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入關之時,前後共有二十三萬大軍,其中真正的八旗精銳就有十二萬人,其餘的則包括了遼東漢軍、錫箔部、蒙古諸部、哈薩克、明阿特、達翰爾、鄂倫春、鄂溫克各部族的僕從兵馬,此後隨着戰事規模的擴大和戰線的拓展,又陸續從關外抽調了數萬兵馬入關,但即便是如此依然不能滿足戰事的需要。到了順治皇帝登基之後,迫不得已開始組建綠營,同時頒佈詔令,言明“有願入滿洲者,即入旗內”,大批選拔漢人將官和驍勇士卒進入滿洲八旗,兵力匱乏可見一斑。
在調集軍隊大舉入關的同時,滿清也從關外掉級滿漢各族百姓充實關內,只不過由於關外的戰事爆發和關內形勢的逐漸嚴峻,最後纔不得不停止下來,到了清廷不得不從京師撤離的時候,實際上遷入關內的關外百姓已經達到了四十餘萬人。
而此次多爾袞在京師大變之後,倉促決定北返,便是將這數十萬各部族的百姓全部放棄,丟給了明軍處置。甚至是將領、官員的家眷也有很多都留在了京師,在他看來,這也是不得已的辦法,老弱婦孺和百姓留在軍中,只能拖慢大軍的行進速度,爲了能給八旗保存一些種子,他也不得不壯士斷臂。
北返的清軍共計有十萬之衆,除了皇太極、順治的嬪妃後宮女{?眷,其餘的幾乎是清一色的男丁。多爾袞當初立下的標準,“從十五歲到五十五歲的男丁一律從軍”,實際上執行起來卻是不得不突破了這個界限,清軍中隨處可見十一二歲的少年和將近六十歲的老漢,這些人已經被強徵入伍,即便是戰力可以忽略不計。但至少可以當做炮灰來使用,爲真正的精銳爭取生存的空間。
撤出京師之後兩天,各部族的兵馬已經紛紛離散,其中也包括了與滿清休慼相關的蒙古科爾沁部以及漠南蒙古的各部,他們已經對清軍失去了所有的信心,再者說。如今的蒙古草原也是處處烽煙,他們心中還在掛念着自己的族人和地盤,因此迫不及待的離開了清軍,火速向北方草原撤退。
離開京師的第五天,清軍人數驟減到八萬人。隨軍的糧草也消耗殆盡,沿途清軍還控制的城池也無法供給這麼一支規模大軍的日常消耗,各地的民軍更是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頻頻突襲小隊的清軍人馬,清軍士卒爲此叫苦不迭。
隨同清軍一起撤退的還有原崇禎朝廷的一些降臣。以大學士馮銓爲首。馮銓今年已經五十三歲了,身子骨大不如前,但先降順、再降清的經歷卻使得他已經沒有了回頭路。自從投靠滿清以來,馮銓頗受多爾袞器重,不僅在大學士中名位靠前,而且還奉命修訂明史。清軍撤出京師之後,馮銓等人唯恐留在京師會受到隆武朝廷的懲處,因此不得不跟隨清軍北返。
清軍軍中缺糧。馮銓這些降官連家眷都沒能帶出來,日常的供給自然也不在重點考慮範圍之內。多爾袞等親貴大臣也沒工夫來考慮他們的生存。這些天以來。已經有好幾名上了年紀的降臣承受不住辛苦和飢餓,死在了北返的路上。
多爾袞的原意是經順義、懷柔,走密雲、灤平,進入原朵顏三衛的地域,再經由草原向特林和阿速古爾女真故地進發。但前鋒探馬傳出來消息,李定國所部在拿下錦州之後。已經命令蒙古各部人馬從西北面向北直隸一帶包抄過來,其中還有李定國麾下的朝鮮騎兵以及明軍曹變蛟麾下的兩萬披甲騎兵。如果還按照這條路線行進,勢必要和大批的騎兵對抗,而大軍的補給此時已經艱難萬分,到了朵顏三衛這些蒙古人的舊地後。那補給更是無法想象。所以,眼下只能向着山海關一線靠攏,收集各地的清軍兵馬,彙集糧草,在李定國和朱平安兩路大軍合圍之前,找準機會突出重圍。
所以,目前多爾袞只能向着永平府一線前進,至少沿途還有清軍的殘部可以支援。到達薊州之後,大軍稍作休整,薊州城內的守將雖然拼盡全力也只能是供應了一千石左右的糧食,遠遠不能滿足整個清軍的需要。
入夜時分,飢腸轆轆的士卒們便忍耐不住,開始縱馬在城中搜掠百姓的糧食和資財,城外佈防的兵馬甚至於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已經開始對周邊的村落下了手。
多爾袞兄弟等親貴對此也是睜一眼閉一眼,誰都知道如今糧草奇缺,士卒們自己有辦法弄到果腹之食,他們自然也不會阻攔,中原的江山已經不屬大清,這些百姓還都是大明的百姓,再也不算是大清的子民,清軍自然可以恢復到原先入關之前每年秋獵南下時的狀態和作風,燒殺劫掠,無所不爲。
兵部右侍郎金之俊不過三十多歲,帶着幾個年輕一點的漢官出去轉悠了一大圈,卻還是兩手空空的回來。馮銓等人棲身在薊州知府衙門後面的跨院之中,這院子經年沒有使用,早已是荒草遍地,但外面兵荒馬亂,衆人又不敢出去,因此只能在這裡暫避一時。原先帶出來的從人和家丁全部被清軍抽走當做軍卒使用,衆人都是錦衣玉食慣了的,此時卻是無計可施。
馮銓和陳之龍、周伯達等人找了一間還算完好的廂房住下,搬了一些乾草進來,總算有了牀鋪,幾個人席地而坐,眼巴巴的瞪着金之俊他們回來,沒想到卻依然是令人失望的結果。
黑暗的房間中,沒有一絲燈火,只有外面的火光映照着衆人的臉龐,衆人一陣嘆息之後,依靠在冰涼的牆壁之上,雖然仍在夏季,卻是同時感到了徹骨的寒意。
腳步聲響,原先宮裡的宦官胡荃匆匆進來,身上溼漉漉,衣襬還在不停的滴着水,臉上卻滿是喜色。“馮公,諸位大人。這後院卻是有一處池塘,水草茂盛,小的於淤泥之中找到了一些蓮藕,還有兩尾鮮魚,足夠咱們充飢了!”
黑暗中,衆人同時發出一陣歡呼。紛紛起身跑到胡荃的面前,但看着被淤泥包裹的蓮藕和滿是腥氣的鮮魚,一個個卻是又愣住了。恭順侯吳維華卻是顧不得那麼許多,從胡荃懷中搶過一節蓮藕,張口就咬,卻是淤泥入口,還沒品嚐到蓮藕的滋味,已然是哇哇大吐起來。
胡荃哭笑不得,“侯爺、侯爺。您慢着點,這還沒清洗呢,如何能夠食用?還有這魚,總要洗剝乾淨,煮上一鍋沸水滾熟了才能享用啊!”
衆人面面相覷,一時之間卻是無人會處理這些食材。
馮銓仍坐在原地,看着衆人不禁冷哼一聲,“體統、體統。諸位要麼是飽學之士,要麼便是一朝勳貴。這體統都到哪裡去了?”
衆人沉默無語,寂靜之中,一個聲音小聲說道:“我們這些人,降賊降虜,祖宗的臉面都丟光了,還哪兒有什麼體統!”
馮銓氣得渾身發抖。手指衆人,卻是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
胡荃見狀,連忙出來圓場,“馮公、諸位,這都是庖廚小事。有小的在便足夠了,諸位且稍等片刻,這些東西稍微煮一下便可食用!”
胡荃反身出門,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口破損的行軍鐵鍋找到一些乾柴,將火升起來,不一會便將蓮藕和鮮魚煮熟,乘上一大碗,首先送到馮銓的面前。
看着馮銓嘆口氣,慢慢喝起湯來,衆人這才迫不及待的吃喝起來。不一會,鍋中的蓮藕和魚便被一掃而空。
肚子裡有了吃食,身上也恢復了一些力氣和精神。慶陽伯陳之龍和歸寧伯周伯達都是原大順朝掛名的寧夏節度使、甘肅節度使,出身行伍,說話沒有計較,兩人彼此對視一眼,湊到馮銓的身邊,輕聲說道:“馮公,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這些天咱們跟着兵馬一起北進,也打聽到不少消息,如今連尋常的士卒都知道,這大軍是要向極北的女真故地開拔。且不說是否能衝出大明的四面合圍,就是這一路的艱辛……,恐怕也不是咱們這些人能夠承受得了的啊!這一路上,大家夥兒也都看到了,咱們這些人在他們的眼中,已經是多餘的人了,不是文官,便是年歲已高,他們是巴不得咱們自生自滅啊!”
陳之龍越說越來勁,聲音難免就提高了一些,金之俊連忙示意他小聲點。
馮銓也不說話,只是一個勁的嘆息,臉上層層的周圍扭結在一起,兩隻眼睛都藏在溝壑之中,誰也看不出他是個什麼想法。
金之俊畢竟年輕一些,聞言便派了自己的一名同僚到門口處望風,自己則湊了過來,小聲問道:“敢問兩位侯爺,是不是心裡有了什麼定策?不妨說出來大家參詳一下,如今我等都是命懸一線,一直北上的話,誰都清楚那是死路一條,現在唯有衆位齊心合力,想出一個辦法纔是啊!”
以往正眼都不看自己的一衆文官此時低聲下氣的求到面前,讓陳之龍不免有些得意。偷眼看看馮銓,這老傢伙卻是早已睜開了眼睛的一條縫,流露出探求之意。
“我和周老哥今日出去打探了一番,如今清軍也是混亂不堪,因爲沒有糧草,士卒們都是紛紛出城劫掠,城內也是刀兵四起,各部各自爲政,只要能找到吃食,誰也不會說些什麼。咱們便發現,如今這御營附近的守衛卻是鬆懈的很啊……!”
“你……!”馮銓驚呼出聲,隨即壓低了聲音,“你們二人是想要做什麼?”
陳之龍和周伯達情不自禁的按住手中的刀柄,臉上閃過猙獰之意,“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橫豎都是一個死,不如捨命拼上一把,要是能拿下幾名八旗親貴的首級,送到明軍的帳下,說不定死路也會變成活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