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安將一張圖樣塞進牢房。剛剛吸食過福瘦膏的納古一臉的清爽之色,彷彿還沉浸在那飄飄欲仙的夢幻之中,雙手接過圖樣,仔細的看起來。
那是常耀交給沈名先的一張圖樣,刻畫了參與範永年和王衍恕召集的晉商聚會時,坐在他們旁邊的那個不知名卻帶着濃濃猥瑣和陰鬱氣息的瘦小中年人的模樣。
關於那次聚會計議的經過,沈名先已經通過常耀瞭解到每一個細節,唯一弄不清楚的便是這個中年人的來歷。
納古看了許久,不可否認,雖然畫師從未見過這個人,只是聽旁人說起這個人的大致模樣,但氣質的刻畫還是相當到位的。
“如果奴才沒猜錯的話,這個人應當就是寧完我!”納古嘆口氣,在生、死以及生不如死之間選擇了許久,這才幽幽的說道。
“呵呵”,朱平安不禁笑出聲來。這個寧完我還真是個閒不住的主兒。中都的時候有他,鉅鹿的時候也有他,自己來到登州,這傢伙居然又千里迢迢的追了過來,還真是有緣。
陰世綱就在朱平安的身邊。這些天,軍情處的探子全天候的死死的盯住了晉通和晉和兩家商號的上上下下,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眼睛。就從前幾天開始,探子便發覺,這兩家商號的人明顯要少了一些,跟蹤下來,才發現城外晉和號的田莊卻相應的多了一些人。就連每天採買蔬菜肉食的量也大了起來。“看來,範家和王家在最近要有所舉動!”陰世綱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範家和王家要狗急跳牆!”朱平安的第一反應是這樣的。雖然很早之前便想將這山右漢奸八大家一網打盡。但這八家商號卻是根深蒂固,在大明境內狡兔三窟,朝中也有其暗藏的勢力存在,驟然發動,一動便要牽動全身,免不了要給他們留下可趁之機,斬草除根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爲如此,朱平安一直在等,等一個可以除惡務盡的機會。
現在,雖然還不到那個時機。但範家和王家在山東的勢力卻是要呆不下去了。難保他們會狗急跳牆,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來。這首要要保護的對象便是貿易區,這可是耗費了朱平安大量精力和錢財才取得的成果,如果被範家和王家偷襲得手。那可是要花費巨大代價才能重建的啊。
“告訴王金髮和沈恪。這些天一定要注意貿易區的動靜。加大警衛力量,多準備清水和沙土,以防有人放火!”
“那大人身邊……?”
朱平安擺擺手。示意不妨事,身邊親衛衆多,加上都司衙門守衛森嚴,親衛們都還配有手弩和短火銃,就憑商號的那些個傢伙,應該是萬無一失。陰世綱沉吟了片刻,覺得還是有些不放心。衆所周知,貿易區和都司衙門是目前登州城內守衛最爲嚴密的地方,範家和王家商號的那些人,滿打滿算不過兩百多人,根本沒有實力來攻擊破壞這兩處地方,怕的便是他們將目標鎖定在一個誰都想不到的地方。
“對了,木老先生父女不日要從京師而來,咱們是不是也要做些準備?派人接應一下,以防不測?”
朱平安點點頭,“大狗的新軍騎兵營目前就在登州城外整訓,就讓他和無傷前去迎接一下吧!”
……
海邊十月裡的天氣,寒氣已經隨着季風吹拂到岸上,是以較之內陸更加覺得有些寒冷。經過一天的忙碌,偌大的貿易區中如織的人流漸漸散去,市舶司和管理委員會的辦公區也慢慢冷清下來,大門緩緩的合上。而如今的登州雖然按照朝廷的舊例,嚴格的執行了宵禁制度,但在貿易區內卻是例外。
貿易區的日常管理力量分爲兩支。一部是隸屬於都司衙門朱平安的左千戶麾下,也就是王金髮的屬下,共計有五百兵丁,負責整個貿易區的日間和晚間的安全巡邏,備有水車等物,以備不時之需。另一部則是招募的精壯流民,負責整個貿易區的衛生打掃、街市管理,如今都歸在洪胖子的麾下。美其名曰“城區管理大隊”,簡稱“城管”。
貿易區佔地數百畝,比之登州城和蓬萊城小不了多少,一下子涌入這麼多的來自於內陸和海外的商賈,難免會產生混亂,左千戶便是負責這裡的安全保衛,而洪胖子的城管大隊便是負責日常的管理。
環境衛生、街道打掃、商鋪佔道經營、經濟糾紛等雜七雜八的瑣碎事情,都歸在城管的麾下。洪胖子挑選的也都是流民中的悍勇分子,當兵不合適,做起這些事情來,卻是得心應手。剛開始時,不免有些人利用職務之便做些偷雞摸狗,欺詐商戶的事情,可後來,被督查室的人抓了個正着,當即便在鬧市口斬了腦袋,就連洪胖子也是徒呼奈何,誰都知道督查室的主任郭追是個軟硬不吃的冷臉漢子,即便是洪胖子這些軍中的老人也拿他是沒有一點辦法,更何況,那被抓住的幾個人也的確是被抓了現行,因此洪胖子也是沒有話說。
如此一來,朱平安所說的“規範執法”便被幾顆人頭給貫徹到了實處。
今天,結束了一天的忙碌,洪胖子也打算鬆快一下,便召集了手下的幾名頭目和十餘名心腹到貿易區中的一家酒肆飲酒。
將到冬季,黑夜總是來臨的比較早,不到戌時,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貿易區的商鋪區很快冷清下來。可是聚集了酒肆、茶樓、賭坊的區域卻是越發的熱鬧起來。
洪胖子城管大隊的辦公地址位於商業區的邊緣,四周全是統一興建的大規模的貨物存放倉庫。晚間便由左千戶所的士卒巡邏看守。平時這個時辰,已經是少有人來,今日洪胖子等人剛一出門,卻是迎面遇到了一行五輛大車進入倉庫區。
商戶晚間卸貨雖然極少,但並不是沒有遇到過,因此洪胖子等人也並未在意,更何況,嚴查進出貨物的職責全在左千戶士卒的身上,自己這手伸得太長,見到王金髮也不好交代。
大車在倉庫區的入口處便已經被攔了下來。左千戶在這裡駐紮有十餘名士卒。晚間還有川流不息的巡邏隊穿梭其中。應該說安保工作已經做得很是到位了。
把守大門的一名小旗看看大車上裝載的一個個木桶,用佩刀敲敲木桶的頂端,“裝的是什麼?”
“回兵爺的話,是雲南購來的桐油。這幾日便要裝船。”
“商號的憑單以及管委會開具的入庫單呢?”
“都在這裡!”領頭的一名管事笑容可掬的奉上幾張單據。“還有貨倉租金的收據。一應俱全!”
此時。士卒已經登高將倉庫區大門前的燈籠點上,小旗連忙叮囑一聲,“小心火源。這可是整車的桐油!”
小旗將幾份單據拿到光亮處仔細檢驗,頓時發現了其中不一樣的地方,口中說着不對,剛要轉身去詢問那管事,卻只覺得後背一涼,緊接着便被人捂住了口鼻,全身的力量飛快的消失,模糊的目光只看到二十多名押車的看似像是夥計和苦力的人從車上抽出鋼刀接連砍翻了好幾名自己的兄弟。
洪胖子等人此時已經走出幾十步開外,卻被一名手下輕輕拉住了手臂,“大哥,不對勁啊!”
“怎麼?”
“小人聞着氣味,那車上裝的可是火油一類的東西,怎麼隱隱約約聽到那管事說車上裝的是桐油啊!”
洪胖子何等的聰明,立刻反應過來,狠狠一跺腳,口中叫着不好,抽出腰間的佩刀便招呼着十餘名心腹一起回去看個究竟,一轉頭,就看見遠處倉庫大門處刀光閃動。
衆城管大隊的隊員也都是流民中的悍勇之徒,雖然沒有分發武器,卻是在街巷中打架打慣了的主兒,當下便從街邊撿起木棍、石塊之類的東西嗷嗷叫着跟着洪胖子衝了過去。
“不過是些城管狗腿子,給老子殺乾淨!”剛剛滿是笑容的管事已經換上了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手中拎着一柄砍刀,指揮着手下迎上洪胖子的城管。“商號養我等多時,便是爲了今日。家中的老小都得了銀子,今日咱們便要與這些貨倉同歸於盡!”
但一交手,這些個死士卻是暗暗叫苦。面前的這些個穿着一色灰布袍的大漢,一個個雖然流裡流氣,衣冠不整,頭上的帽子都沒戴齊整,可一旦和人打在一處,便完全像是便了一個人。一個個戰意盎然,滿臉赤紅,還有不少都帶着濃濃的酒氣,手中的石塊便像是長了眼睛一般,還沒到近前已然將好幾個死士砸了個滿臉開花。
一羣死士雖然各個身懷武技,可遇到這些打架沒有套路的莽漢和醉鬼卻是全然使不上力氣,剛剛格開一根木棍,迎面便是一顆碩大的腦袋撞向自己的腦門,還沒避開迎面而來的鐵頭功,大腿又被人牢牢抱住,接着便是被人實實在在的咬了一口皮肉去。還沒喊出聲來,一記無影腳悄無聲息的襲來,正中男人最重要的襠部,頓時疼痛欲死,鐵頭卻在此時迎面而至,就此被人撞得昏了過去,一身的功夫沒得到半點施展。
管事則更加倒黴,被洪胖子和兩名手下纏住,不到兩招便被人把腰帶扯了去,露出一個白花花的屁股來。本能的想要提褲子,便被洪胖子一個泰山壓頂坐在身下,當即被壓得昏死過去。隨即,兩個手下一貓腰將其擡了起來,順手便扔到了路邊新修建的公廁的糞池中。
總算有幾名幸運兒逃出城管的毒手,忙不迭的跑到大車邊,推下幾個裝滿火油的桶來,木桶摔在水泥路面上,頓時碎裂開來,火油流了一地,還沒打着火摺子,鋪天蓋地的沙土已經丟了過來,不多時便將這幾人連同流出的火油全給埋了起來。
此時,大批的頂盔貫甲的士卒已經包圍過來,但此時,已經沒留下幾個活口來。
王金髮看的咋舌不已,衝着洪胖子一豎大拇指,“哥哥,手真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