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一身戎裝 少年的他
照片上一羣穿着綠色軍裝的年輕男子。他們那樣年輕,那樣朝氣蓬勃,也那樣快樂。這張照片拍得隨意,穿着軍裝的年輕軍人們並沒有列隊筆直站立,而是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搭着肩,有的互相笑着,彷彿他們並不是在枯燥苛刻的軍營裡,而是在一個快樂的大家庭裡。
在這十幾個人中,費芷柔當然一眼看到了郎霆烈。他站在人羣中,軍帽別在腋下,目光微微投向鏡頭,微笑着,雖然不燦爛,但能感受到他也快樂的。穿着軍裝的他,與穿着制服或是便裝的他都不一樣,有一種神聖的、令人不得不敬重的莊嚴感。照片上的他看上去瘦些,還是少年的樣子,頭髮理得短短的,比現在的還短,二十歲左右的臉上雖有抹青澀,但已經散發着無法忽視的耀眼的光芒。
明明是第一次看到他年少的樣子,更何況還是穿着軍裝的陌生的他,可爲什麼竟有種熟悉的感覺,從記憶深處升上來無法抑制的感覺……
“看到我了吧?”
掛了電話,發現費芷柔正在專心地看他曾經的照片,郎霆烈揚起嘴角,眸光柔似水。剛纔的電話帶來了好消息,相信費芷柔回去後一定會非常高興。
“看到了。”她答應着,視線還是停留在照片上,還在搜尋那份熟悉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這裡,”郎霆烈指着人堆中一個側過臉的軍人,他站在離郎霆烈相隔幾人的地方,正對着郎霆烈,表情模糊,“這是蔣甦。”
蔣組長?費芷柔順着他的手指,看到一個清秀的少年,規矩地帶着軍帽,側面的輪廓確實有幾分蔣甦一貫溫和的感覺。
她料想到郎霆烈和蔣甦的關係肯定非同一般,但沒想到他們竟然還是戰友。
郎霆烈繼續說,想讓她知道更多關於自己的事情,“我和蔣甦從小一起長大,我們一起上學,後來又一起參軍,去了特種大隊。他對我而言,是像哥哥一樣的朋友。尤其是那年……”
看着照片上親密無間的戰友,看着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郎霆烈頓了頓,胸口有鈍痛,壓抑地聲音都暗啞了,“那年我們接受任務,與邊防特警一起抓捕一個軍火走私集團的頭目以及他的團伙。那次戰鬥很慘烈,敵我雙方都死傷慘重,而在最後關頭那個頭目想要逃跑。我追了上去,卻也中了他們的埋伏,若不是蔣甦及時把我推開,我大概早就死了。你看到我身上的傷,跟蔣甦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而這幾個……”
他的長指在幾個歡笑着的年輕軍人臉上落下,“他們沒我這麼幸運,在那次戰鬥中犧牲了,有的甚至連屍骨都……湊不齊全。”
費芷柔一震,呆呆地,一一地看過那些年輕的面孔……
幾秒後,沒有意識的,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下來,砸在照片上,模糊了他們的臉……
“對不起!對不起!”她急急地擦去照片上的眼淚,生怕弄壞了它。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樣失控,可想到這些已經消逝的鮮活生命,想到他們爲了祖國無怨無悔拋灑了滿腔熱血,那種悲壯與敬重讓她那樣心痛,不禁潸然淚下。
“照片收好。”她無比珍視地把照片放好,又把錢夾遞給他。這麼多年過去,他還隨身帶着這張照片,他對這些人的情意,對這張照片的在意可想而知。
郎霆烈沒有接過去,低着頭,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他的表情那樣凝重,眼神那樣悲傷,悲傷得連一貫挺拔的脊背都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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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芷柔沒見過這樣的他。不是冷靜的保鏢,不是溫柔的,不是英挺的軍人,此刻的他,只是一個悲傷的男人。太濃的悲傷,即使他的表情是靜止的,她都聽到他心底的悲泣,孩子般追憶和傷心。他一定是回想起了當時的慘烈,想起了戰友的犧牲……
她這樣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都會悲痛,更何況是他……
她不禁覺得做女人還是好的,至少傷心了還能盡情地大哭一場。而他呢,似乎將那份傷痛埋在了心底最深處,也埋成了最不能觸碰的痛……
此刻,她多想緊緊抱住這個堅忍的男人,讓他可以孩子般放肆地痛哭一場,多想輕輕喚着他的名字,告訴他,不要傷心,她在陪他……
“阿烈……”
她不敢主動去抱他,可那句只在深夜呼喊的名字,她輕聲脫出了口。
郎霆烈終於回過神來,眼底的陰霾褪去之後,又漸漸染上一抹驚喜。
阿烈……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這樣喚他,而且不是在深夜。她這樣柔情似水,是不是終於開始對他動心了?……
看她的大眼睛滿含霧氣地看着自己,似乎在替他擔憂,連鼻尖都是紅紅的,郎霆烈的胸口一下滿脹起來,酸酸甜甜的滋味。
“我沒事,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郎霆烈接過她手裡的錢夾,放進褲帶,笑了一下,“照片裡的大部分人都活得好好的。比如蕭坤,你們r市特警大隊的副大隊長。只是大家先後離開了部隊,又不在一個城市,見面的機會少了,會比較懷念以前的時光。”
看他舒展了眉眼,不再介懷的樣子,費芷柔終於放下心來。
想起那些犧牲的戰士,她不由握緊了拳頭,“那後來,那個頭目抓到沒有?”
她期盼那些惡人一定要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
“抓到了,不過後來有人劫走了他……”
“什麼?!怎麼會被劫走呢?這種人不是應該立刻槍斃的嗎,怎麼還讓他有機會被劫走呢!”費芷柔憤憤不平,氣得瞪大了雙眼。
“沒關係,他逃不掉,我還會再親手抓住他的!”郎霆烈的眼睛裡閃着自信的光,“這也是我們來費家的原因。”
“你是說……”費芷柔停了下來,有些驚訝,似乎也不那麼驚訝,因爲答案已經那麼明顯,“你是說這次要殺我爸爸的佘虎,就是你們上次抓到又跑掉的那個人?”
“嗯,就是他。”郎霆烈點點頭。
天啊,她居然……
費芷柔低下頭,羞愧地無地自容。
他們那樣不顧生命要去抓捕的暴徒,而她,竟然爲了自己的幸福曾祈禱過不要輕易抓住佘虎,祈禱可以讓自己的婚禮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下去。她真是不應該!
那些人身上背的是血債,是祖國和人民的仇恨,還有他的仇恨,怎能讓他們逍遙法外!
抓住他,抓住那些壞人,一定要抓住他們!
“會的,”費芷柔擡起頭來,眸光堅定,卻又閃過一絲悲涼,“你們一定會再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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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從學校開車出來時已是夕陽西下了。回去的主幹道上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堵了長長的一條。
見路況太差,郎霆烈索性拐了彎,準備從外環線繞回去。
走外環線的路程遠一些,開着開着,夜幕漸漸降臨了,半明半暗的街道也漸漸亮起了街燈。
若是以前,坐在車裡的費芷柔一定會靜靜地把目光投向車外。可是現在,看着坐在前面駕駛座上專心開車的郎霆烈,她的視線怎麼也挪不開。
心情變了,她變得越來越在意他,越來越留戀他,越來越依賴他。這種變化讓她害怕,可也拒絕不了。每每見他,總是不自覺地有暖流從心頭劃過,總是不自覺地收起所有的防備。
是她願意短暫的。她以爲自己能掌控,能抽離,可到了現在,無論是他的柔情還是他的鐵血,都如同一層層的蠶絲,緊緊包裹了她,讓她沒有了方向,也不再想要方向,只想永遠。就像此刻,她願意這條路沒有盡頭,可以和他一直這樣下去,只有她和他……
感覺到她的目光溫柔又炙熱地傳來,正在開車的郎霆烈從後視鏡裡看過來,正好對上她有些迷離沉醉的眼眸。
四目相對,她紅着臉,移開了視線,看向車窗外。
汽車已經從寬闊的環線下來,駛進相對狹窄的街道。這裡屬於開發區,有許多新建的高樓,但入住的人不多,顯得有些偏僻。
忽然,費芷柔看到了什麼,整個人都震驚地坐起了身。
郎霆烈好像也注意到了,靠邊停下了車。
“別下車,我馬上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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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開車門,長腿一邁下了車,又把車鎖好。
距離汽車十幾米的地方是一個巷口,雖然光線昏暗,但費芷柔也清楚地看見兩三個穿着另類的男孩正圍着一個小女生,拉扯着她的書包,還揪起了她的頭髮。女孩怯生生地往一邊閃躲,又想掙扎着跑出去,臉上的表情似乎在哭。
而郎霆烈已經幾步邁了過去,突然出現的高大身影在女生眼裡完全就是天降神兵……
倏地,有什麼在劃破腦海裡的某個結界……頭好痛!……
小巷……
壞蛋……
妹妹……
還有,忽然出現的救兵……
電光石火間,一些陌生又熟悉的景象在腦海裡翻騰,然後又一幕幕清晰地浮現。
她看見自己拉着萱萱孤單無助地尋找着媽媽所說的住處,卻遇上了幾個地痞……
她看見她們在馬路上奔跑着,男人們獰笑着緊緊跟隨,她呼救,可是沒人理會……
她看見因爲跑得太急,她狠狠地摔了一跤,臉上身上全是泥點,萱萱在哭,而她只能拉着萱萱繼續拼命奔跑……
她看見她們被逼進了一條幽暗的小巷,幾個男人逼近,她只能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棍,不停地揮動着,想要保護身後的妹妹……
她看見那幾個男人終於撲了過來,她沒有了可以防衛的武器,準備拼死一搏,只希望妹妹能夠逃出魔掌……
她又看見忽然出現兩道身影,三拳兩腳便打倒了那些壞人,她拉着妹妹不顧一切地衝出巷子,想要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在跑了幾步後忍不住往後看了一眼,看到了一個少年,從天而降的那個少年,也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臉……
她拉着萱萱找到臨近的派出所,向警察報警,請他們去幫助那兩個少年,抓住那些壞蛋。可是沒想到……
警察是去了,可她和萱萱也被帶走了。費楚雄報了警,全城尋找她們姐妹倆,她們被帶去了公安局,又被費楚雄帶回了r市……
就像被解除了封印,洗禮了回憶,劇烈的頭痛之後,是清朗的透徹。那些不該被遺忘的記憶,那些更不該被遺忘的人……
等疼痛結束,等回過神來時,那幾個不懷好意的男孩已經被郎霆烈驅趕走了,小女生也放心地從一條大道回家。
看着郎霆烈轉過身,一步步走進,費芷柔的心狂跳不已,快得幾乎淹沒了呼吸,也忘了呼吸……
那個少年,曾經救了她和萱萱的少年,分明就是今天她看到那張照片上的……年少的郎霆烈!
是他!
竟然是他!
原來他們在八年前就相遇了,原來那些熟悉感是真實的存在!
原來,她與他竟有這樣奇妙的緣分!
那他呢,他是否還記得她?記得八年前在異鄉小巷裡無力掙扎的她?……
八年了,畢竟八年了,過了這麼久,他不再是少年,而她也早已成年。就像他今天幫這個小女孩一樣,當年救她對他來說也不過是件稀疏平常的事,他又怎麼會記得。更何況,當時的她,滿臉污垢,又如何去記得……畢竟,一直到現在,他也從未表示過他認得她……
“怎麼了?”
郎霆烈上了車,回頭卻看到費芷柔呆呆注視着自己的神情,有震驚有喜悅,也有失落,複雜又多變。
“沒什麼,”費芷柔低下頭,咬住脣,欲言又止,“你……”
她頓住了。
她想問他什麼,想跟他說什麼?想問他是不是還記得她,還記不記得八年前的事情嗎?還是想問他是不是喜歡她,因爲……她好像,好像喜歡上他了……
費芷柔忽然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剎那間想的東西。
剛剛從心頭閃過的念頭是什麼!她,喜歡郎霆烈?!她喜歡的人不是許承鈺嗎,怎麼會就這樣變了心!……
腦中一片空白之後,好像又有什麼在心裡沉澱下來,靜靜的,柔柔的,鋪灑在最柔軟的地方,讓她無力抗拒……
有些感覺不是不承認就能迴避的。她對他,動了心,無法否認。
也許是從他不顧一切救了自己的時刻開始,也許是從他總是出現在她柔弱無助的時刻開始,也許是從他霸道又溫柔地佔有她開始……又或許,最初的心動是從那匆匆的一瞥,從那個少年開始。
這麼多的時刻,這麼多的開始,在記憶被打破的那一瞬間,迅速淹沒她對許承鈺虛幻又脆弱的感覺,潮水般涌來,無可抵擋地侵入……
承認吧,她喜歡他。
可是這份承認,她只能放在心裡,不能說。他只是她的過客,擁有的只是一段不能言說的關係,而她,最終也會捨棄這份感情,乖乖做費家的棋子。她與他,相遇,重逢,再分離,是註定。
不過幸好,幸好她擁有了,無悔地擁有了,擁有了一段最美麗的記憶……
“我怎麼了?”郎霆烈湊近了些,怕自己沒有聽清楚她說的話。
他的氣息濃郁地撲來,深邃的眼睛凝視着她,彷彿眼裡看到的只有她,帶着濃濃的渴求。
忽然,心跳加速,她伸出手,摟住了他的脖子,顫抖着將微涼的脣貼了上去……
彼此溫暖就夠了,她又何必去要一個答案。問了又能如何,她唯一能擁有的只有現在,只有此刻。那就放縱吧,盡情放縱,她想吻他,那就深深地吻他……
她突然的主動讓郎霆烈怔了一下,但不過半秒,他便伸手扣緊她的腦袋,化被動爲主動,龍捲風般席捲她的味道……
他的心跳得很快,因爲激動,所以吻得兇猛。她這樣主動,是不是已經對他動心了?會有多動心?……他不敢去問,因爲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只能用力地回吻着,要讓她感應到自己內心波濤洶涌的愛戀……
許久,他終於放開了她,卻還是依依不捨地在她略微紅腫的脣瓣上摩挲了一會。
“晚上等我。”他沙啞的聲音在寂靜昏暗的車廂裡迴盪着,因爲某種剋制而顯得更加性感。
她紅着臉,微微喘息着尋回胸腔裡的氣息,不敢再看他。她知道,從今夜起,他們之間會更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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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駛進費家院子。
費芷柔剛一下車,便看見正在院子裡打電話的費燕娜。
她低着頭,想趁機走開,卻還是被費燕娜看到。
“小柔回來了。”費燕娜掛了電話,聲音甜膩地走過來,看到旁邊的郎霆烈時,語調又上揚了些,有譏諷也有妒忌,“今天是郎組長親自送你啊。”
“二小姐好。”郎霆烈淡淡迴應,“你們聊,我先去忙了。”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
“二姐,有事嗎?”
看着費燕娜貪婪注視郎霆烈背影的目光,費芷柔有些煩躁,出聲打斷她。
“哦,沒什麼特別的事。我們姐妹倆好些天沒見面了,想和你聊聊天嘛。”
費燕娜不甘地收回視線。明知這個男人不會是自己的囊中物,可每次見到他,她總是會有片刻的失神,目光情不自禁就追隨而去。沒辦法,誰讓他長得這麼出衆呢,又有誰能抵擋得住他的魅力。若是他對哪個女人溫柔以對,怕是冰山也能被融化吧!
那不知這三妹……明知道郎霆烈與費芷柔是不可能的,但是,當看到郎霆烈爲費芷柔打開車門,看到他們倆並肩站立的時候,女人的直覺告訴費燕娜,他們倆之間有點什麼,就算現在沒有,以後也會發生點什麼……
聊天?她們之間有什麼好聊的!況且,要不是這個好姐姐,也許她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雖然嘴巴沒動,但費芷柔的眼神毫不掩飾地傳遞出拒絕的訊息。
“二姐,你剛回來,應該很累了,還是早點回房間休息吧。”費芷柔淡淡地說。過去的事情,既定的未來,她都無法改變,就算知道費燕娜曾經做過什麼也無濟於事。或者說,對於這樣一個和費楚雄一樣冷漠無情的姐姐,她已經不屑於去計較了。
費芷柔想要離開,可費燕娜還是站在那,擋住她的去路。
“不着急,聊幾句能有多累。萱萱出國了,這個屋子裡也只有我們姐妹倆能說得上話。”費燕娜的目光審視般地在費芷柔的臉上徘徊,像是發現什麼,亮了一下,又詭異地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