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篷客明顯戰慄了一下,接着便摘下自己頭上厚厚的頭套,去掉裹在臉上的汗巾,露出一張標準的歐洲男性的臉龐來。線條分明、鼻樑高挺,褐色的捲髮,雙目深邃,一雙幽綠的眼睛,在正午的日光下閃閃發光。
張二狗和一羣侍衛沒想到斗篷下竟然是這麼一張臉,“倉啷啷”數聲輕響,一柄柄鋼刀已經奪鞘而出,“保護大人!”“小心這妖怪傷了大人!”
張二狗更是斜跨幾步,搶到朱平安身前,將其擋了個嚴嚴實實。
“您看!”斗篷客滿臉無辜的聳聳肩膀,“我的朋友,您現在應該知道我爲什麼要將臉藏起來了吧!”
朱平安一腳將身前一副忠心護主模樣的張二狗踢到一旁,笑着衝斗篷客和劉小刀拱拱手,“不好意思兩位,手下這些傢伙沒見過什麼大世面,千萬別忘心裡去!”
在朱平安的大聲呵斥下,張二狗一干親兵們總算小心翼翼的將佩刀收了起來,但眼神依然是警惕無比。
斗篷客不以爲意,恭恭敬敬的衝着朱平安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節,這才和劉小刀一起坐下,劉小刀看來對此人倒是禮敬有加,很自覺的坐到了他的下手位。
“請原諒,我的朋友,您是怎麼看出我是來自於歐羅巴呢?還有您提及的格拉斯,那可是法國的小城,您居然也知道,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斗篷客一臉的好奇。他的漢話非常標準,期中卻夾雜了一些閩粵地區的口音,聽起來非常像後世常見的所謂“寶島腔”。
朱平安自得的一笑。現在可是17世紀,在遙遠的歐洲,也只有一處地方纔能產出斗篷客身上的那種香味來。那便是法國的小城格拉斯。
16世紀時,歐洲的貴族開始流行使用一種帶有香味的手套。而這種手套便是產自於法國格拉斯。阿爾卑斯山腳下的格拉斯,地處坡地,得天獨厚的自然和地理條件也使得它成爲整個歐洲聞名的“花園之都”。豐富的鮮花資源、流傳已久的製作皮具和提取香精的技術,讓格拉斯成爲“香水”這一上流社會奢侈品的發源地。
到了如今,整個歐洲的香水基本上都來自於這個小城。17世紀的歐洲人都知道,最迷人的香水一定來自於格拉斯。這一點,朱平安也很清楚。
聽着朱平安如數家珍的說起斗篷客身上香味的來歷,斗篷客不禁有些震驚了。大明沿海地區,早已經出現了來自於世界各地的商人和冒險家,但對於內陸的百姓來說,這些身形高大、雙目眼色不一的白種人還是一種令人震驚的存在。尤其是眼前的這名大明軍官竟然還知道自己所用香水的典故和來歷,更是讓斗篷客驚詫莫名。
斗篷客再次站起來向朱平安施禮,這一次,臉上的神情莊重了許多,就連一旁聽得嘴都合不上的劉小刀也站起身,跟在斗篷客的身後向朱平安行禮。
“佛郎機商團首領洛佩斯參見閣下!”“四海商會掌櫃劉小刀拜見大人!”
朱平安看着洛佩斯和劉小刀兩個,嘴角不禁透出一絲笑容。想要找些個洗錢的,沒想到竟然來了兩條大魚。聯想到王金髮之前的介紹,眼前的這兩個人的身份可以說是呼之欲出啊。
重新落座之後,下人將茶水、糕點奉上,朱平安便只留下了聞訊趕來的陰世綱,其他的人包括一班親衛則統統趕了出去。看來,今天不止能做些洗錢的交易,弄不好還能搞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好處來。
洛佩斯立刻意識到主題來了,馬上放下了茶杯,清清嗓子,便對朱平安說道:“親愛的大人,聽說您手中有一筆金銀沒有合法的手續,但又急需支應……?”
朱平安卻沒有急於回答洛佩斯的問題。如果王金髮找來的是從事海貿的豪商,恐怕這次交易朱平安至少要損失十分之一的財富,可沒想到王金髮出去轉悠了一圈,找來的卻是這麼兩個貨色。吃驚之餘,帶給朱平安更多的則是驚喜,而且是大大的驚喜。現在,看在他們的面上,朱平安就要好好合計一下準備從他們身上落下多少好處來了!
“是有這麼一回事!”朱平安招招手,陰世綱便從帶進來的小木箱中拿出一根金錠和一疊銀票放在洛佩斯的面前。“洛佩斯先生,就是這麼多東西,你給估個價錢吧,需要多少手續費,才能讓我安全的使用這些金銀!”
洛佩斯認真翻看了一下,嘴角沁出笑容,“事情不好辦啊,金錠是五十兩一枚的,扁體弧端,束腰,上有銘文:隨駕銀作局銷鎔捌成色金伍拾兩重作頭黃凱等匠人林招弟正德肆年捌月日。熔爐再鑄,耗費太大,我們也沒有這樣的設施。”
洛佩斯像是在自言自語,“還有這銀票。”洛佩斯掏出一個金絲單片眼鏡,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請原諒我的坦白。日升號和天成號,這些都是貴國山西商人在特定範圍內發行流通的。在北方地區或許有使用的範圍和必要,但在沿海一帶,未必能有多大的價值。”
“所以呢?”朱平安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擊着桌面,漫不經心的問道。“請說你的結論吧,洛佩斯先生!”
洛佩斯猶豫了一下,伸出一隻手掌張開,“所以,大人如果想要做這筆生意,我們要佔五成!”
“什麼!”陰世綱頓時便站了起來,臉上的不豫之色顯現無遺。
就連一旁的王金髮也連連向劉小刀猛使眼色,但劉小刀大喇喇的坐在椅子上,視若無睹。
朱平安輕輕笑了起來,彷彿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一般,好一陣,才勉強壓制下來。“洛佩斯先生快人快語,更是行家,一眼便看出我這些東西是見不得光的。”
洛佩斯臉有得色,和劉小刀飛快的交換了一下眼神。
“不過!”朱平安話鋒一轉,“做生意講價錢總要有來有往。沒錯,我的這些金銀是來路不正,但總不能你們說了一個價錢,我便要遵照執行,那樣也有悖於公平交易的原則。”
洛佩斯自信滿滿的看向朱平安。雖然他是一個外來人,但並不妨礙他看出身處的這個東方古國正面臨着一個前所未有的時代。北方的異族,正在不斷的壯大、磨尖自己爪牙。而帝國的內部,卻是貪腐盛行、效率低下,還有百年不遇的惡劣天氣的影響,一切都預示着這個帝國將要會有一段長期的混亂時期。
而此時,也正是像他一樣的冒險者火中取栗的大好時機。佛郎機的海軍已經逐漸失去了稱霸海洋的資格和實力,眼前的荷蘭馬車伕正在一點點的蠶食着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地盤,要不是因爲如此,他也不至於花費這麼大的力氣來和一個地方的武官來談一筆利潤不過百十萬兩銀子的生意
像這些土包子,就是要用信心和困難擊倒他們,讓他們徹底成爲自己手中可隨意揉捏的玩物。更何況,現在除了自己,有誰還能幫助到他們?
“我的價錢是……!”朱平安慢條斯理的伸出一根手指,在洛佩斯的面前一晃,“一成!”
洛佩斯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一股怒氣從心頭猛然升起,蛋撻還是一把按住幾欲暴起的劉小刀。“大人,您不是在開玩笑吧?”
朱平安一本正經的搖搖頭,“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實話實說,我原本的價位只是百分之五而已,但想了想,你們現在也不容易,更何況還是金髮的老朋友,這才忍痛出到了百分之十的價位!”
洛佩斯霍的站起身來,“大人,您這是對我們商團的侮辱,如今的大明帝國,有誰敢接一單生意,我們遠道而來是抱着極大的誠意的,但您的做法實在是讓我們很失望,對不起,告辭了!”
說完,便氣哼哼的和劉小刀打算出門就走。
朱平安趕忙站起身來,將手一擺“瞞着,洛佩斯先生,既然這樁生意談不成,不妨來談談別的生意,買賣不成仁義在嘛,咱們都是在大明的土地上混飯吃,日後總有相見的時候,何必爲了這一樁生意便鬧得如此尷尬呢?”
洛佩斯這才停住了腳步,轉身看向朱平安,但是聲音卻是冰冷了許多。
“不知大人還想談什麼生意?”
“本官麾下有一支火槍營,但無奈如今朝廷舉步維艱,欠餉不說,就連裝備也是沒了着落,所以,本官打算購進一批新式火槍,洛佩斯先生既然是佛郎機商團的主腦,想必會對這樣的生意有興趣!”
“不知道大人打算購進多少支火槍?”
“一千隻!”
洛佩斯低頭想了想,“我們商團賣給倭國大名的火槍價格是十二兩一支,並配備兩個基次的火藥。大人如果需要的話,我們可以按照十五兩一支的價格,配備同樣的火藥,並派專人指導使用。畢竟,這裡和倭國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價錢總歸會高一點!”
朱平安的臉上又露出笑容,“不,不,這不是我的心理價格!”
洛佩斯雙目圓睜,擡頭盯着朱平安,“不知大人所想是……?”
朱平安伸出五個手指,“五兩銀子一支!”
洛佩斯差點噴出一口鮮血,手指顫抖着指向朱平安,“你根本沒有誠意和我們交易,你,你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