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身邊的羅果兒早有準備,他手中擎的是一把厚背的虎牙刀,這種兵刃八旗的士卒中極爲常見,反倒是在這宮禁中是個稀罕物,羅果兒身軀龐大,虎牙刀揮起來自然是力重千鈞,一下子便將多爾袞的佩刀格開。
羅果兒橫在皇太極身前,猶如戰神一般威風凜凜,但身後的皇太極卻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嗽聲止,羅果兒回頭看去,卻不禁吃了一驚,皇太極的整個面龐呈現出一種極不正常的淡金色。
“主子!”羅果兒連忙湊到皇太極的身邊,“要不要召太醫過來?”
皇太極用嘴角擦去一抹血痕,擺擺手,眼神卻依然牢牢的盯住大玉兒。“你不說,朕還真的不知道,居然有這麼多對不住你的地方!不過,有一點你不如你姑姑,這個道理她很明白,而你直到現在也沒有搞清楚。那便是,朕是君,你雖是貴妃,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奴婢,包括你的父親、你的哥哥,你的族人都不例外!”
“可海蘭珠不一樣!”皇太極一字一句的說道:“她是朕的妻子,獨一無二的妻子,更是朕的親人,你做了任何錯事朕都能夠原諒你,可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設計殺死了她。因爲你的過錯,你的父親、你的哥哥、你的部族,甚至是整個科爾沁都要承擔朕的怒火,這代價未免有些太大了!”
皇太極聲音雖然平淡,但流露出來的那種怨毒和恨意卻讓大玉兒不寒而慄,作爲十九年的夫妻,她很明白,皇太極絕對可以做到這一點。
就在皇太極和多爾袞、大玉兒說話的當口,霍五卻是毫無聲息的向着右邊輕輕移動了幾步,他的步伐幅度相當的小,以至於在場的人都沒有絲毫的察覺。
就在皇太極衝着大玉兒滿懷怨毒的說出那番話的時候,霍五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所有人的注意力已經都被吸引到多爾袞和大玉兒的身上。而多爾袞身邊不過區區幾名護衛,因此所有的皇太極的手下,包括羅果兒在內都沒有注意到霍五這個獨臂人,已經悄悄的向着一邊移動了好幾步。而現在他所處的位置,正好是多爾袞與羅果兒以及皇太極之間的縫隙,距離將近三十步,毫無阻攔。
霍五舔了舔有些乾涸的嘴脣。每一天,他幾乎都會幻想着自己的最後一天會是什麼樣子,但悄無聲息的,這一天就來到了眼前,雖然感覺到頗多的遺憾,但滿清的皇帝皇太極就在眼前的咫尺之地。這讓霍五不禁產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滿腹的遺憾和不捨頓時被突如其來的興奮所代替。
霍五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腰間,就在後腰的位置,他還帶了一把登州特質的手弩。這一刻,霍五很是有些泄氣,早知道如此,無論如何也要帶一把手銃入宮來,這將近三十步的距離完全可以一槍轟開皇太極的腦袋。
手弩雖然可以攻擊。但手弩畢竟太小了,比不得戰陣之上的巨弩,射程勉強可以達到三十步而已,眼前的距離,恐怕弩箭在射中皇太極之前,便被侍衛給擊落了。要想增加成功的可能性,唯有再向前十步,射程縮短到二十步左右。那把握就更大了。
霍五的身側就是塔多海,霍五別無他法,只得低聲說道:“爲我爭取十步,我可以突襲皇太極,至少有六成的把握!”
說着,霍五用眼神示意自己身後的手弩。
塔多海和旁邊的齊穆賽以及其他侍衛都看到了這一幕,眼睛中頓時透射出求生的慾望。擒賊先擒王。只要搞定了皇太極,眼前之局便還有翻盤的可能。
蘇沫兒顯然是聽到了衆人之間的對話,臉色更加蒼白,一把便拉住了擋在自己身前的齊穆賽。但齊穆賽回身看看她,卻是露出一絲笑容,堅決的掙脫了她的手掌。
大玉兒此時沒有了一絲的懼怕,所說的話語更是沒有一點的顧忌,她的話也讓皇太極的怒火燃燒到了頂點。就在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們兩人和多爾袞身上的時候,塔多海、齊穆賽和另外六名侍衛卻是忽然動手了。
但他們八人的身形一動,皇太極身邊的百餘名侍衛卻是第一時間覺察到了異動,此番徵召進宮的都是各旗中的精銳,其中大部分還都是皇太極的心腹部下,之所以沒有讓大隊人馬進入永福宮,皇太極便是考慮到莊妃的事情涉及到皇室的私隱,爲了避免這些各事情傳揚出去,他只帶了百餘名最爲信任的侍衛進入永福宮寢宮。
塔多海等人的異動沒有逃過戒備的侍衛們,就在塔多海他們衝出十餘步之後,幾十名侍衛已經一擁而上,迎上了塔多海等人,刀劍入肉的聲音和人的慘呼不絕於耳,青磚撲救的地面上頓時濺上了大大小小的血跡。
皇太極冷冷一笑,“十四弟,不要再做困獸之鬥了,朕來之前,已經命人前去抓捕多鐸、阿濟格等人,天亮時分,你們應該便能見面了!”
皇太極的話音未落,皇宮東北部卻忽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響,緊接着,一股烈焰騰空而起,直衝雲霄,不消片刻,黑煙藉着肆虐的風勢便覆蓋了小半個皇宮。
皇太極一愣,扭頭向東北方向看去,就連身邊的侍衛也都是將注意力投向了那邊。
多爾袞的心裡一動,出發之前,他曾和多鐸、何洛會等人秘密商定,原本是打算確認宮裡的消息之後便立即動手,殺皇太極一個措手不及,沒想到一入宮卻是身陷重圍。但看來,外邊的多鐸等人也察覺到了宮裡的異動,所以提前發動了,這樣一來,現在倒是有了一線生機,只是要如何能從這重圍中衝殺出去,卻是一個難題。
但就在皇太極和部下被那聲巨響吸引到注意力的同時,塔多海等人的身後,卻是忽然躍起一條黑影,腳尖在塔多海等人的肩頭輕點數下,整個人便像是一隻從天而降的大鳥,身子舒展開來。手中一樣物事卻是牢牢的鎖定了扭轉脖子的皇太極。
一旁緊盯着多爾袞的羅果兒卻是大驚失色,口中喊着護駕,自己卻是連忙扭轉身體,想要擋住那忽然出現的刺客。
但還沒來得及跳起來,人羣中卻是忽然衝出一條身影來,手中的鋼刀不由分說便是劈頭蓋臉的砸落下來,羅果兒手忙腳亂的格擋開來。那人卻是死纏爛打。羅果兒不由得大怒,一聲怒吼,一下便將那人的兵器砸飛出去。
但那人卻是不依不饒,身子不退反進,欺身而上,兩條胳膊就像是兩條鐵索一般。牢牢的抱住了羅果兒的腰身。
羅果兒大驚失色,反轉刀柄,在那人的身上猛擊,那人隱約發出一聲悶哼,但雙臂卻是絲毫沒有鬆懈的意思。
此時,身在半空的霍五已經扣動了手中手弩的機簧,三支弩箭發出輕微的聲響。離弦而出。
此時的霍五,距離皇太極已經不過十步之遙,弩箭帶着尖利的風聲質樸而來。兩名貼身侍衛本能的上前以身體掩護,胸口瞬間各自插上了一隻明晃晃的弩箭,軟軟倒地。
但他們身後的皇太極卻同時發出了一聲痛呼,這一聲痛呼讓衆侍衛和羅果兒魂飛魄散,扭頭看去,皇太極的肩頭卻是也插上了一支弩箭。嘴角頓時沁出血跡來,整個臉龐都有些扭曲。
羅果兒大呼一聲,膝蓋上頂,一下子便將抱着自己那人頂飛了出去,那人身在半空,蘇沫兒卻是淒厲的叫出聲來,因爲那人正是自己最牽掛的齊穆賽。
霍五輕飄飄的落下來。腳尖剛一接觸地面,身子卻是滴溜溜一轉,手中的青鋒劍便是劃破了兩名侍衛的咽喉,去勢未絕。目標還是直撲皇太極。
而羅果兒擺脫了齊穆賽的糾纏,虎牙刀馬上擋住了霍五的去路,霍五雖然急切,但卻是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侍衛們簇擁着皇太極向大門處退去。
這個時候,任何人都沒有注意到,一直沒有動作的多爾袞卻忽然動了起來。今日的局面,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多爾袞早已經沒有了其他的選擇。
多爾袞揮刀向前,侍衛們卻是有些慌亂,皇太極雖然今日擺明了是對付多爾袞和大玉兒,但到現在卻是未曾下達抓捕或者格殺的命令,在此之前,多爾袞那便是身份貴重的睿郡王,誰敢傷了他的性命。
就趁着侍衛們這短暫的猶豫和混亂,多爾袞一連砍翻了三名侍衛,而此時,宮裡的某處也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直衝天際,四下裡更是傳來了隱隱約約的廝殺聲,這樣一來,皇太極身邊的侍衛更是慌亂。
永福宮外的侍衛們卻是莫名其妙,永福宮中多爾袞不過區區數人,皇太極身邊卻是足有百餘人,如今,城內、宮內煙火四起,也不知發生了什麼樣的亂子,皇太極卻是遲遲沒有命令下達,這些侍衛們也不敢擅自行動,只能心急火燎的等待。
多爾袞就像一頭猛獸,上來便驅散了皇太極的侍衛,皇太極驟然遇襲,巨痛之下,剛剛已然昏了過去,被兩名侍衛攙扶着向後退卻。
多爾袞砍翻兩人,皇太極失去扶持,摔倒之後,這才清醒過來,睜眼看去,卻是一身浴血的多爾袞站在自己的面前,自己眼前赫然便是他的刀刃。
衆侍衛們投鼠忌器,圍攏在四周不敢輕舉妄動。
皇太極無力的擡眼看看多爾袞,怒氣上涌,“你敢弒君!”說完,便是積鬱已久的獻血噴射而出,手撫胸口,顯然是因爲急怒攻心,導致舊病復發。
皇太極的面龐扭曲,另一隻手,哆哆嗦嗦的伸到懷中,摸出一顆藥丸來,卻是再沒有力氣遞到嘴邊。
這一刻,多爾袞卻是猶豫起來。
皇太極的手一抖,藥丸跌落在地,骨碌碌的滑到多爾袞的腳邊,院子裡一片死寂。
此時,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一隻繡有五彩花紋,帶有高高木質鞋跟的皮毛棉鞋擡了起來,毫不猶豫的落了下來,堅硬的鞋跟將那顆藥丸踩得粉碎。
皇太極看着那可藥丸化爲齏粉,嘴角抽動了幾下,看看那鞋子的主人,彷彿想說些什麼,但始終沒能說出口來,眼中的神采飛逝而去,手臂重重的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