清洗着血糊糊的羊下水,同時道:“當年在這間屋子裡,一共死了五個人,其中四個是一家子,還有一個是屯子裡的屠夫。原本這個屯子人挺多,發生了那件案子之後,這屯子的人就散了,這裡也就變得荒涼了。”
李雲帆問:“我就想知道,你爲什麼對這個案子這麼上心?”
張連凱放下手中的下水:“雲帆,還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我失去過十歲之前的記憶嗎?”
失去十歲前的記憶?聽到這,唐千林和倪小婉交換了下眼神。
李雲帆道:“記得,怎麼?和這個案子有關嗎?”
張連凱蹲在那,看着屋子的右側角落:“那件慘案中,有一個生還者,就是我。”
衆人聞言一愣。
張連凱擡起滿是血污的手,指着屋子的角落:“我被警察發現的時候,就在那裡,蹲在幾具被剝皮的屍體下面……”
那是寒冬的清晨,屋內的血腥味傳到隔壁鄰居的家中,鄰居老王覺得奇怪,走進了院子,發現院內沒有宰羊的跡象,而血腥味則是從屋內傳出來的。
老王站在屋門口敲着門,呼喊着:“柱子?”
屋內沒有人回答,老王低頭髮現門檻下方有血跡流出,他趕緊把門撞開,剛撞開腳下一滑,直接摔倒在地上,摔得渾身是血,再擡眼往前一看,嚇得尖叫着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驚慌的老王跑出去呼喊屯子裡的村民,村民很快圍聚過來,但看到屋內的情況後,誰也不敢多邁進去半步。村長組織村民封鎖了院子,又派人去博克圖鎮報案叫警察。
警察到來之後,也被屋內的情形驚呆了,在這個地方,不要說幾十年了,在歷史上也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慘案,所以這些平日內幾乎無所事事的警察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封鎖現場,層層上報。
直到那天傍晚,一名老警察被迫進屋勘查現場的時候,才發現了縮在角落中的張連凱。
“那名老警察後來成了我的養父,據他說我被發現的時候,一臉呆滯,就像個傻孩子一樣,不會說,不會聽,沒有任何表情。”張連凱將清洗好的羊下水放進鍋內,“反正就是什麼也不知道,最奇怪的是,這個屯子裡的人沒人認識我,而且確定我不是這裡的孩子,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
唐千林落座,顯得極有興趣:“你繼續往下說。”
張連凱掃了一眼幾人,問:“你們聽到這,覺得這個案子的疑點在哪兒?我看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
李雲帆先道:“第一個疑點,爲什麼你在場?爲什麼你沒死?”
倪小婉尋思了下道:“第二個疑點,爲什麼那屠夫也在場?爲什麼他死了?”
張連凱點頭,看向唐千林:“唐先生的高見呢?”
唐千林直視着張連凱道:“我覺得,你的疑點和困惑在於,是不是你殺了他們。”
唐千林此話一出口,張連凱拿着佐料的手一抖,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笑道:“沒錯,這就是我多年來一直困惑的地方。”
李雲帆問:“那時候你多大?”
張連凱搖頭道:“我不知道,據我養父說,我應該約莫十歲的樣子,所以,我今年31歲,都只是一個估計的年齡,也許有偏差吧。”
“一個十歲的孩子,殺死五個人,還用那麼殘忍的手段?”倪小婉搖頭道,“這一點任誰都不會相信。”
張連凱看着鍋裡道:“是呀,以前我也不相信,但前些年,在海拉爾出了個案子,六個聚賭的賭徒被人下毒,而後都被抹了脖子,我們查了大半個月沒有任何頭緒。就在我們幾乎都準備放棄的時候,有人來自首了,是個孩子,十二歲的孩子。”
當那個孩子出現在張連凱跟前的時候,張連凱的直覺告訴自己,他就是那個兇手。
“爲什麼?”李雲帆問,“爲什麼你沒審問,就知道他是那個兇手呢?”
張連凱道:“眼神,姿態,都很單純,單純得讓人覺得可怕。”
倪小婉道:“你從那孩子身上看到了你當年的影子?”
“不,我當年是什麼樣,我自己完全不記得了。我都是養父把我帶回家,一個月之後,我才恢復了正常人的模樣,但對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沒有記憶。”張連凱用勺子攪拌着鍋內,“是我養父從那孩子身上看到了我當年的影子,他遲疑了很久才告訴我……”
張連凱審問那孩子的時候,孩子平靜地告訴他做這一切的動機。
理由很簡單,他父親生前常去那個賭場,輸光了家裡的房子和地,還把他娘賣進窯子,所以他很痛恨賭博,於是給那些人下毒,所用的毒藥其實是皁角。
皁角熬水混入茶水中,會讓人呼吸困難,行動不便,但不會致死。他就是趁那個時候,用一柄菜刀,將賭場的主人和在場的賭徒一一割喉。
唐千林聽到這說:“那件案子不用再說下去了,與眼下的事情無關緊要。你之所以把我們帶到這裡來,原因應該是你發現,016專列案和你當年經歷的那件慘案有相似的地方,對吧?”
張連凱看着唐千林,又轉向李雲帆問:“雲帆,你這位朋友到底是做什麼的?推理能力不亞於你我。”
李雲帆道:“他是嵍捕,你聽說過嗎?”
張連凱點頭:“聽過。”說完,他拿起勺子嚐了一口湯,“不錯,你們都來一碗,驅驅寒。”
張連凱拿碗給三人盛了羊雜湯,起身用刀開始剃羊肉。
李雲帆喝了一口湯道:“不錯,沒想到你還有這門手藝。”
唐千林和倪小婉喝完湯之後,都驚歎張連凱的廚藝,並沒有覺得他做了什麼,怎麼做出來的羊雜湯這麼好喝?
李雲帆看着門外:“高教官怎麼還沒來?”
“放心,他不會錯過美食的。”張連凱轉身坐下,擦了擦手繼續說,“016專列在21天前消失的時候,我們收到了協查通告,通告並不是警察廳和保安總局下達的,而是關東軍司令部下發的,這原本就很反常,地方保安局是不願意和關東軍有直接關係的。”
唐千林問:“我至今沒有搞清楚,日本和滿洲政|府,以及保安局、警察廳之間的關係,能解釋下嗎?”
唐千林剛問完,高仕貴沙啞的聲音就從門外傳來:“簡而言之,日本人就是爺爺,而警察和保安局這些都是兒子,其他職能部門,包括皇帝都是孫子,這麼解釋,你明白了吧?”
李雲帆和張連凱見高仕貴來了,趕緊起身讓座。
高仕貴坐下,取下眼鏡,用布擦着上面的白霧:“換言之,我們保安局夾在中間,是裡外不是人,我們既要受制於日本人,又不得不給皇帝陛下面子。”
李雲帆接着話道:“最早保安局的構成是由日本人和朝鮮人組成的,過了兩年,人手實在不足,就開始從警察中招募人手,最終演變成了現在這樣,但保安總局局長還是日本人,實權都在他手裡。”
唐千林道:“明白了,接着說案子吧。”
高仕貴此時卻擡眼看着唐千林問:“你們知道軒部嗎?”
雖然唐千林和李雲帆表現得很平靜,故意搖頭,但倪小婉卻略微吃驚了下,這個細節被高仕貴抓在眼中。
高仕貴冷笑道:“看樣子你們知道,想裝不知道,想看看我到底對這個軒部瞭解多少。”
“關於軒部的存在,我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至於這個組織裡有多少人,是幹什麼的,頭目是誰,我們一概不知。”唐千林看着高仕貴道,“這是實話,沒有半點虛言,至於從什麼地方得知的這個組織的存在,我不能告訴你。”
高仕貴看了一眼張連凱,張連凱朝着他點點頭之後,高仕貴這才道:“看樣子喬銅並沒有透露太多的事情給你們。”
唐千林聽到這,算是明白了,高仕貴和張連凱以及喬銅是一夥兒的,都是軒部的人,只屬於那個傀儡皇帝。
高仕貴道:“我已經知道你們在非似山中的經歷了,你們搭上喬銅這條線,就等於和我們同坐一艘船,唐先生,你同意我這個觀點嗎?”
唐千林很乾脆地回答:“不同意,我不想牽扯到這些事當中來。”
“晚了。”高仕貴喝了一口湯,用筷子夾着羊雜吃着,“我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們,不管怎麼說,你都得承認,日本人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說完,高仕貴又看向李雲帆:“雲帆,也是你們抗聯最大的敵人吧?”
李雲帆默不作聲,只是低頭喝湯。
“國民黨和共產黨都可以放下過去攜手對抗日本人,我們也可以呀。”高仕貴帶着一臉怪笑,“再說了,我們過去也沒有任何恩怨矛盾,合作起來更順手。”
李雲帆直言道:“高教官,你不要繞圈子了,你到底想做什麼?”
高仕貴道:“找藉口,不要再查016專列案了,我的意思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