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軍將羅汝才大營圍得水泄不通,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火炮、弓弩、刀槍嚴陣以待,羅汝才的兵馬同樣不敢大意,好在因爲李自成還在羅汝才的軍中,闖軍投鼠忌器,這才保持了一定的剋制,但衆多將領已然是難以壓制滿身的殺氣,在陣前叫罵不已,給羅汝才的兵馬施加了莫大的壓力。
羅汝才也不敢掉以輕心,雖然已經迫不得已向李自成低頭,但卻唯恐李自成出了自己的大營之後殺個回馬槍,因此扔掉了大批的輜重,命令麾下各部立刻拔營起寨,一邊嚴密戒備,一邊緩緩向西撤軍。
羅汝纔則帶着身邊的將領和士卒,親自“陪同”李自成一同起身。李自成也不願與羅汝才拼個魚死網破,因此也順水推舟和羅汝才一路高聲笑談,雙馬並行。
直到撤出二十多裡地開外,並且和闖軍隔開了一定的距離,羅汝才這才帶着滿腔的恨意,擺出一副依依惜別的模樣來和李自成告別。
兩人心照不宣的互道珍重,羅汝才這才帶着大隊人馬快速向伏牛山的崇山峻嶺間急行軍而去。
一路上,羅汝才一臉的凝重,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催促着兵馬急進,直到進入到山地中,這才放慢了速度,夕陽西下的時候,羅汝才長出一口氣,但瞬間變感到天旋地轉,恍然間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
身邊的衆將和吉珪等人大驚失色,連忙扶住羅汝才的身子,將其安置到錦榻上,又是灌水、又是掐人中。好一會,羅汝才這才悠悠醒轉。
羅汝才的臉龐沒有絲毫血色,睜開眼看看衆人,一聲嘆息已經從口中悠悠傳出,但卻還是沉默不語。吉珪跟隨羅汝纔多年。知道他這是心事重重的表現,於是連忙支開了衆將,只留楊承祖和羅汝亮在身邊伺候。
羅汝才這才點點頭,將身子依靠在錦榻上,拍拍吉珪的手背,“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朱平安送我出營時的提醒嗎?”
吉珪有些恍惚的點點頭,“被他不幸言中了!”
羅汝才心有餘悸,今日一早,大營處的喧譁讓他驚醒過來。腦海中不知怎地便突然響起了朱平安臨別時的那句贈言——“曹帥今後即便在萬軍圍繞之下也不可安睡,務必小心李自成突然闖營。切記切記!”
也正是這句話,讓羅汝才從酒醉之後的酣睡中驀然驚醒,二話不說,連衣服都顧得上穿,便用隨身的匕首割開軍帳匆匆跑了出去,一直跑到羅汝亮的大營中,這才躲過了一場殺身之禍。到了那個時候,羅汝才才知道朱平安的話是意有所指。大有深意。
羅汝才悠悠說道:“朱平安此人雖然年輕,但早已是名聲在外,今日這事一對照。更是顯出他的不凡來,說實話,加上潼關他放了咱們一馬,老子等於是欠了他兩條命了!”
“如今李自成和張獻忠二賊逼迫甚緊,大將軍莫非有意投靠朝廷,投靠那朱平安?”吉珪試探着問道。
羅汝才思量了許久。九月的秋風吹來,讓他下意識的裹緊了身上的戰袍。半晌,他點點頭但頃刻間又搖搖頭。
“李自成和朱平安相比。高下立見,但如今的大勢又何嘗是才能和胸懷可以左右的呢?老子是個粗人,但也知道哪些讀書人所說的‘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是個什麼意思!大明朝已經是日薄西山了,老子雖然認同朱平安這個人,但也沒有和他共坐一條沉船的打算。相反,如今天下羣雄並起,李自成和張獻忠雖然勢大,但今後的事情實在是說不準。想當初,那陳友諒和張士誠不一樣是兵多將廣嗎?卻還是敗在了太祖爺的手中。所以,這天下大勢不到明瞭的時分,我老羅是萬萬不會做傻事的!退一萬步說,假如朱平安要是肯一爭天下,老羅我倒是可以相助一臂之力。唉,以後的事情,誰說的準呢?”
“那叔父的意思是還去南陽?”羅汝亮問道,繼而揮揮手,“叔父不要怪侄兒多嘴,南陽城高池深,李自成讓我等爲先鋒,便是打了坐山觀虎鬥的主意,想要損耗咱們的兵力……!”
羅汝才一笑:“放心,你叔我沒那麼糊塗。再說,那南陽是唐王的封地,我老羅雖然是個粗人,但這些天也着實打聽清楚了朱平安的底細,他正是出身於唐王府。要是老子參與南陽之戰,手上沾了唐王府的血,那朱平安那裡便沒辦法交代。我老羅可是幹不出那種恩將仇報的事情來。”
說話間,羅汝才的精神恢復了不少,臉上也多了一些血色,一拍大腿,衝着楊承祖和吉珪等人說道:“傳令,命令大軍轉道向魯陽關進發,拿下魯陽關、丹霞關礙口,以分水嶺爲屏障,伺機而動!”
此時的潼關,卻完全沒有了大勝之後的喜悅,明軍上上下下都籠罩在傅宗龍兵敗身死的陰影中。汪喬年和傅宗龍交情莫逆,配合無間,共同撐起了山陝、河南戰事的大局,如今傅宗龍慘死,讓汪喬年悲慟不已,大哭之後,汪喬年指天發誓要爲傅宗龍報仇雪恨,繼而便是又派兵深入米脂蕩平李家站,將與李自成家族有關聯的村落全部夷爲平地,其中便包括不少的無辜百姓。
朱平安極力勸阻,但汪喬年卻是一意孤行。同時,朝廷命汪喬年爲繼任陝西總督,督率三邊人馬,孫傳庭、賀人龍、李國奇、楊文嶽、虎大威、朱平安等俱受節制。
介休收繳的金銀財貨以及糧草等物資,運送到潼關,汪喬年原與朱平安、錢頌禮商定,由錢頌禮出面將物資進行平均分配,分發給陝軍、河北軍、團練兵,就連遠道而來的朱大典都能分得一些糧草,以解糧荒,穩定軍心。
但事到臨頭,汪喬年卻是出爾反爾,將大部糧草和金銀,大手一揮,全部劃給了賀人龍手下的李國奇和高傑等部,此舉也招致了楊文嶽、孫傳庭、朱平安等人的極度不滿。
尤其是錢頌禮,更是惱羞成怒,原本這物資中還有一小份是屬於他這個監軍的,現在卻是大打折扣,偏偏汪喬年這個目中無人、一意孤行的脾氣,卻是讓他無可奈何。
“那汪喬年也是傅總督的至交好友,口口聲聲要爲他復仇,到頭來卻是不敢和賀人龍那廝撕破臉,卻反而來剋扣我等的物資,諸位說說看,這是何等道理!”
孫傳庭慨然長嘆,“監軍還沒看清楚嗎?總督正是報仇心切,這纔可以籠絡陝軍各部。”
楊文嶽奇道,“這是什麼道理?要不是賀人龍,傅總督焉能兵敗身故?”
虎大威哼了一聲,“還能是什麼道理!我等征戰多年,陝軍卻是早已開始擁兵自保,如今潼關七萬大軍中,陝軍便佔了一半,汪總督要報仇,必然要依仗陝軍!”
孫傳庭點點頭,“虎將軍所言甚是,汪總督想要架空賀人龍,直接指揮陝軍,是以才刻意籠絡李國奇等人!”
在座的衆人中,除了錢頌禮,如今都是武將,孫傳庭雖然是文官出身卻是一直擔任武職,因此都看的頗爲通透。
汪喬年看不到的是,陝軍已經成了賀人龍的私兵,他麾下的兩千家丁也正是陝軍最爲精銳的兵馬,最關鍵的戰力。剩下的李國奇、高傑等人都要仰其鼻息才能在陝軍中任職,如今的一省總兵實質上和藩鎮越來越接近,總督雖然位高,但權卻未必夠重。
汪喬年不信任朱平安等人,這纔將賭注押到了陝軍身上,殊不知,李國奇和高傑等將領只能聽從賀人龍的命令,因爲如果有一個不慎,他們便會身死族滅。可惜,高高在上的汪喬年卻領會不到這一點,他沒有從傅宗龍的悲劇中汲取到一點的教訓。
對此,朱平安只能暗自嘆息,山陝和河南之戰的走勢不妙啊!
現在,山右八家已經沒剿滅,滿清在關內安插的棋子大部分也被清除出來,可以說,朱平安此次出山東作戰已經大有收穫,雖然也想極力挽救危局中的關內明軍,但現在看來,有着一干大員和將帥在,朱平安的目的萬難達成。
所以,當務之急,是要即刻從山陝、河南戰場上脫身了,回到山東,便可以和路振飛聯絡。如今漕糧的通道要經過山東,山東和江淮連成一片也就有了合乎情理的藉口。
山東乃是四戰之地,戰略縱深狹窄,要是能和江淮成爲一體,但今後的形勢將大爲改觀。
可關鍵是,要如何能從目前的局面中掙脫出來,朱平安想了許久,決定還是從寧錦戰役中想一想辦法。
皇太極親征錦州,已經和洪承疇陷入到苦戰中,雙方互有攻守,戰事也陷入到膠着狀態中。
而皮島的山東軍在得到了登州的補給和增援之後,已經開始準備向錦州以東的海域移動,依照朱平安的想法,便是要在火中取栗,創造出吸引清軍南下的機會來,也由此爲自己製造離開陝西的機會。因爲朱平安知道,崇禎皇帝也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最後一條退路出現問題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