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寂靜的可以聽見細針落地的聲響,嶽蘅看着沈泣月平坦的小腹,溫聲道:“我既爲人母,知曉你的不容易。你若是不信他們,我嶽蘅也可以作保,絕不會爲難你。”
沈泣月俯下身子朝柴昭和嶽蘅磕了個頭,擡起梢眼垂眉淺笑,一把扯下發髻裡的素簪子朝自己咽喉刺去…
不等旁人驚呼出聲,李重元箭步上前,迅雷之勢一把奪過她手裡的素簪,尖銳的簪子戳進他的手心,大滴殷紅的鮮血涌了出來。
“駙馬爺…”沈泣月哽咽道。
“駙馬這是個什麼意思?”殷崇訣故作狐疑道,“看樣子沈泣月是想一死護住那個男人,駙馬是爲之動容?還是比我們更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李重元一個發力,青玉素簪在手中斷成數截,“我知道…那個人是誰。”
大廳頓時如同一根繃緊的弓弦,此起彼伏的心跳聲一觸即發。柴昭見嶽蘅面色有些發白,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神色定在了李重元微微抽搐的臉上。
“重元大哥…”吳佑還欲說上幾句,已經被李重元振臂擋住。
李重元哀嘆了聲,拂開衣襟跪在了沈泣月身旁,“我李重元犯下的過錯,怎麼可以讓一個女子替我盡數承擔?重元無用,卻不能絕情,今日就算王爺要殺了我,我也毫無怨言。沈泣月腹中的孩子…是我的。”
“啊!?”大廳一片譁然,諸將面面相覷目瞪口呆,“駙馬…這…”
沈泣月癱軟在地上,攥着衣角低聲抽泣着,“你這又是何苦…是我的錯…”
李重元深埋下頭顱一動不動,靜待柴昭發話。吳佑看着柴昭滿是莫測陰霾的臉孔,單膝跪地道:“王爺…此事是真是假也甚是難說,重元大哥與我們一路浴血至今,還望王爺看在他立下無數功勞的份上…從輕發落!”
嶽蘅的眼眶瞬的漾起紅色,顫聲道:“駙馬,你對得起公主麼?”
李重元抽動着身子艱難的擡起頭,口中嗚咽道:“婧兒…婧兒…”他竭力想憶起那一夜的纏綿,他明明記得——身下是朝思暮想的妻子,爲什麼,爲什麼睜眼之時卻換做了身邊這個女人。可仰臥在牀樑上的自己卻沒有過多的懊惱,像是做成了渴求已久的事,像是踏步雲端般得到了無限快慰。就算是此刻在柴昭跟前道清一切,李重元似乎也沒有了恐懼不安,反倒是一陣輕鬆的釋然之感。
“公主與柴家待駙馬不薄!”殷崇訣嘖嘖道,“駙馬竟然受不了旁人迷惑,做出這樣讓公主傷心的事。只怕不光公主心碎,就連皇上…也會雷霆震怒吧。”
吳佑腿肚子一陣哆嗦,更是對殷崇訣恨之入骨,強撐着道:“殷崇訣,你的話太多了。王爺都還沒有開口,哪裡輪得到你撒野胡言亂語!”
“李重元願意任憑王爺處置!”李重元高聲打斷吳佑,“是我對不起公主。只求王爺不要爲難沈泣月。”
“駙馬也着實多情。”殷崇訣打量着李重元慘白無神的臉,“難不成,讓你捨棄了駙馬之位,你也心甘情願?”
柴昭揮了揮手示意殷崇訣不要再說,端起手邊的茶盞緩緩的抿了口,放下道:“重元想如何?是打算留着沈泣月在身邊?”
李重元轉身看了眼沈泣月蒼白瘦削的面龐,眼神黯淡悽然道:“事已至此,我還能怎麼選?就算留着她做一個外室,也不能拋下她和孩子於不顧。我已經傷了一個,如何能再害一個…王爺…”
“若是我沒有記錯。”殷崇訣想了想道,“李駙馬,是入贅的柴家?”
“入贅”二字在此刻李重元的耳邊猶如針刺一般難耐,他從來沒有如此痛恨過這兩個字。
見李重元沉默不語,殷崇訣又道:“其實男子三妻四妾也是正常,駙馬爺非要留下沈姑娘我們也是無話可說。只是…”殷崇訣看了眼柴昭,繼續道,“只是他日這誕下的孩子,又是個什麼說法?”
此言一出,廳裡衆人一陣交頭接耳,竊竊之聲不絕於耳。嶽蘅拉過柴昭,貼近他的耳後低語了幾句。柴昭面色微變,即刻又恢復鎮定之色,冷冷注視着臺下跪着的這二人。
“這個孩子…”李重元咬着乾澀的嘴脣,深吸了口氣道,“這個孩子不會要了柴家的好處,不會與柴家有半分關係。他…只是我李重元的孩子,他姓李!”
沈泣月再難自制的抽泣出聲,大顆的淚花墜落在地,楚楚之態讓吳佑也是唏噓憐惜,只恨自己鬥不過如虎狼一般兇惡逼人的殷崇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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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昭緩緩站起身,傲然撣了撣罩衫,走到李重元跟前道:“你身爲當朝駙馬,皇上獨生女兒深愛的夫君,你只需要想一想,公主會有多痛心,對你寄予厚望的皇上,又會有多失望!本王…是不是也看錯了你!”
這話語字字誅心,大廳諸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雖是無人插話,但人人都知道,眼前的李駙馬,運道終於此時,只怕是再無翻身崛起之日了。
柴昭繼續道:“這是公主的家事,就算本王對駙馬有再多不滿,也不能擅自替皇上和公主決斷什麼。往後軍中之事,也無須駙馬操勞過問。駙馬只需好好想一想,回京之時,如何向皇上和公主解釋吧。”
殷崇訣見柴昭似乎不願意深究此事,心裡隱隱有些不甘,又聽柴昭寥寥數語撇去了李重元在軍中的擔子,又是有些如願的竊喜。殷崇訣正欲再多說幾句,見嶽蘅朝自己搖了搖頭,只得嚥下話去退到一側。
柴昭看向癱倒在地的沈泣月,瞥了眼陰冷道:“把她帶下去,本王不想再看見她。”
沈泣月撐着手臂想站起身,可跪地許久才屈起膝蓋就真真發麻,腿肚子一軟又倒在了地上,李重元俯身攙住她纖弱的手腕,微微使勁將她扶起,邊轉身邊道:“我們走。”
——“重元大哥!”吳佑咬牙喊出了聲想喊住他。
李重元卻像沒有聽見任何東西,扶着沈泣月單薄的身子頭也不回的走出正廳,仍由着一衆將領驚異的看着自己決絕的背影。
寢屋裡。
“你爲何到今天才告訴我…婧兒不能生養的事…”柴昭看着嶽蘅鬱郁不悅道。
嶽蘅大眼泛出委屈,低聲道:“這又不是什麼好事,公主心裡一定難受的很,我再拿出來隨意說着,豈不是更讓公主和駙馬難堪心痛?”
“話雖如此…”柴昭正要擡高聲音,見嶽蘅的模樣又是兇不起來,只得竭力緩和着聲音道,“我是你夫君,你大可以早些與我說的。”
“我想着…也不是什麼非要你知道的大事。”嶽蘅垂下眼,“我們從徽城回到雲都,我就覺得王府裡有些異樣,小廚房裡總是揮之不去的湯藥氣味,問了下人也是支支吾吾的沒人敢多話。那時府中除了叔父,並沒有人身子有恙,我思前想後,只有公主…可又不敢當面去問…”
“阿蘅便去打了那湯藥的主意?”柴昭撫着嶽蘅的背道。
“我無心多管閒事,那會兒真的只是擔心公主。”嶽蘅坦誠道,“我尋了些藥渣問了問,這才知道…”嶽蘅聲音漸漸低沉了下來,“那是…”
柴昭心頭一動,攬過嶽蘅的肩膀寬慰道:“剛剛是我魯莽,這樣的事…換做是誰都是遺憾痛心。公主心裡一定很苦…公主知道阿蘅有孕,歡喜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我這才知道,她歡喜的是柴家終於有後,彌補了她和重元的憾事。”
柴昭輕拍着嶽蘅的肩繼續道:“方纔的事,也只有如此作罷。李重元是當朝駙馬,要治他什麼罪名也絕非我可以做主。何況…”柴昭眉宇露出隱隱的難色。
“何況…”嶽蘅探視着丈夫爲難的神色,“何況公主不能生養,要李重元就這樣沒有子嗣,他也是會抱憾終身吧。”
柴昭拉過嶽蘅,扳正她的臉定定看着,一字一句道:“既然結爲夫妻,任何苦難就必須一起面對,有子嗣固然圓滿,若真是沒有子孫的福氣,只要身旁有那人在,也是此生足矣。這絕不是另尋他人犯下過錯的理由!李重元雖是可憐,卻不可原諒!”
“李重元是不可原諒!”嶽蘅斬釘截鐵道,“他今日當着大家的面也說了,沈泣月腹中的孩子只會姓李,不會與柴家有半分關係…只盼公主不要心軟,回朝之時也絕不可以讓那女人邁進宮門。李重元是真心喜歡公主的…是不是?”
柴昭忽的有些遲疑,苦澀道:“在今日之前,我可以肯定的告訴阿蘅;但今日之後…我便不會再信他這份情意。李重元…我絕不會再用!”
“今日誰都看出來李重元在大周的運數已到盡頭。”嶽蘅嘆了聲道,“一步錯,步步失,李重元實在太糊塗。”
“他是個聰明人。”柴昭笑道,“只是這回給他佈下此局的人,算計的比他更深,傾入的心思也更多,他纔會跌進這個深淵難以自拔,以至於甘願斷了大好的前程護下這個害他的女人。阿蘅…”柴昭柔撫着嶽蘅的面頰,“沈泣月這個細作,謀的不是柴家軍的軍情佈局,而是…”
——“情愛之局?!”嶽蘅擡起大眼。
“沈泣月背後必有高人指點。”柴昭點頭道,“她腹中這一胎,也是一枚不可或缺的棋子。”
“所以…”嶽蘅看着成竹在胸的丈夫,“你自此棄用李重元,也是爲了他和公主…”
“知我者,嶽蘅是也。”柴昭讚許的看着滿心會意的妻子,“若李重元無權無勢,就算沈泣月替他生下子嗣,也算是能保住他們的性命安好;若是李重元權勢在握…沈泣月那背後的高人,便會借這枕邊風,腹中子…讓咱們這位駙馬在我大周掀起一股子大浪來。”
“你什麼都知道…”嶽蘅歪着頭打量着身姿英挺器宇軒昂的柴昭,忽的捏住他的腮幫哧哧道,“還有什麼,是祁王殿下不知道的?”
面容冷峻的柴昭仍由嶽蘅捏着自己的腮幫,長睫垂落掩住灰色的眼眸,滿目柔和道:“本王不知道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