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動到關前三百步的時候,那些所謂的“虎蹲炮”再度高高揚起炮口,衝着關城上連續射擊兩輪,這一次的效果便遠超剛纔,炮彈集中城牆的垛口,四濺飛射的彈片讓清軍士卒一陣驚呼。
城下的一頭進發的新軍火炮教官格林卻是跳起來歡呼。這種戰術對他來說完全是破天荒的頭一次,明軍中裝備的這種虎蹲炮,其實正是由戚繼光根據以往的白衣將軍炮改造而來的。在對陣倭寇的戰爭中,尤其是在山嶺縱橫的地形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連山關依山而建,主城居高臨下,加之道路狹窄,明軍中的火炮部隊已經難以發揮火力的優勢。而何長水改造的這種獨特的虎蹲炮卻正好可以派上用場。以往的虎蹲炮工藝製作粗糙,火炮膛壓不夠,因此只能在一百五十步之內使用,但根據朱平安的要求,何長水和孫和鼎卻硬是將火炮的射程提高到了四百步開外。由此帶來的改變,便是炮口直徑和炮身長度較之以往虎蹲炮都要提高了一些,但卻依然適合步卒和騎兵攜帶。
也由此,李定國制定了這個匪夷所思的計劃。首先由火炮部隊裝備特製的火油彈,造成城中守備部隊的混亂,接着由格林在步卒的掩護下,帶領部下逼近到城垣近處,對主城城關進行轟擊。而三百步額距離,則正是滿清弓矢達不到的距離,更何況,經過幾日的血戰,早已查明清軍的滾木和礌石已經用盡。
看着手下的炮兵歡天喜地的調高射擊角度,不亦樂乎的衝着城頭一陣猛轟。格林卻是呆愣了片刻,猛然一拍自己的腦袋,“上帝,如此近的距離。還用得着轟擊城頭嗎?”
城頭上的碩詹早已經看到格林等人在城下的一舉一動,對於明軍雖然並不猛烈,但卻炮炮直達自己的軟肋之處卻是無能爲力。從皇太極着手修改軍制改變戰法以來,清軍一直遵循的便是步、炮、騎三兵種聯合,對於火炮的應用,始終堅信並實踐的就是重炮一系。卻是完全沒有想到,以往明軍這種品種繁雜、樣式花哨卻不實用的火器竟然會有這樣的用途。
眼睜睜的看着明軍逼近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肆無忌憚的發射火炮,清軍卻是束手無策,從那一刻開始,碩詹便知道,連山關的陷落就在今夜了。
何洛會、阿哈尼堪等人應該已經在佈置撤軍的事宜了,那麼留給他碩詹的時間也不會太多了。他能做的,便是竭盡全力的爲主力多爭取一些時間。如此而已。
“獵戶還有多少人?”滿臉黑煙的部下點算了一下人數,“大概還有六百餘人!”
“讓他們出城吧,不要開城門,目標就是城下的那羣明狗,我不管他們用什麼法子,就算剩下一個人,也要阻止他們再度開炮!”
“嗻!”
號令一出,頓時便有幾十條長繩順城而下。城頭的披甲人守卒中,便有數百人高聲嚎叫着攀附長繩下城。這些人身上的獸皮戰甲粗劣不堪,但卻是充滿鬥志,即便是頭髮已經被燒的焦黃,依然透出一股子悍勇嗜血的氣息。
滿清軍中以紅甲、白甲爲精兵,各旗三百人爲一牛錄、五牛錄爲一甲喇,五甲喇爲一固山。真正的白甲精兵其實不過數千人。現在大部分都跟隨入關大軍南下,其中一部分還加入了護軍營,擔負着滿清皇室的保衛職責,留守在關外的,少之又少。
而披甲人駐守寧古塔苦寒之地。戍守邊疆,絕大部分其實都是各族各部歸降的兵卒。這些人居於苦寒之地,耐力、體力以及戰意其實並不遜色於白甲精兵,而其中的佼佼者便被稱爲“獵戶”。
說是獵戶,其實他們狩獵的對象就是人而已。這些披甲人長期與北方的異族遊民作戰,經驗豐富、手段老到,雖然欠缺的是大兵團作戰的協同配合,但個人戰力如今在關外絕對是首屈一指的。
多爾袞自幼從軍,十四歲便上陣殺敵,曾被稱爲“薩哈達”,意指“獵人的首領”,便是形容他的豐碩軍功,由此可見這些“獵戶”在清軍中的地位和戰力。
“獵戶”們腳一落地,便不約而同的取下了背後的長弓,雙腿卻是一刻不停的衝着明軍的火炮陣地殺來。邊跑便將箭囊中的鐵製重箭取出,雙腳疾奔,雙手卻是配合的相得益彰、迅捷無比。眨眼之間,就在奔出幾十步之後,數百名“獵戶”已經完成了張弓搭箭的動作。
格林也已經看到順城而下的清軍士卒,隨即便明白了清軍統帥的意圖。可他只是火炮兵的教官,雖然本人也有一定的戰力,但並未指揮過明軍部隊作戰,因此身邊雖然還有五百多人的明軍士卒守衛,一時之間卻是不知道該如何調動。
此時,身邊的一名明軍軍官卻是站起身來,“格林教官,您只管指揮火炮繼續轟擊目標即可,其餘的事情交給我們!”
格林眨眨眼睛,一眼便看到了那軍官胸前佩戴的一枚虎頭鋼牌。格林在明軍中也呆了好幾個年頭,自然認得這種精緻的鋼牌胸章所爲何物。那是山東軍中講武堂出身的軍官的標配,還有他們腰間佩戴的一柄百鍊短刀,那都是講武堂合格畢業之後由朱平安親自配發的。鋼牌胸章和短刀上面都鑄有學員的名字。而其他的普通軍官和士卒也只能擁有木製的腰牌。
格林看的清清楚楚,那軍官的胸章上赫然刻着“張繼祖”三個字。
張繼祖和武子牛跟隨李定國來到遼東,武子牛因爲勇力過人,已經調至曹變蛟的麾下。張繼祖起初是在李定國身邊擔任參謀一職,攻克復州四衛之後,升金州衛兵馬指揮使,之後便在金州招募、整訓新軍。此次也是奉命帶領金州八千兵馬跟隨李定國一起北上。今晚攻打連山關,張繼祖所部便是作爲先鋒兵團使用。
所以,保護格林的輕型火炮分隊進攻城關的任務便落在了張繼祖的身上。
李定國當年帶至遼東的山東軍老卒不到萬人,這些年的征戰,老卒也死傷不少,這次進攻盛京所帶領的大多是組建不久的新軍,戰力還需要通過戰火的淬鍊才能夠得到顯現和提升。
李定國拔出腰刀,一聲令下,麾下士卒已經整齊劃一的豎起隨身攜帶的盾牌,在火炮陣地前佈置起一道屏障來。爲數不多的火銃開始轟鳴,給披甲人帶來了一些傷亡,但卻不能阻止他們前進的腳步。
披甲人大隊迅速逼近,隨着距離的縮短,鐵製的重箭也紛紛離弦而出,帶着奇異的風聲呼嘯而至。剛開始的時候,盾牌還能抵擋重箭的襲擊。但隨着距離越來越近,重箭的威力也隨之顯現,一些重箭的箭簇竟然穿透了絕大部分木製的盾牌,就連鐵製的盾牌也難以防護周全。
明軍中不斷有士卒中箭倒下,立即便有人員補充到位置上去。格林一邊緊張的看着明軍士卒的防禦,一邊命令麾下四門火炮統一瞄準連山關的城門進行集中轟擊,其餘的火炮則挑選射程之內的城頭重炮進行轟擊,拔除可能對攻城大軍造成影響的火力點。
披甲人終於來到了近前,面對這嚴絲合縫的盾牌陣,他們甚至連腳步都沒有半刻的停頓,就這樣一股腦的撞了上去。明軍的盾牌陣面對着如此的衝擊,開始有了退後的跡象。披甲人手中的武器齊齊的落了下來,刀斧相加,木屑四濺。鐵製的長槍擠出盾牌間的縫隙,像毒蛇一般鑽了進來,措手不及的士卒痛哼一聲,便被槍尖刺中。
張繼祖卻是沒有向前,帶着二十多名親衛始終站在盾牌陣後,“長槍手、刺!”
嘹亮的聲音呢這才讓士卒們驚魂稍定,將官就在身後,親衛的鋼刀可不是擺設,退後只能是死路一條,前進纔有可能死中得活!
對於熟悉的號令,士卒們的身體已經養成了一種本能的反應。盾牌的縫隙間,後排的士卒們整齊劃一的將長槍捅了出去,在“收”的命令發出時,猛然後撤,槍尖帶起一連串的血花和碎肉。
溫熱的鮮血濺在臉上,讓士卒們的心頭在顫慄的同時,身體中隱藏的戰意和血性也在同一時間被完全的激發出來。此後的戰鬥,開始變得有節奏起來,一刺一收,悍勇的披甲人“獵戶們”就像是遇到了一個縮成團的刺蝟,面對渾身的尖刺,竟然無處下嘴。
剎那之間,明軍士卒的盾牌陣開始向前逼近,但就在這個時候,披甲人中間的陣型卻忽然出現了一些鬆動,數名身材高大、精赤着上身的“獵戶”穿過人羣,猛然來到盾牌陣前,燈火之下,張繼祖的心不僅一沉。
這些獵戶的手上高舉的都是重達數十斤,甚至是百斤的鐵錘,他們艱難的揮舞起來,鐵錘重重落下。插滿重箭、佈滿鮮血的盾牌,霎時間四分五裂,變成了碎片。
十幾名明軍士卒的被鐵錘砸中,連慘呼都沒有發出一聲,便被撞擊出去,口吐鮮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