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走!”殷崇訣急的伸手去拉她,胸口的箭傷忽的一陣鑽心的刺痛,禁不住喊出了聲。
嶽蘅眉眼微動,想去扶他,又怕他做出有失分寸的難看之舉,一時進退兩難,只得頓住步子。
“你靠近些...”殷崇訣哀聲懇求道,“阿蘅...你離我近些。我...不會再碰着你。”
嶽蘅低着頭轉過身,撿起落在地上的血帕,埋頭揉洗着不再發聲,殷崇訣靜靜注視着她美好的側臉,黯淡的面容愈發失神。
“阿蘅。”殷崇訣開口道,“你知不知道,二哥爲什麼從未告訴你,二哥的心長在右邊。”
“這樣的事,還是少些人知道纔好。”嶽蘅擰乾帕子晾起,眸子掠過殷崇訣失望的面容淡淡道,“若是暗算你的那人知道,二哥就躲不過這一劫了。”
“我只是盼着有一日。”殷崇訣堅持着道,“有一日我可以把你攬入懷中,你就會聽見我的心跳,那也無須我再告訴你什麼。”
“現在阿蘅已經都知道。”嶽蘅又看了眼殷崇訣的傷口,伸了個懶腰道,“天都快亮了吧,真是困死...二哥好好歇着,我再回去眯一會兒。”
“嶽蘅!”殷崇訣撐着氣力喊道,“我最後問你一句——若是柴昭沒有踏進過殷家堡,你是不是真的會嫁給我!”
背過身子的嶽蘅止住步子,漆黑閃亮的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在想着往昔幕幕。不過片刻的沉默,嶽蘅微微側身,紅脣輕張露出皓齒,垂眉釋然道:“時光終是無法倒轉,二哥,是不是?”
殷崇訣還欲說些什麼,嶽蘅已經幾步走出營帳,帳簾落下,一如她不再對自己展開的心門。
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李重元劍眉也是深鎖了整夜沒有解開——“婧兒,婧兒你是不是也瞞着我什麼...柴家,是從來都沒有真正拿我當自己人麼?連雲修和殷家兄弟都知道的事,卻唯有我不知道...我是柴家的女婿,柴家的郡馬爺!”
吳佐吳佑見李重元倚着樹幹站了半宿未動,面色陰鬱難看,兄弟倆也是陣陣心慌。
輕盈小心的步子緩緩走近,吳佐吳佑擡眼看去,只見沈泣月迎着初升的旭日綻開笑顏,“聽說昨夜拿下了雍城,怎麼你們都像是不大痛快的樣子?發生何事了?”
吳佑冷冷道:“雍城終於拿下是不假,只是也不知道是替何人做的嫁衣裳,可別便宜了旁人才好。”
“吳將軍這話是什麼意思?”沈泣月詫異的看向李重元。
“沈姑娘聽到什麼,就是什麼意思。”吳佑甩了甩溼了又幹的罩衫,憤恨道,“大哥,你我還是趕緊進率軍踏進雍城的好,殷家堡那幫馬伕,我可是信不過。”言罷已經大步走遠,吳佐擔心弟弟魯莽又會生出什麼事來,趕忙也緊追了過去。
沈泣月回頭又追看了幾眼,搖了搖頭又轉過身來,見地上殘落着一支沾滿血跡的弩/箭,湊近細細一看,嬌容頓時凝固。
“沈姑娘怕見血?”李重元幽幽道。
沈泣月趕忙退後了幾步,舒開梢眼道:“也不算是,可乍一看去也有些嚇人。這...就是差點要了殷二少爺的那支箭?”
“嗯。”李重元低聲應道,“就是這支弩/箭。只是射箭那人也不知道,殷崇訣的心臟與常人不同,他的心...長在右側。算他命大,躲過了這回。”
“這樣...”沈泣月喃喃道,忍不住又瞥了眼地上那支熟悉的弩/箭。
“使彎弩者,多是江湖行走的暗人,這等伎倆雖是有些下作,可倒也有些用處。紀冥不愧爲小人一個,他身邊的人,也是如此見不得光。”李重元隨意說了幾句,見沈泣月聽得有些懵懂發愣的模樣,自嘲着道,“我又說了些無趣的話,不說了。”
沈泣月回過神來,搖着頭道:“郡馬爺是做大事的人,不過是泣月聽不大明白罷了。”
見這個女人對自己永遠是這樣恭順仰視的模樣,李重元忽的一陣久違的滿足,面上的陰霾也像是散去一些。沈泣月見他的眉頭像是有些舒展,又恰到好處的上前幾步,擡頭楚楚的望着李重元俊逸的臉,憐惜道:“這陣子的殫精竭力,你都瘦了許多...”說着摸出懷裡的帕子,踮起腳尖擦向李重元的額頭,“滿是晨曦的露水,郡馬爺就毫無感覺麼?”
沾着女子體香的絲帕如柔膚般拂拭着自己,眼前的女人嬌聲軟語多姿妖嬈,只是一個眼波流轉,就彷彿可以掠進自己的心扉探個究竟。他想推開,卻又不忍傷了她的脈脈心意,只得僵僵站立着任憑她拂過他的額頭,面頰...
沈泣月梢眼低垂,揉着手裡的絲帕湊近鼻尖,忽的笑出了聲。
“沈姑娘笑什麼?”李重元呆呆的道。
“我笑...”沈泣月背過身不去看他,“總是聽人說,男子粗魯,汗溼也是難聞的很。可郡馬爺的...倒也是不惹人嫌棄,本還想丟了這塊帕子,看來也是可以留住了。”
李重元先是愣住,片刻撲哧笑了出來,惱趣道:“你一定是逗我的。”
“至少郡馬爺總算是笑了。”沈泣月癡癡看着他道,“泣月能做的,也唯有這些了。”
二人在密林裡漫無邊際的走了陣,沈泣月跟着李重元的步子漸進又慢,李重元見身邊的人不見,趕忙回頭去尋。
“郡馬爺。”沈泣月揉着衣角輕抿脣尖,“泣月在軍中也聽說了一些,少主他們這樣瞞騙您,您就不會有半分怨恨?”
李重元仰頭望着天際劃過的飛鳥,輕聲道:“有怨恨又如何,畢竟,我是姓李的,若換做我是少主,也會這樣吧。”
“可您的妻子是柴王爺唯一的女兒。”沈泣月鼓足勇氣道,“她連着她堂兄瞞着您做什麼,您也不會責怪她?”
“婧兒...”李重元心裡泛起絲絲悽然,“婧兒自小懂事,知曉輕重大局,她只會幫理,絕不會幫親,就算我是她深愛的丈夫,於她而言,也沒有柴家的大業重要吧。”李重元循着不見蹤跡的鳥雀,“我不會怪她...”
“柴郡主有世上最好的男人做夫君,她不該待你這樣。”沈泣月哽咽道。
“世上最好的男人?”李重元又是忍俊不禁,再看沈泣月睫毛忽閃眼眶溢滿淚水又咬脣憋着的模樣,心裡也是泛起不忍,走近拾起袖子按了按她的眼角,“我都不覺得有多委屈,你怎麼倒委屈哭了。你該有多傻纔會這樣...”
沈泣月忽的摟住李重元的身子,嚶嚶的哭了出來。
李重元再惦念柴婧,可怎麼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子,自洞曉男女之情起,便也只有過柴婧一人,眼下一個如花似玉的嬌人兒纏摟着自己,推也不是抱也不是,只得木訥的輕拍着她的背,呆呆的等着她自己放手纔好。
也不知道過了許多,沈泣月才捂着眼睛直起身子,扭頭轉身跑開,李重元剎的伸手想抓住什麼,卻只能滑過她的袖口怔怔垂落。忽覺心口一陣潮溼,指尖觸去,滿是淚漬,李重元頓起感傷,柴婧的名字一遍遍在心裡默唸,可眼前揮之不去的,卻是剛剛那個爲自己淚流滿面的孱弱可人兒。
周國,京師徽城,皇宮。
澤天大殿
大周立國三十五年,少帝南宮辰繼位不過三年就染天花夭折,卒年剛滿十歲。
大周的第三位的皇帝,卻不再姓南宮。柴逸,周國唯一的異姓王爺,受南宮皇族之禪讓,文武百官之推舉,於大週三十五年登基稱帝,國號仍爲周,以昭顯不忘先祖皇帝知遇之恩。
獨女柴婧,被封爲永樂公主;侄子柴昭,官居一品上將,另加封祁王。滿朝文武皆官升一級,南宮親貴各賞黃金千兩,以顯柴家仁厚重恩。
御書房
“末將見過...皇上!”柴昭單膝跪地道。
一旁站着的柴婧咯咯笑道:“大哥這模樣真是有趣的很。末將?父王...不對不對,該是父皇,您聽着好不好笑?”
“阿昭快起來。”柴逸撫着斑駁的鬍鬚笑道,“朕...真是後悔對婧兒太多縱容,看看這個樣子,哪有半點公主的樣子。還是得和阿昭好好學學,這樣的禮數,誰看了都喜歡。”
柴昭含笑不語,默默站起身,柴婧咧嘴笑着,湊近柴逸身後,小心的輕輕給父親捶着背。
“聽說...”柴逸凹目閃出熠熠光澤,“雍城已經是咱們的了?”
“末將也聽說了。”柴昭垂下頭道,“殷家人馬雨夜突襲,已經奪下雍城。”
“做得好!”柴逸滿意道,“阿昭果然好眼力,殷家堡不光財力可助我柴家,殷坤的兩個兒子也是大有可爲,大有可爲!你離開軍營已有月餘,十萬大軍竟還能運籌帷幄攻城依舊,阿昭的主帥聲威固然重要,殷家兄弟的本事也是不可小覷,實在讓朕驚歎不已。”
柴婧聽着點頭附和道:“雖然與這兄弟倆也不算熟識,可照此次的事來看,他倆確實也幫忙咱們的大忙,父皇能如此順利登基,也多虧了前方軍心尚穩,又是對樑國步步緊逼,朝中那些個牆頭草,才願意順着大勢歸了父皇。”
“天時地利人和概不可缺。”柴逸低咳着道,“天命所歸,決不可逆,是他們欠了柴家的,如今也該連本帶利還回來了。”
“父皇。”柴婧想起了什麼面露喜色道,“前幾日太忙我都忘了和父皇提起,還有一件大喜事呢!”
“還有喜事?”柴逸饒有興趣的扭頭看向身後的女兒,“還有什麼喜事?說給父皇聽聽。”
柴婧俏皮一笑,杏眼瞥了瞥柴昭道:“父皇應該去問祁王大哥。”
“哦?”柴逸看向柴昭道,“阿昭的喜事?”
柴昭難掩灰眸溢出的喜悅,瞬的又劃過大縷的相思,“回皇上的話,阿蘅...有喜了。”
柴逸卻沒有露出像柴婧預料中的喜色,只是微微笑道:“果真是天大的喜事,我柴家終於有後。阿昭,你父母在天之靈,見你將爲人父,該有多欣慰。”
柴昭順勢道:“離開阿蘅這麼久,心裡也很是惦記,明日,我便打算回去。”
柴婧若有所思道:“大哥也是該回去了,阿蘅一定也掛心着你,怕是日日難寐...”
“阿昭還打算攻樑?”柴逸老邁的聲音如驚雷一般打斷了柴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