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六年的三月二十九,關外滿清的皇帝皇太極在盛京暴病而亡,霍五第一時間將消息傳回了山東,朱平安仔細算算,皇太極身亡的時間竟然比真實的歷史早了一年多。和歷史上滿清最高權力處於真空時期的狀態差不多,兩個最強有力的皇位繼承人選,豪格和多爾袞,各自率領着自己的支持者,在盛京城內劍拔弩張,相持不下。
從三月底到四月底一個月的時間,豪格和多爾袞已經起了不下十次的衝突,但兩人卻都不是鼠目寸光的人,深知如果一旦開啓真正的刀兵之爭,那很可能便要重演當年蒙元時期忽必烈和阿里不哥之間的爭鬥,曠日持久不說,就連滿清自身的實力也要元氣大傷。
加上以代善、濟爾哈朗爲首的八旗貴族在其中斡旋,雖然皇位還是懸而未決,但總算是暫時停止了武力對抗。
大明總算因此得以喘息片刻,但也只是片刻而已。眼前最大的敵人已經悄然由滿清轉變爲了李自成的順軍。四月初的時候,西安失陷,大順軍在西安劫掠三日,之後李自成志得意滿的登基稱帝,國號“大順”,年號永昌,大封文武。以牛金星爲天佑閣大學士,總理朝政;顧君恩爲崇文閣大學士,吏部尚書;宋獻策爲護國軍師。劉宗敏爲衆將之首,仍爲權將軍,官封左都督,封爵汝侯;李過爲大將軍,總督老營六部人馬。其餘賀錦、劉方亮、田見秀、李巖、黨守素、袁宗第、高一功、郝搖旗等俱有封賞,就連遠在湖廣作戰的白旺都得了制將軍的官職,總督湖廣兵馬數萬之衆。
但對於賀人龍的封賞,李自成卻是甚爲頭痛。賀人龍投效以來,可以說,其作用是顯而易見的,沒有他賀人龍,孫傳庭的大軍不會敗得如此之快。也不會有這麼多陝軍的精銳投靠大順。到了如今,賀人龍麾下已經聚集超過了五萬的人馬。而且基本上都是原先官軍序列中的精銳。
攻陷通關,賀人龍當居首功,但是他卻對“魯國公”的爵位不感興趣,甚至於沒有追隨李自成進入陝西,而是自顧自的帶領着部下趁勢殺進山西,最令李自成忌憚的是,賀人龍如今根本不聽從大順軍的軍令。李自成甚至感覺到此人所圖非小,自己這是養虎爲患,又捧出了一個“張獻忠”和自己唱對臺戲。
爲此,李自成在拿下陝西之後,便迫不及待的命令劉芳亮和黨守素兩部火速進入山西,防止賀人龍大肆圈佔底盤。擴充實力。李自成親統大軍隨後而來,總算趕上了賀人龍的腳步。
就這樣,李自成以賀人龍爲先鋒,統率大軍東進,山西傳檄而定,唐通、姜瓖等大明將領望風而降。令派劉芳亮總督一路人馬從平陽經陽城,走衛輝、彰德等地。經真定北上,阻擋可能由江南而來的各路援軍。
“京師立還沒有傳召各路督撫勤王進京嗎?”朱平安翻檢着手中的一份份文稿,並沒有擡頭,而是直接開口問道。
“暫時還沒有!”陰世綱和郭追、沈名先交換了一下眼神,回到道:“阿大傳回來的消息,京師裡很是動盪,從孫督師兵敗之後,城裡便有商賈百姓紛紛南撤。但文武官員還沒有動靜。但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將資財向南方轉移!”
趙光忭補充道:“三月裡的朝議,左中允李明睿上疏建議朝廷南遷,聖上沒說什麼,但其他衆臣工無一人響應,內閣諸位也沒有一人出言,既不反對也不贊成。兵科給事中光時亨力諫誅殺李明睿,稱其是居心叵測。動搖軍心民心,很多人附議。”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提出另一個建議,由太子監國南京,同時分封永王和定王至太平、寧國兩府。”
沒等趙光忭把話說完。朱平安已經是幽幽長嘆,“不用說了,朝臣一定又是堅決不同意了!”
趙光忭點點頭,“大帥明鑑。原本朝臣中是有人贊同這個建議的,但光時亨只說了一句話,衆臣便再也不敢堅持了!”
“是何言?”朱平安很好奇。
“諸位難道要效仿唐肅宗靈武舊事嗎?”陰世綱回答道。
衆人一聽,頓時啞然。光時亨的這番話的確誅心。唐朝安史之亂的時候,唐玄宗倉皇出逃。馬嵬驛兵變之後,部分朝臣唯恐唐玄宗到了蜀中之後清算衆人擅殺楊國忠一黨以及逼死楊貴妃的事情,因此,便堅持不肯入蜀,而是保護着太子李亨逃到了靈武,不由分說,便擁立其登上了帝位,遙奉唐玄宗爲太上皇。
光時亨的言外之意便是,堅持此議的大臣們陰謀擁立太子即位,逼迫崇禎皇帝下臺。
這個罪名一說出來,還有誰再敢堅持。
因此,崇禎只能放棄對朝臣的最後一絲希望,表明自己的態度,“國君死社稷,吾將焉往!”
有這些“忠心耿耿、矢志不渝”的朝臣們在,崇禎皇帝只能守着京師這一座空城等死了,從那一刻開始,命運已經註定。
算起來,崇禎皇帝的詔書也應該馬上就會下達了,等勤王詔書一到山東,便是崇禎皇帝的最後計劃正式啓動。
朱平安預料的不錯,此時的京師皇城內,崇禎已經派人擬好了勤王京師的詔書,準備送往各地。
“江南各地的兵馬召集了嗎?現在到了哪裡?”趁着王承恩和懷德整理詔書的時候,崇禎問道。
“回稟身上,總督廬州、鳳陽的總督馬士英已經召集兩萬人馬,目前出了南京,正在向南直隸一線疾進……!”
咣噹一聲,崇禎皇帝一腳將身邊的香爐踢翻,香灰灑落一地,殿中的宦官、宮女連忙跪地請罪。
崇禎嘆口氣,疲乏的揮揮手臂,“都起來吧,朕早該想到的,朝臣無論南北,都是一丘之貉,一個月前。馬士英已經出了南京,至今仍然徘徊不前,打的什麼主意,他心裡清楚,朕的心裡也清楚!”
“聖上!”王承恩欲言又止。
崇禎搖搖頭,吩咐衆人都退出去。“大伴,這些詔書你拿去方正化那裡用印。將所有的印璽符綬都一併取來,傳召太子前來,以後,這些便由他一併保管了。太子年幼,雖然這兩年跟在朕的身邊處理國事,但歷練還是太少了些!”
“聖上寬心。南京六部齊全,史可法又是忠貞幹練之人,必然會全力輔佐太子殿下!”
崇禎皇帝苦笑練練,“史可法此人忠貞是沒的說,朕也放心,可這才幹……!太子這些年身邊也聚攏了一些人,但真正有些才幹的。也唯有楊廷麟一人而已。朕這麼多年打壓,便是爲了給太子留下一個可用之才,等太子到了南京,便以楊廷麟爲兵部侍郎,總督兵事,必然會有起色。”
一說起來,崇禎才發現要安排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他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擊着桌面。“還有山東的方岳貢,也是可以大用的幹才,太子到了山東之後,他和楊廷麟可爲左膀右臂!”
“大伴,朕命你準備的詔書怎樣了?”
王承恩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將一份早已準備好的詔書呈遞到崇禎的面前。崇禎仔細看了看,點點頭。“一併用印吧!等朱平安入京,便昭告天下,冊封朱聿鍵爲唐王,封藩福州。朱平安歸入宗族。爲唐王世子!”
王承恩心中一顫,點頭應下。
崇禎皇帝鬆了一口氣,疲倦再度襲來,揮手讓王承恩告退。
王承恩退出殿外,立刻趕赴司禮監的值房,懷德也從旁邊跑過來,將幾份早已準備好了的詔書混到王承恩懷中的詔書中,這才轉身回殿內侍奉。
王承恩用手指輕輕摩挲着那幾份詔書,心裡的一塊大石也落了地。
等到了司禮監值房,王承恩卻是有些吃驚。偌大的值房竟然是空無一人,等到了掌印太監的值房,王承恩這才發現,現任的大明內相方正化竟然在值房內自斟自飲。
“方公,您這是……?”王承恩有些驚愕。方正化往常滴酒不沾,律己甚嚴,但今日卻爲何一反常態,在當值的時間內竟然喝起酒來。
“是賢弟啊!”方正化招招手,招呼王承恩在自己身邊坐下,將書案上推擠如山的文冊,信手一推,全部推到地上,又找出一個酒杯來,爲王承恩斟滿一杯酒。
“今日這一杯,權作你我兄弟離別之酒!”方正化舉着酒杯,和王承恩輕輕一碰。
“方公說的這是哪裡話?”王承恩詫異萬分。
方正化呵呵一笑,“賢弟恐怕還不知道,愚兄我明日便要出京了?”
王承恩嚇了一跳,杯中酒險些都潑灑出來。“方公爲何這樣說,如今正是要緊時分,司禮監缺了方公如何能行?”
“皇上已經下旨,命愚兄前往保定執掌軍務!”
“啊!”王承恩吃了一驚。
“莫要吃驚,不僅是我,杜勳、李鳳翔、高時明等人都要奔赴各地掌兵。萬歲爺已經對各地督撫武官失望透頂,所以才命咱們這些體己人到各地掌兵,抵禦流寇!”
王承恩的心頭一陣黯然,方正化是個老實人,平日裡與世無爭,所想不過是安安穩穩的做好自己的差使,想不到,危局之下,連他也不能倖免。
“方公稍待,您已經上了年紀,又有一身病痛,如何能操勞兵事,我這就去聖上那裡……!”
方正化一把拉住他的手,反而笑起來,“我已經請辭了一次,如今卻是再也推脫不了了,人活百年,終究不過是黃土一抔,既然躲不過,那便盡心王事,死得其所罷了!”
方正化一飲而盡,信手將酒杯一扔,揭開身邊案几的紅綢,露出大大小小的十幾個木箱來,“印璽都在此處,想來是聖上命你來接手,這樣也好,也免得我受奔波之苦了!”
說完,方正化站起身來,衝着王承恩一拱手,“賢弟,愚兄這便告辭了,再見無期,萬望保重!”
王承恩呆呆的還禮,眼睜睜的看着方正化慢慢走出值房,身影慢慢隱入迎面而來的萬道霞光之中。胸口像是憋了什麼東西,讓他萬分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