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相距不過六百步的距離,劉澤清的先鋒部隊俱是三府的衛所軍戶,衣衫襤褸,手中的武器參次不齊,此時已經開始有人沉不住氣,弓箭手已經開始發射羽箭,雜亂的腳步聲伴隨着羽箭的破空聲顯得有些嘈雜,對面的登州軍卻仍是隻有鼓點的節奏聲。----
張繼祖一身士卒的裝扮,這還是到了第一旅第一團之後配發的。張繼祖原本是讀書人,到了軍中之後,孱弱的身體不僅令同袍取笑,更是招架不了嚴苛的訓練,因此經常連累整個新兵團隊的士卒跟着受罰。也因此,他痛定思痛,開始每日裡打熬身體,短短半年的時間,整個人已經完全變了個樣,胳膊和大腿上終於出現了硬邦邦的肌肉,連帶着整個身形都壯了一圈。身體素質上來之後,加上他本是舉人出身,確是整個新軍中鳳毛麟角的所在,所以便當之無愧的進入到講武堂中。
前胸、小腹和後背都被一身黑色的板甲嚴密的保護着,重量大概有十一二斤,防護性應該說比之之前官軍的棉甲和皮甲要好得多,唯一難以忍受的便是重量和密閉性,尤其是在這夏天的天氣,張繼祖覺得自己上半身已經被汗水給糊滿了。腳上特製的皮扎革翕與以往不同,乃是登州軍械局下屬的軍服廠的出品,相當於一種加厚版的直縫靴,行軍打仗是完全足夠了。頭上的翻檐寬邊軍帽倒是遮擋了不少的陽光,使得雙眼完全能夠看清楚對面敵人的一舉一動。
手中的椆木製成的三棱八尺長槍略微有些顫抖。開始張繼祖以爲是自己的原因,可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發現,不僅是自己,左右的兩名好友肖元騰和武子牛卻原來也是如此。
“子重兄,大牛!你們也害怕?”
“非也、非也,吾這是緊張,絕對非是害怕!”瘦高個子的肖元騰雖然臉色蒼白但還是下意識的搖頭晃腦的說道。
武子牛吐口唾沫,“奶奶的,怕有個屁用!咱們吃糧當兵,不就是爲的榮華富貴。不豁出命去。哪兒來的銀子,哪兒來的女人,哪兒來的高官厚祿!”
肖元騰一聽當時就不樂意了,“賢弟此言差矣。講武堂思想教育課每日一講。我輩武人便是要浴血疆場。爲國爲民而戰,如你所說,那又與面前的那些軍卒有何區別?新軍新軍。便是嶄新之軍,從裡到外,從武技、戰法到內心所思所想都是嶄新……!”
話音未落,一支羽箭擦着肖元騰的臉頰飛了過去,嗤的一聲插在了身後一名長槍士卒的手臂上。隊伍後面隨即跑上來一名身着白衣,胸前背後俱有一個鮮紅的十字的兵卒,小心翼翼的將羽箭剜除,又幫助其包裹上傷口,詢問能不能堅持,得到肯定回答後,這才又一溜煙跑了回去。
肖元騰的臉色蒼白,心有餘悸,小聲嘀咕道:“奶奶的,這弓箭的射程不是最多隻有三百步嗎?是哪個不要臉的殺才居然能射這麼遠?”
武子牛撇撇嘴巴,“還用問,整個軍陣就你這裡聲響最大,他奶奶的,不射你射誰!再敢多嘴,天上打雷劈死你個窮酸秀才!”
肖元騰聞言欲再度反駁,但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
二人終於安靜下來,張繼祖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兩人的鬥嘴是每日必有的家常便飯,原本初次上陣的緊張和驚慌倒是因爲他們的拌嘴而減輕了不少。
前面四排的火槍手已近剛開始裝填火藥和紙殼彈藥,同樣是因爲緊張,不少人忙中出錯,甚至有人手一抖,竟然將紙殼彈藥都丟在了地上,自然引來了軍官們的呵斥和皮鞭。
“六百步、五百五十步、五百步、四百五十步……!”數名軍官大聲呼喊着兩軍之間的距離,就在“四百步”那三個字喊出來的時候,第一排的火槍手們已經有人開始射擊,頓時引來軍官們的一陣大罵。
連續冒出的白煙和火光讓對面衝鋒的隊伍身形一滯,隨即便有不少的身影倒下,但也只是略略的一下停滯,衝鋒的隊伍隨即加快了腳步,緊接着對面的陣型中也冒出了煙霧和火光。第一排火槍手隨即有人倒下,但第二排的射擊緊接着開始。
幾十名身穿繡有紅色十字的白衣的救護兵穿梭在火槍陣中,不停的爲受傷的士卒包紮傷口,重傷畢竟是少數,衛所軍中的火器陳舊且威力不大,重傷不能再戰的士卒隨即便被擡出隊列,身後的士卒馬上補上他的位置。
四排火槍手的兩輪齊射很快完成,火槍手開始整齊劃一的向後撤退,長槍方陣在軍官們的號令下,迅速向前移動。如山一般的氣勢和整齊、低沉的腳步聲使得陣中的張繼祖等三人可很快恢復了平靜,雙眼死死的盯着對面基本而來的如潮涌一般的敵軍。
“平!”
隨着軍官的一聲命令,士卒們手中的長槍迅速放平,微微向上翹起一個角度,後排的士卒向前擠壓,他們的長槍又從第一排士卒的空隙中伸展出來,方陣立刻變成了一個個支撐起尖刺的鋼鐵軀殼。
張繼祖等三人就站在第二排的位置,看着那越來越近的人潮,忽然感覺一陣狂風撲面,對面每個人的猙獰面孔都看的清清楚楚,心臟不由自主的狂跳起來,剛剛還充斥着全身的熾熱感覺頃刻間不知所蹤,一股熱血瞬間直逼腦門,繼而便是全身被一陣冰冷的感覺所包圍。
就在這一瞬間,兩軍便衝撞在一起。
“頂!”軍官的命令一下,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的士卒馬上用整個身軀向前頂去,一個士卒倒下,隨即便有另一個頂上位置。
火槍手撤退到原先長槍方陣較高的位置,立刻開始新一輪的射擊。劉澤清衝鋒的部隊頓時又是一大片士卒慘叫倒下,但是剩下的還是前仆後繼的衝上來。
劉澤清所部的士卒沒有什麼章法,就在這面對面的距離當中,還有士卒引爆了手中的火器,彈丸四濺,傷了登州軍的同時,還有不少己方的士卒中招。
“刺!”穩住陣型之後,軍官們馬上下達新的命令,長槍組成的碩大陣型立刻便有無數的槍尖射出,劉澤清所部慘嚎不斷,在這狹窄的空間中,前邊的士卒避無可避,幾乎非死即傷。
張繼祖咬着牙將手中的長槍刺出,雖然距離是如此之近,但卻看不清楚槍尖究竟刺入了誰的身體,但槍尖入肉的感覺卻是順着槍桿準確無誤的傳遞到他的雙手中。
對面的一柄長刀刺來,武子牛躲避不及,臉上被劃開一個口子,鮮血涔涔而下,這反倒激發了他的鬥志,拔出長槍不等軍官的命令,反手便將槍尖刺進了對面那個揮刀的小旗胸前,小旗連橫都沒哼一聲就此淹沒在人羣中。槍尖再拔出時,三棱的槍頭帶出的血肉濺的四周的人滿身都是。
“刺!”又是一輪刺殺,劉澤清的前鋒已經有些抵擋不住了,他們的衝鋒全憑血氣之勇,但對面的登州軍卻是整齊劃一,數千人的方陣便如同一人,前後各排士卒配合默契,雖然是隻有幾個動作,但卻威力巨大。
“進!”登州方陣齊齊的向前跨出一步,巨大的壓力使得原本衝鋒的劉澤清部不得不向後退卻。
“刺!進!”如此的循環往復,不知不覺間,登州方陣已經向前推進了十餘步,而劉澤清部雖然人數衆多,但卻始終衝不破面前的鋼鐵防線。加上火槍手尾隨而來的連續射擊,最先衝陣的先鋒已經潰不成軍,要不是後路被堵截,恐怕早已經潰散下去了。
“父親!”劉之存通過千里鏡將前面的情形一覽無餘的守在眼底,回身看向劉澤清,“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登州軍還有一半沒有上場呢,咱們前邊已經足足萬人了,可就是衝不破這五千人的陣型!”
劉澤清的眉頭緊皺,登州軍的表現完全出乎他的預料。原本以爲,依仗着火器犀利,朱平安會先以火炮、火槍爲主,對己方的進攻進行壓制。所以劉澤清纔會以三府的軍戶爲先鋒對登州軍進行衝擊,希望以此來消耗對方的彈藥。然後再以精兵後續跟上,一鼓作氣沖垮朱平安的陣型。
卻沒料到,朱平安卻僅是放了幾輪火銃,就此便派遣步卒和自己的部隊硬碰硬,這要是沒有絕對的自信的話,那便說明朱平安是個不折不扣的軍事外行人,可是,這樣一個外行是怎麼在鉅鹿立下大功的呢?
朱平安的用意一時間讓劉澤清很是猜不透。
但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看情形前邊的人已經支撐不住了。自己的部隊有多少斤兩,劉澤清一清二楚,打打順風仗還可以,一旦陷入僵持狀態,恐怕老傳統又要顯現出來了。畢竟自己這個主帥便是這樣一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
萬般無奈之下,劉澤清只好點點頭,下達了讓精銳襲擊登州方陣側翼的命令,朱平安的騎兵不過兩千多人,自己這方可是足足有將近四千的騎兵,而且都是各家養的家丁,這樣的力量一般劉澤清是不肯拿出手來的,但現在爲了一勞永逸,也只好施放出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