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州,原爲河南總兵許定國的轄地。許定國,天啓初年,便在登萊督師袁可立麾下效命,之後參與到河南平賊事宜中,接替陳永福成爲總兵的時候,已經是七十歲的高齡。但此人卻是心機深沉、極富野心之輩,早已在暗中與闖軍大將劉洪起、劉汝奎暗通款曲。前些日子,更是密謀將孫傳庭留在河南的總兵大將高傑誑到睢州來,秘密殺害,以作爲自己的晉身之資。
然而這些事情卻是山東軍情處獲悉,嶽錦峰率領兩萬大軍進入河南,奉朱平安的命令從側翼支援孫傳庭的北伐之軍,張大狗也就是如今的張定邊率領部分騎軍從旁協助,星夜奇襲睢州,將許定國斬殺。睢州一線也就成了山東軍的地盤。
高傑得脫大難,對於張定邊自然是感恩戴德,目前他和郭從寬駐軍在歸德府一線,和山東軍互相配合,倒也是相得益彰。
虎大威風塵僕僕的趕到睢州,但心中卻是沒有半分的喜悅之意。自從進入河南之後,北伐大軍的行程和處境便是一波三折、困窘異常。虎大威曾和朱平安出生入死,對於他抗擊滿清的堅決態度是欽佩有加,本希望兩軍攜手,共同拿下中原之地,藉着便可以攻略河北和京畿。但山東軍的動作卻是讓虎大威趕到難以理解。
嶽錦峰、張定邊坐擁兩萬精銳卻徘徊在睢州一線,不僅和高傑、郭從寬眉來眼去,對於戰事卻也是根本沒有什麼實際的動作。孫傳庭、史可法多次派人聯絡。就連虎大威也多次來到山東軍中勸說,但成效卻是甚微。在虎大威看來。這一次,山東軍似乎並沒有和北伐軍合兵一處,共同北上的打算,到底是爲了什麼,孫傳庭和史可法也須心中清楚,但虎大威這樣的武人卻是根本無法理解。
但現在,孫傳庭、虎大威包括史可法已經沒有別的選擇,如今在河南。唯一有可能救援他們的,便是嶽錦峰的山東軍。
虎大威隨行只帶了幾十名親兵,被山東軍引入睢州城內。臨來時,他還特意請正在歸德府的高傑、郭從寬,以及孫傳庭軍中的河南巡按陳潛夫、河南布政司右參政,也就是袁可立之子袁樞一併前來,希望能以這些人的力量說動嶽錦峰前往鹿邑救援。
城門處。張定邊便早早的等候在此,衆人一一見禮,進入城中。虎大威爲了此行,還特意思慮了一些主意,在沿着城內東西通衢大街入城的時候,走過鎮襄樓到達兩座袁尚書“三世司馬”大石牌坊下的時候。虎大威特意下馬。虔誠的祭拜一番,由此這才推出袁樞其人。他知道,山東軍中不少將領,包括朱平安本人在內,對於曾經巡撫登萊的袁可立都是尤其的崇敬。或許袁樞的到來,也能成爲說服山東軍的一顆重要砝碼。
叩拜完畢。衆人又是着意遊覽觀賞了一番袁可立好友的同年摯友董其昌的書法大作,這才進入到“尚書府”的大門。目前,嶽錦峰便將這裡作爲軍帳所在,總督河南戰事。
到了此處,奉上茶水點心,張定邊素服角帶,未着盔甲袍服,也未曾攜帶兵刃,陪着衆人吃茶談天。
“虎將軍卻是來的不巧,闖軍大舉向東進犯,嶽都督卻是奉命前往考城一線拒敵,昨日剛剛帶領大軍出發。”
虎大威等人都是眉頭一皺,怎麼會如此之巧?一行人剛剛來到睢州,嶽錦峰卻是去了考城迎戰闖軍。這分明便是不願和衆人見面,免得爲難的做派嘛。
虎大威也顧不得什麼繁文縟節,當即便直接說道:“兵事緊急,如今左夢庚反叛,率領十餘萬大軍兵進河南,竟然從背後向我軍發動突襲,使我軍腹背受敵。定北伯和史閣部是奉皇命出師北伐,與山東軍都是天子之師,今次我來,便是向山東軍求援來了。盼望貴部能從速發出援兵,以解危難!”
張定邊也是犯了難,“這如何是好?嶽都督統領主力北上考城,如今我這裡不過是留守的三千兵馬,駐守睢州已經是勉爲其難,要是再南下增援鹿邑,那恐怕有些力有未逮啊!”
虎大威當時便是一股怒火直衝頭頂。張定邊是個什麼人,他一清二楚。他兄弟兩人都是朱平安的親兵出身,自打鳳陽時便隨侍左右。鉅鹿一戰,他的兄弟張二狗爲國殉難。兩兄弟卻都是目不識丁的軍漢。今日坐到此處,他卻是一副文縐縐的做派,顯然是早已背了一套說辭,專意爲了推脫之用。
但如今是求人來了,虎大威便是想發火也只能強忍下來。因此不動聲色的向着高傑使了個眼色,讓他從旁在幫着說些好話。
高傑卻是顯得有些無奈,但迫於虎大威的面子和官位,他也不敢不應下來,但剛想說話,擡頭卻是看到張定邊一雙冷冷的眼神直射過來,心中便是一顫,到了嘴邊的話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旁邊的陳潛夫和袁樞得了虎大威的暗示,當即便要開口。但張定邊卻是根本沒有給他們開口的機會。
張定邊站起身,看似不經意的走到門邊,迴轉身向着虎大威一拱手,“虎將軍,我家大帥有命,鹿邑小城,不可堅守,定北伯和史閣部若是率部前來歸德府、睢州一線,我軍自然可以衛護萬全,無人可以在我山東軍眼皮子底下傷害到諸位的兵馬分毫。”
“不過,如今朝中對我山東軍的攻訐甚多,未免瓜田李下,我山東軍無法向豫南一帶靠攏。其中的難處請虎將軍和諸位體諒。大帥也曾明言,但凡是北伐大軍的中的諸位,來到我山東軍地界,便不要再回去了。如今左夢庚勾結劉良佐、黃得功之輩,軍勢浩大,單憑河南的這些兵力,絕對無法相抗,便請諸位在此耐心等候,不日我山東大軍便會南下,到時候,再與諸位一起剷除奸佞,以正國統!”
說完,張定邊也沒打招呼,徑直一個箭步出門而去。
就在衆人面面相覷,摸不着頭腦的時候,廳堂周圍卻是忽然出現了無數的人影,就連大廳的房門也被突然從外邊關上,藉着便是數個軍卒用木板將門窗等處都是給嚴嚴實實的封閉起來,“乒乒乓乓”的甚是熱鬧。
等到封閉完成,虎大威衆人這才明白過來,高聲叫罵着便向大門處跑去,但到了門邊,透過縫隙向外看去,衆人卻是忽然閉上了嘴巴。
院子裡,數百名山東軍步卒盔甲鮮明,刀槍在手,面對着大廳整齊列隊,個個面無表情,一派凜冽肅殺之氣。
“諸位請放寬心!”張定邊的聲音再度傳來,他負手站在門外的臺階上,背對着大門,“大帥有嚴令,誰也不敢傷了諸位分毫!只是這些天,便委屈諸位在這廳中暫居數日。等到一切都有分曉之時,嶽都督和老張我自會向諸位請罪!”
“張大狗!”高傑等人戰戰兢兢,不敢說話,虎大威卻是大聲怒喝起來,“朱平安曾與定北伯並肩作戰、生死與共,如今國家陷入危難之中,朱平安卻是要做縮頭烏龜了嗎?”
張大狗長長嘆息一聲,“虎將軍這話就有些偏頗了,我家大帥對朝廷忠心耿耿,如今在南京的那些事情你們也不是不清楚。天子繼位,我家大帥是定策第一功臣,可如今卻是朝不保夕。捫心自問,假以時日,定北伯便會放過我家大帥嗎?就算他不願意,天子的詔旨他敢不遵從嗎?國戚的身份容許他違抗聖旨嗎?”
這番話一說出來,虎大威頓時語塞,再也找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我家大帥的難處,望諸位體諒!”張定邊撂下一句話,轉身下了臺階,揚長而去。
走到院落的大門處,張定邊衝着大門邊的幾個身影一拱手,“都督,都辦好了!”
本應出兵考城的嶽錦峰卻是從陰影中走了出來,身邊是幾名心腹將領,還有軍情處的沈名先。
嶽錦峰冷着臉看看院中的廳堂,又側耳聽了聽虎大威在廳中的大呼小叫,不禁一皺眉頭。
“真是憋氣,竟要聽這莽夫的叫罵,我嶽錦峰也是堂堂的八尺之軀,今日之事辦的卻是窩心!”
沈名先一笑,“都督勿要氣惱。都督身負重任,總督河南戰事,這是大帥何等的信任!眼前,左夢庚大舉進兵河南,目的便是爲了消滅孫傳庭和史可法的北伐之軍,以配合馬士英等人在南京的起事。這些與我山東軍無關,咱們沒有必要攙和進去!”
沈名先看看院中封閉的廳堂,目光中的凝重之色越來越是濃烈。“朝廷對大帥忌憚甚深,天子、東林、各鎮都不願意讓大帥直入中樞。真是有朝一日,他們羽翼已成,咱們便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了。這次他們內亂起來,卻是咱們的良機,還請都督一定要體諒大帥的苦心!”
嶽錦峰對於沈名先卻是不敢怠慢,當下便鄭重還禮,“下官是大帥一手提拔,沒有大帥,哪兒有下官的今日。先生確是嚴重了,下官剛剛也只是想到那孫傳庭也算是大明有數的良將,如今卻落得如此困局,不免有些可惜!”
“都督切記!”沈名先加重了語氣,“北伐諸將,誰都可留,包括史閣部都可以留下,但孫傳庭卻是萬萬不能任其做大。剛剛張指揮使的一番話,雖然直白,卻是字字都說到了點子上。孫傳庭是義興皇帝扶植起來的一把刀,要是讓他磨得鋒利了,必然會讓咱們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