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皮島被攻陷之後,總兵沈世魁戰死殉國,其部下沈志祥獨木難支,率領軍民兩千五百人投降滿清。之後清軍班師,但時任大明兵部尚書的楊嗣昌卻沒有將東江鎮重新建立起來,而是將皮島附近的島嶼上的百姓和士卒全部遷往了錦州、寧遠一線。於是,在數載之間威震遼東,頻頻襲擾滿清腹地,並重創清軍的東江鎮不復存在。皮島也成爲一座名副其實的荒島。
崇禎十三年十一月初五的夜晚,風平浪靜,一支百餘艘艦船組成的船隊悄悄的駛出了威海衛軍港,鼓足風帆,向北行駛而去。
這支船隊的主官便是匆匆由靖海衛前來複命,卻在蓬萊呆了不過十天的李定國。他的副手則是登萊水師的主帥童萬鈞的長子童經延,另外佛郎機商團的首領洛佩斯和如今的蓬萊海商,也就是原先的海盜頭目劉小刀也赫然都在其中。船隊士卒萬人,另外還有三十餘艘廣底船,負責運載大批的輜重。
但所有的士卒全部都脫下了軍服,改爲便裝,但號令卻是絲毫不亂,及時在這黑夜中行船,如此龐大的船隊也沒有發出任何的雜音,各船之間憑藉着桅杆上的明燈有序的前進。
但就是在李定國所在的主艦船尾,三個黑影卻湊在了一起。其中一個瘦高個子悄悄的看了看船頭上黑壓壓的人羣,不禁嘆口氣,“看樣子今晚是別想睡覺了,李將軍他們都在船頭議事呢!”
另一個看起來很是沉穩的身影說道:“子重。幸得大帥信任,咱們纔有了這次出海遠行的機會。看看咱們那些同窗,如今都分散到了山東各處,哪裡像咱們這麼自由自在。”
旁邊一個憨厚的粗嗓門大漢卻笑了起來,雖然是極力壓低了聲音,但那甕聲甕氣的聲音還是傳出去好遠。“肖子重,你便知足吧!如今你可是軍情處派往朝鮮的總領,這兩個月你跟在軍情處陰參議後邊可是學了不少東西吧?哪像我和大哥一般,如今還是軍中的小卒!”
月亮悄悄的從雲層後邊探出頭來,柔和皎潔的月光灑遍了整個海域。清清楚楚的映照出了肖元騰那張愁眉苦臉。
“老大、大牛。你們就別笑話我了!這軍情處有什麼好?事事神神秘秘,見不得光,我倒是想和你們一樣,衝殺陣前、斬將奪旗。那是何等的威風!唉!”
張繼祖拍拍肖元騰的肩膀。“人盡其才。大帥和陰參議不是也說了嗎?你就是天生幹這行的材料,以後有的是機會讓你大展拳腳,要知道。你的每一件差使都可讓我山東子弟避免多少無謂的傷亡。正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便指的是如此!”
肖元騰嘿嘿一笑,剛剛的鬱悶和愁苦瞬間從臉上消失,張繼祖和武子牛這才知道他原來是故意裝出來的樣子,不禁翻翻白眼。
肖元騰從懷中摸出一小壇酒來,“老大、大牛,登岸之後,咱們三兄弟便要分別,小弟便要先期潛入朝鮮王城,此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面,又或者我在這敵境中無聲無息的消失,亦未可知。今日咱們便飲了這分別酒,來日如果小弟……,便請兩位兄弟照顧小弟的父母雙親了!”
肖元騰平日裡難得說上幾句正經話,此時說出來,卻是讓張繼祖和武子牛的心裡忽然一緊。朝鮮王城如今還有清兵駐紮,肖元騰此去便真的像朱平安說的那樣,成爲了“插在敵人心臟上一根毒刺”了。今日這一分別,再見面或者不知到了何年何月,也或者便是天人永隔、人鬼殊途。一想到這兒,三人的雙眼都是微微泛紅。
“來,你我兄弟幹了這壇酒,從此之後,天涯海角、建功立業,絕不相忘於江湖!”
三個人的聲音隱約的傳到船頭,童經延不禁眉頭一皺,“這三個傢伙,在那裡嘀咕什麼!來人,去把……!”
“算了!”李定國擺擺手,“他們三個乃是生死之交,今晚便讓他們聊一聊吧!”
李定國身爲一軍主將既然開了口,童經延自然不好再說什麼。仔細觀察了洋流和風速,這纔對李定國說道:“大人,明日凌晨船隊應該便能抵達平安西道定州港。”
李定國點點頭。此次是他第一次獨自帶領一軍出行,肩上的壓力可想而知。想想出發前朱平安對他所說的話,身上彷彿又忽然間多了些勇氣和信心。
“天下紛亂,咱們遲早要和流寇正面決戰,我也知道你的心思,是不願和他們刀兵相見的,這樣的仗我也不想打,但是沒辦法,我實在是躲不開。不過你不同,所以我才任命你爲此次重建東江鎮的統帥。面對韃子,你大可以放開手腳,也有了發揮的餘地。這次征伐皮島難度不會很大,但難的卻是一直堅守在那裡,還要和朝鮮王室拓寬合作,悄然經營東江鎮,等到日後有了機會,便可以由朝鮮出兵,直搗黃龍!”
作爲山東的將主,朱平安能這樣設身處地的爲李定國着想,李定國自然是感激莫名,從此也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完成重建東江鎮的任務,將其經營爲滿清側翼的一塊抗清基地。
李定國琢磨了片刻,扭頭對身邊的一名文士打扮的老人說道:“俞長史,魯王府和朝鮮那邊多有來往,如今可有消息傳回來。”
那上了年歲的文士正是魯王府的長史俞起蛟。劉澤清進攻登州的時候,魯王朱以海想坐山觀虎鬥、坐收漁利,後來被朱平安發覺。平定劉澤清之後,朱以海的海貿生意便一落千丈,忽然間各大商家都不再和王府打交道了,朱以海因此賠了不少銀子進去,貨物也積壓了不少。後來,朱以海想通了其中的關節,這才命俞起蛟代替自己赴登州請罪,朱平安也就順勢提出了要和魯王府共享朝鮮這條商路的要求。
朱以海後悔不迭,但又沒實力反抗,只得捏着鼻子答應下來。可到了出發的時候,俞起蛟才發現,朱平安的船隊竟然是一支全副武裝的水師,這才意識到不好,想要給朱以海送消息回去,卻是被李定國徑直綁上了戰船,一直到了今天。
期間李定國命令俞起蛟與朝鮮方面聯絡,俞起蛟也只得照辦。就在剛纔不久,手下的人已經送來了消息。“一切如常,正常交易!”
李定國滿意的點點頭,目前來說,山東和朝鮮並沒有聯絡的渠道,一切還需要俞起蛟從中聯絡,但一旦接上頭之後,魯王府便休想再在其中發揮任何的作用,這也是朱平安一早便已定下的基調。
一旁的洛佩斯卻是莫名的興奮,撲面而來的海腥味彷彿與往日大有不同,就像是一股醇厚的酒香氣,讓人心神迷醉。
當初的一次不經意間的押注,竟然成了今天的局面,即便是洛佩斯走遍七海,也未曾聽說過這樣的奇蹟。朱平安已經從一個普通的鳳陽底層軍官一躍成爲大明帝國的一鎮武將,他所掌管的土地和人口在歐洲便相當於是一個超級的大國。更何況,現在的他還擁有了強大的水路兩軍。
當初不起眼的投資,今天卻獲利豐厚,讓洛佩斯這個渾身上下都流淌着商業血液的商人激動不已。如今的佛郎機商團,已經成爲洛佩斯的掌中之物,所有的股東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毫不誇張的說,洛佩斯的一句話,便可以將佛郎機通往大明帝國北方的海上貿易之路全部斷絕。就只因爲他的合作伙伴是朱平安。
連帶着荷蘭人以及他們的東印度公司都不得和洛佩斯搞好關係,而因爲與大明的貿易成功,洛佩斯更是得到了葡萄牙國王的接見和授勳。
因此這一次,朱平安請他來協助開拓朝鮮市場,更是讓洛佩斯欣喜莫名、感激涕零。
而他旁邊的劉小刀,以往則是跟在佛郎機商團屁股後面撿剩飯吃的傢伙,如今也已經在岸上紮下根來,一身的員外綢緞袍子,哪裡還看得出以往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海盜。現在,見到朱平安,他則更像是一個家奴,恨不得抱着朱平安的雙腳狂吻一通。
看着遙遠廣袤的海面,一想到即將要踏足一個封閉落後的古國,想想那猶未可知的財富和商機,洛佩斯激動的渾身直打顫,身邊的李定國或許是看出了洛佩斯的心思,不禁笑了笑。
“洛佩斯先生,我們大帥說過,貿易和商業是支撐友誼的兩大支柱。此次前往朝鮮,我們會藉助於你們的名義,先期在朝鮮打開局面。但大帥也說的很清楚,他希望,不,是命令。此次你們進入朝鮮,只能是以商團的名義,而堅決不能以貴國政府的名義。你明白嗎?朝鮮是大明的屬國,也就是說,在朝鮮的所有利益都是由大明來支配的。我們給你們的,你們才能要,我們不給你們的,你們便不能要!明白嗎?”
洛佩斯謙卑的一笑,向着李定國深施一禮,“英勇的李將軍,關於這一點,您儘可以放心。我只是個商人,而且是個依附於偉大的朱平安閣下的商人,沒有他的存在,我的商團不過是任人宰割的魚肉。朱平安閣下以及您的指示,對於我來說,便是至高無上的命令,甚至於超過了我國的君主,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在我這裡,都將得到不折不扣的執行!”
一旁的劉小刀也是頻頻點頭,身子弓的便像一隻煮熟了的蝦米。
李定國頓時笑了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