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明,朝陽在東方天際露出一線曙光,整個天地之間都籠罩在一片半明半暗之間,歡叫了一夜的蟬鳴和蛙聲也暫時消停下來,守城的軍卒這纔有了難得的修葺時間,一個個躲在城頭的垛口之處,享受着難得的清涼和安靜。
鄭森出兵迅捷,但對於莆田的防守卻是極爲重視,楊朝棟作爲鄭軍的老將,沉穩持重是有名的,得了鄭森的千叮嚀萬囑咐也自然不敢大意。
天還沒亮,已經派出自己的親信前往四門查看守軍,城外的江口鎮等要塞更是派出了人手。而他自己則一大早便起身,前往拱辰門巡視。
作爲鄭軍的老將,對於羅汝才麾下的這些降軍自然沒有好臉色。要不是羅汝才曾孤軍守衛潛山防線,爲當時鄭軍全面從湖廣撤軍爭取了時間,恐怕現在在鄭軍之中很難有立足之地。
即便是如此,楊朝棟依然對羅汝亮沒有什麼好臉色。在他看來,這些流寇就是些喂不熟的喪家之犬,根本毫無信義可言,只要是爲了活命、爲了富貴,投靠誰對於他們來說都沒有什麼區別。要不是如今鄭森麾下兵力匱乏,絕不會用這些人來鎮守莆田這個最後的老巢。
就在拱辰門的守衛兵馬中,楊朝棟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手,全方位的監視羅汝亮的一舉一動。羅汝纔跟隨鄭芝龍一直都在南平一線,現在生死不知,一旦有變,這羅汝亮還不知道會耍出什麼花樣來,所以楊朝棟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就在剛纔,心腹之人匆匆來報,夜半時分。羅汝亮偷偷送了幾個人出城,這一來,楊朝棟便是無論如何也安睡不了了。一大清早,便帶着數百名親衛和幾名心腹將領前來拱辰門,調防是一定的了,關鍵是不知道羅汝亮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好在鄭森走之前已經授予他臨機專斷之權,就算自己殺了羅汝亮,鄭森也不會說什麼。
城門處羅汝亮的守軍並不多,他的主力兩千多人如今都還在吉祥坊外的軍營之中,那裡都已經派上了自己的兵馬監控,弄不出什麼亂子來。只要拿下羅汝亮,問個清楚,抑或是一刀殺了他,拱辰門便可以兵不血刃的易主了。至於有沒有殺錯,羅汝亮是不是真的動了什麼歪腦筋,那就和他楊朝棟沒有干係了。
他楊朝棟要確保的是,整個莆田的安全和朱聿鍵一家還在掌控之中。
將要到城門處,守軍便已發現,藉着火把的光亮看清楚了楊朝棟一行人,守軍士卒絲毫不敢阻攔,羅汝亮得到消息後。也匆忙從城頭上一路小跑着下來。
“楊鎮撫,這一大早的。您怎麼過來了?”羅汝亮說話小心翼翼,一邊拱手施禮,一邊仔細查看楊朝棟的神色。
“無妨!”楊朝棟揮揮手,不經意間卻是向自己手下投去一個眼神,手下人立刻散開,將羅汝亮和幾名親兵緊緊的圍在中間。
“如今福建兵荒馬亂。清軍近在咫尺,本官也是放心不下,所以特意來查看一下城防?昨夜可還安穩?”
“一切平常!”羅汝亮的回答心不在焉,眼角的餘光卻在偷偷的警惕着身邊逐漸逼近的楊朝棟親兵。這樣的表情,更讓楊朝棟坐實了心中的懷疑。
楊朝棟頓時有些不耐煩起來。也懶得和羅汝亮再次有一搭沒一搭的演戲,索性一揮手,“奉伯爺軍令,拱辰門調防,羅汝亮昨夜偷放來歷不明之徒出城,拿下問罪!”
親兵們一擁而上,頓時將羅汝亮等數人按倒在地。羅汝亮也不反抗,任由他們解下自己的佩刀,反剪雙手跪伏於地。
看着羅汝亮被生擒,楊朝棟輕鬆了不少,剛要發號施令,讓自己的人接管城防,但耳邊卻是聽得“嗖”的一聲輕響。還沒反應過來,咽喉處卻是一陣冰涼,鮮血便隨着嘶嘶的破風聲噴涌出來。
楊朝棟大驚失色,但此時卻是喊不出聲音來,丟掉了兵刃雙手盲目的去按脖子上的傷口,但卻是一切徒勞。耳畔的弓弦響聲此起彼伏,四周的民房房頂上卻是赫然出現了無數的黑影。
那些人影也不說話,手中卻是一刻不停的彎弓射箭,楊朝棟帶來的三百多人措不及防,一輪箭雨之後,便開始四散奔逃,但街頭巷尾之中卻是殺出來數之不清的黑影,刀光劍影之下,這些親兵頃刻間便屍橫就地。
按着羅汝亮的幾名士卒早已經被羽箭射翻在地,羅汝亮擦擦額頭的汗水,慢慢的站起身來,廝殺聲持續了不到一盞茶的時分,街巷中便再度回覆到了平靜之中。黑影們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來來往往,將地上的屍首拖到了街巷身處。
楊朝棟雖然被射中了要害,但一時之間卻是偏偏無法立刻就死,躺在地上眼睜睜的看着面色冷峻的羅汝亮走到自己的面前,口中不斷的發出“嗬嗬”的聲音,身體也抽搐起來。
羅汝纔看着楊朝棟的模樣,也不說話,但楊朝棟的耳中卻是分明又聽到了一種奇特的聲音,那是軍中的號角聲。目線所及之處,羅汝亮的手下們已經手忙腳亂的打開了拱辰門,緊接着地面便開始劇烈的震動起來,大批的騎兵由遠及近殺進城來。
楊朝棟內心絕望之極,歇斯底里的大喊一聲,用盡全身的力氣反手拔下頸部的羽箭,頓時氣絕身亡。
“好好葬了他!”羅汝亮吩咐一聲,轉身快步來到城門處,恭恭敬敬的站到路旁。不大會的功夫,隨着入城的滾滾鐵流,數名身穿明軍鎖子甲的將官便縱馬來到身旁,其中一個頜下留着短鬚的白麪瘦削將官高聲問道:“可是羅汝亮將軍?”
羅汝亮連忙躬身答話,“末將正是羅汝亮,奉王爺將令,將莆田城獻於王師。如今陛下、皇后娘娘、秦王以及一應重臣都在城中,如何行事,請將軍調遣!”
那將官微微一笑,跳下馬來,雙手虛扶,“羅將軍客氣了,本將張名振,乃是王爺駕前軍機處行走,目下總督閩粵兵事。日後還請將軍多多賜教啊!”
羅汝亮連稱不敢,心中卻是吃驚不已。朱平安麾下的軍機處,總攬山東軍軍政要務,簡直就是一個縮小版的大名內閣,其中盧象升、楊廷麟、陰世綱等人都是山東軍中的宿老,可張名振和張煌言兩人卻是山東軍中的新貴,雖然品級不高,但地位卻是尊崇無比,就連山東軍中的老將約錦峰、仇澤等人都難以比肩。朱平安竟然將他麾下的愛將和心腹派到福建來,由此便可見他對福建戰事的重視,羅汝亮在張名振的面前怎敢託大。
張名振入城之後,便請羅汝才帶路即刻前往拜見朱聿鍵。
朱聿鍵自從到了莆田之後,便寄居在鄭家在城中的別院,就連黃道周、方岳貢等人也都在此。
一大早,院門便被敲得震天響,宅院中的鄒靖等人膽戰心驚,都以爲是城中的士卒起了兵變,因此,戰戰兢兢的拿了刀槍棍棒,一個個嚴陣以待。
等到外邊的兵馬將院門撞開,這些人卻都傻了眼。眼前闖進來的兵馬卻是山東軍的模樣,熟悉的黑盔紅纓,讓鄒靖等人恍若在夢中一本,良久這才哭出聲來。
這大半年來的顛沛流離實在是有百般滋味在心頭,如今乍然間見到山東軍的士卒,就連黃道周這樣的老臣都是驚喜交加,情緒難以自控。
張名振與這些人一一見禮,溫言撫慰,便要求拜見隆武皇帝朱聿鍵。朱聿鍵一家得了消息,也連忙從後宅中跑出來,看到山東軍的甲冑、旌旗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張名振連忙跪倒相勸,“陛下勿驚,如今王師已到莆田,末將奉睿王將領,由海路兵進福建。逆賊鄭芝龍投效滿清,已經是遭到天譴,死在了南平。臣也準備了海船和護送兵馬,陛下即刻便可以登船,返回山東。睿王殿下目前正在山東前線督戰,一時之間不能親至,還請陛下寬宥!”
張名振的這些話卻是讓朱聿鍵臉上發燒,囁嚅了兩句問道:“未知愛卿率幾何兵馬入閩啊?”
“回稟陛下,臣率領三萬陸師於平海衛登陸,一路殺奔至莆田。施琅將軍率領兩萬水師繼續南下,擬在廈門登岸進軍!”
“才五萬兵馬?”朱聿鍵一時間有些猶豫,“會不會太少了些?清軍在福建便有十餘萬之衆,鄭軍各部也有幾近十萬之數,我王師才區區五萬兵力,會不會太單薄了些?”
張名振一笑:“陛下請放寬心,各路援軍不日之內便會攻入閩地,吳三桂所部不過是烏合之衆,萬難抵擋我大明天軍!只是目前鄭森還在於鄭彩交戰,之後如何處置這二人,還請陛下示下!”
說着,張名振偷眼看看朱聿鍵。
朱聿鍵思慮了片刻,“鄭芝龍投清,是爲國之逆賊,但要不是鄭森一力相救,恐怕朕早已成了清軍的階下之囚。鄭彩此人也算識得大體,對於這二人,還是網開一面吧!”
張名振沒有絲毫猶豫,當即點頭答應下來,“臣謹遵陛下旨意!”但嘴角卻是在不經意間泛起一絲冷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