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化淳和杜勳恭敬的目送崇禎皇帝的的車駕遠去,直到看不到蹤影,兩人這才直起腰來,互相看看。杜勳不禁一笑:“曹公恕罪,原本這報吉是該您來做的,小的魯莽,竟搶了差使,真是罪過,還望曹公見諒啊!”
這杜勳是在一月之前剛剛擢升爲司禮監秉筆太監的,原先不過是啓祥宮的管事宦官。早在天啓年間,杜勳便依附於魏忠賢的閹黨,其實也只不過是其手下的一個小卒而已。魏忠賢倒臺後,杜勳被髮配至冷宮,這一呆便是九年。最後纔算混到了啓祥宮任管事宦官。
說起來,這也是杜勳的運氣使然。早些日子,曹化淳爲了討皇帝開心,特意花重金從南京買來了歌姬奉獻。其時正是流寇肆虐,四方大旱的危難之際,崇禎皇帝鬱鬱寡歡,不思飲食,但曹化淳卻是安排的甚爲妥帖,趁着崇禎皇帝借酒澆愁的時候,獻上歌姬,使得龍顏大悅。之後一整個月,崇禎皇帝都呆在武英殿。
田貴妃收到冷落,打聽清楚了情況,便向皇帝上了一道奏疏,奏疏中流露出來的醋意使得崇禎皇帝很不高興,手批“數月不與卿相見,學問視昔大進。至歌舞一事,祖宗朝皆有之,不自朕始也。蓋妃亦以義挾上雲”。並降旨讓遷居啓祥宮,有意冷淡。
但這卻促成了杜勳和田貴妃的相識。正是在杜勳的提醒下,田貴妃放下身段,小意逢迎。這才重新獲得了崇禎皇帝的寵幸。也由此,杜勳正式進入內廷中樞,成爲司禮監秉筆。
因爲歌姬的事情,曹化淳和田貴妃生了嫌隙,彼此間鬧得很不愉快,杜勳便在此時趁虛而入,成爲田貴妃的有力臂助。這些日子以來,在田貴妃的授意下,開始頻頻向曹化淳發難,目標也直指曹化淳佔據的掌印太監寶座。
面對杜勳陰陽怪氣的說辭。曹化淳冷笑兩聲。“杜公公實在是客氣了,爲聖上辦差,哪裡有得挑肥揀瘦。杜公公凡事必爭先,總有一天。這宮裡便只剩下杜公公一人便可。還要我等衆人何用啊!”
說完拂袖而走。竟是不給杜勳任何還擊的機會。
曹化淳的話中輒逾譏諷的意味甚濃,杜勳剛想還擊,卻是隻看到了曹化淳的背影。只得在心中暗罵了幾句。
剛轉身要走,一名心腹已經追了上來,“啓稟公公,賀有齡求見!”
賀有齡是宮裡的老人,萬曆年間便在宮中伺候,如今在內官監養老,平日裡與杜勳倒是關係不錯。由於兩人都和魏忠賢的閹黨不清不楚,所以這麼多年來都是鬱郁不得志。沒想到,杜勳卻是在短短一月之間鹹魚翻身,成爲內廷的秉筆太監,這賀有齡連忙巴結上來,竟是連曹化淳都丟到了一邊。
賀有齡就站在不遠處的御橋橋下,盛夏酷暑,滿頭是汗,看來是有急事。
剛剛讓曹化淳吃了個悶虧,杜勳正是心情大好的時候,看到賀有齡的模樣,頓時笑了起來,“老賀,這麼大熱的天兒,你不在家納涼,沒事跑宮裡作甚?有這功夫,還不把自家的戲園子收拾好,明日裡咱家可是要去聽戲的!”
賀有齡此時卻完全沒心情和杜勳說笑,連連作揖拱手,“杜公、杜公,您放心,家裡的戲班子和園子都是預備好的,您什麼時候去都沒問題。今日裡,小人可是有一樁大麻煩來求您了!”
杜勳笑的更爲開心,“這宮裡上下還能難得住你老賀的事情?誰不知道你老賀八面玲瓏,人緣好得很!”
賀有齡雖然心中焦急,但也只能是陪着笑臉,“杜公,您就別取笑小的了。您如今可是聖上面前的紅人,田貴妃又如此信重,又是正當壯年,總有一天,司禮監的大禮得落到您的手上。小的這樁事情可不是尋常人可以插手的,思來想去,還只有您杜公能施以援手啊!”
說着,從袖筒裡已是將一張銀票遞了過去。
賀有齡的這一番話無疑是戳到了杜勳最舒爽的所在,就像是在這盛夏之日喝到了一碗冰涼的酸梅汁,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向外透着愜意。
“你這人,說話還真是讓人舒服。行了,都是自家兄弟,咱家不幫你老哥哥,還能幫誰,誰讓咱們都是從這不如意的日子中一起捱過來的呢?”
賀有齡頓時鬆了一口氣,“是這麼回事,小的有個遠親,在天津左衛任指揮使,前些日子不知道發了什麼失心瘋,竟然被裹挾着參加了士卒鬧餉的兵變,結果命也沒了。還好小的先得到了消息,這才搶先來找杜公您。小的尋思,這要是讓聖上知道了,小的難免要吃掛落,還請杜公看在咱們多年兄弟的份上,無論如何拉小的一把!”
如今的杜勳正是烈火烹油一般的權勢和地位,就連內廷掌印都要對自己退避三舍,心中的自得和驕橫一時間達到了頂峰。對於賀有齡提出的要求不禁有些嗤之以鼻。
“行了,行了,咱家還以爲你能說出天大的事情來,卻沒想到這中小事。你的心也放回到肚子裡去。人都已經死了,還怕什麼!有咱家在,誰也不能將你如何!”
……
王品心中忐忑的來到王承恩的府邸。大門前仍是如昔日一樣的門可羅雀。王承恩待人處事低調,一般很少在自己的外宅待客,也因此,等閒人等也都不願上門自討無趣。
敲門之後,王承恩的老管家不多時便來來門,看到是王品,頓時詫異的說不出話來,好半晌這才醒悟過來,連忙將王品讓進門來。
王品卻有些尷尬,站在門外不肯進去,卻是讓老管家進去通報一聲,他此時還拿不準,義父究竟是不是還在生自己的氣,會不會讓自己進這個家門。
老管家卻是一笑,“大郎卻是多心了。老爺早就吩咐過,如果是大郎回來,自去見他便可,無須通報,一切還和從前一樣!”
一句話說的王品的眼圈頓時又有些泛紅,道了謝之後,這才邁步進門。
看着院子裡熟悉的一切,王品不由得百感交集,想象三年前離開京師的情景,以及義父從小悉心教導的一幕一幕,眼淚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大顆大顆的奪眶而出。
到得後院王承恩的臥房,房門打開,依稀可見王承恩半倚在竹榻上,手中拿着一卷書冊。
不等老管家通報,王品便撲通一聲跪在了房門前,“不孝子王品拜見義父!”說完已是以頭觸地,泣不成聲。
聽見了動靜,王承恩驀然一驚,待得看清楚了來人的模樣,這才長嘆一聲,揮手說道:“起來吧,進屋說話!”
王品這才答應一聲,起身進了王承恩的臥房。王承恩似乎想起身,但腰剛直起來,臉上卻瞬間露出了痛苦之色,身體又癱倒下去,只能靠着竹榻的靠背就坐。
王品吃了一驚,“義父的腰疾又犯了?”
王承恩苦笑說道:“以前每逢陰雨天氣總要受些苦楚,卻沒料到,如今連年大旱,這腰痛病竟是更甚當初。”
王品咬着嘴脣,也不說話,徑直走到了王承恩的身後,小心的將王承恩的身體扶正,掀開後背的衣衫,用手掌用力的揉搓王承恩的疼痛之處。
不多時,王承恩的臉色卻是好多了,竟然能將腰板直起來了。
老管家笑道:“還是大郎的手法好!老奴我和懷德總是弄不到點子上!”
“你這老貨!”王承恩笑罵道:“品兒風塵僕僕趕到京師,定是還沒有用晚飯,還不去準備些!”
老管家笑着答應離開。
好一會,王承恩回身一看,王品滿頭是汗,這才連忙讓他停下來,坐到自己的面前。仔細端詳了片刻,“瘦了,不過身子看着倒是壯碩了許多,人也沉穩些了!”
“孩兒知錯了!”王品終於說道。
王承恩緊緊的盯着王品的面容,還是搖搖頭,“你我是父子,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快三十年,我怎麼會不明白你的心思。嘴上說是知錯了,但心裡卻未必會這麼想。”
“義父……!”
王承恩打斷了王品的辯解,而是緩緩說道:“很多話,我都不能在書信中提及,也是想想着有些話還能不能和你面對面的說一說。沒想到一到京城,你就跑到我這裡來了,我心裡很,很欣慰。”
“咱們是父子,說話不必拐彎抹角,況且晚些時間,聖上嗨喲過府探望我的病情,咱們就長話短說。當初我收養你和懷德,一面是想有子嗣送終,另一面便是想身邊能多些幫手,以後可以讓你們在宮裡有一個錦繡前程。”
“義父的心思兒子都明白!”王品哽咽的回答道。
“可你知道爲什麼我不願意讓你選擇太子嗎?”王承恩的一句話卻讓王品有些發懵。三年來,雖然父子兩人都知道隔閡的根源在哪裡,但卻始終沒有一個人主動提出來,沒想到今日一見面,王承恩卻是直截了當的說了出來。
“爲,爲什麼?”王品吞下一口口水,艱難的問道。
“因爲我能給你和懷德更好的選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