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安等人迴歸真定大營的第二天,便傳來了定州失陷的消息,據探馬稱,韃子進城之後,城內便火光沖天,燃起的火焰照亮了整個天空,滿城軍民無一降敵,全部力戰而亡。
廖勁達總算求仁得仁,朱平安不知道是該爲他難過還是替他感到欣慰。
清軍不惜死傷的攻克定州,承擔了不小的傷亡,據說死傷達到了兩千人之多,可見攻防戰的慘烈,不過朱平安估計這些傷亡中還是以漢軍旗居多。蒙古和八旗長於騎射,多爾袞也不會拿如此寶貴的兵源去消耗,最先投入攻城戰的肯定是漢軍旗這些二韃子炮灰。
定州的存糧大大解決了目前軍中缺糧的問題,更爲可喜的是,此次虎大威、楊國柱以及宣大督標營都有不小的斬獲,範氏商行儲存在河北各地的糧草據點一夜之間幾乎被連根拔起,搶來的糧草共計有六千多石,足夠真定這兩萬多人半月使用了。
京師方面還沒有新的消息傳來,兵部對於王樸的死也沒有過多的表態,盧象昇的奏疏中寫明瞭王樸是死於戰陣之中,就算兵部知道王樸真正的死因,暫時來說也是無可奈何,畢竟盧象昇統軍在外,如何措辭,如何解釋都由他一人說了算,楊嗣昌的手伸的再長,也無法直接到軍中查清楚王樸一事的來龍去脈。
高啓潛依舊屯兵雞澤,沒有一點要開拔北上於清軍決戰的意思,以盧象昇這兩萬殘兵。還是要面對多爾袞的五萬精銳,難度可想而知。
朱平安的判斷是。目前多爾袞也即將要陷入無糧可用的窘境中,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那便是硬着頭皮繼續南下,只有消滅了盧象昇的宣大軍團,他轉道向東與阿巴泰會師纔會沒有後顧之憂,所以,楊廷麟提出的轉戰畿南三府的建議必須馬上施行,吸引多爾袞大軍南下追擊。然後利用三府之民心、地形予以擊破。
可盧象昇還是有些猶豫,他的內心中還是害怕朝廷會以畏敵不戰的名義對自己下手。死,他盧象昇不怕,可要是讓他揹着這樣一個罪名去死,那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恕我直言,督帥所慮似乎有些杞人憂天了。今時今日,形勢已經變化。楊嗣昌和高啓潛之流一意與滿清求和,本身並無錯誤,無非是要徹底解決流賊之後,再養精蓄銳與清軍決戰。但在目前來說,這個想法實在是太過一廂情願了。清軍不會坐視大明內亂被平定,流賊也不會因爲朝廷的方略而改變造反的實質。反而是白白使得百姓平白遭了韃子的毒手。流離失所。”
朱平安分析了一大通眼前的形勢,見盧象昇還是一副躊躇的神色,索性將話擺到了桌面。“大人別忘了,如今朝堂之中也有我們的人在,楊嗣昌和高啓潛再想將髒水潑到督帥您的身上恐怕也麼那麼容易!”
個性使然。歷史上盧象昇的悲劇絕對不是偶然爲之,其中盧象昇自身的眼光、想法和侷限性也是造成他個人最後兵敗身死的主要原因。朱平安做要做的。便是打消他的顧慮,使其下定決心離開真定府南下,這裡已成死地,多爾袞爲了消除後顧之憂,爭奪糧草和補給,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圍攻宣大軍團,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朱平安可不想爲了他盧象昇的一個虛名,就將自己的兩千子弟兵白白的消耗在這場沒有勝算的戰鬥中。
“督帥,當早下決心啊!”虎大威和楊國柱齊齊站了起來,連帶焦急之色。
楊廷麟則乾脆站到了大帳門口,就等着盧象昇下令他便立刻傳達下去。
一時間,帳中的四個人全將目光集中在了盧象昇的身上。衆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帳中靜的有些不同尋常。
良久,盧象昇這才恨恨的一拍大腿,“也罷!就依諸位所言!即刻整軍南下三府!”
“是!”“督帥英明!”
……
即使是拿下了定州府城,多爾袞依然是一臉鐵青,前哨的一個小隊的八旗精兵被定州守軍殺的乾乾淨淨,人頭擺在了城門前,擺明了是一種決死一戰的示威。多爾袞大軍一到,連營寨都沒有來得及紮下,便立刻開始攻城。
非是多爾袞不體恤軍力,實在是迫不得已,剛剛拿下祁州,便接到定州城內範氏商行德昌號的飛鴿傳書,定州守軍似乎發覺了他們的所作所爲,商號周圍連日來已經出現不明身份的暗探,商號掌櫃唯恐壞了大事,因此這才動用信鴿送信,催促清軍儘快向定州靠攏。
這個消息讓多爾袞悚然而驚,滿清大軍深入大明腹地,靠的是什麼,一是四處劫掠,二便是範氏商號早在半年之前便開始不遺餘力儲存的糧草。如今北直隸殘破,大明地方遭受天災,別說官府,就連農戶手中也是沒有餘糧,清軍四處燒殺搶掠,搶的的金銀財貨是不少,但卻不能拿來當飯吃,因此對於範氏供應的糧草的依賴性大大增加,這是多爾袞入關之前也沒有想到的。
定州在多爾袞心目中的位置便可想而知。據寧完我的消息,範氏商號在定州囤積了六千石的糧食,可是北直隸和河北諸府中最多的,只要拿下定州,便可以獲取支撐大軍八天左右的糧草,加上河北諸府中的糧草,足夠大軍在河北周旋半月到一月有餘。現在,忽然接到消息,說定州糧草出了問題,多爾袞如何能不心驚肉跳!
緊趕慢趕,總算在凌晨時分趕到了定州城下,卻先是斥候小隊被整隊全殲,開了入關以來的先河,令多爾袞麾下諸將暴跳如雷,接着便是與城中徹底失去了聯繫,爲了爭取時間,爭取糧草,多爾袞只得無奈的下令立刻開始攻城。
但卻沒想到,這樣一座小小的定州府城,卻耗費了多爾袞將近兩天的時間,爲此,攻城的漢軍旗損失慘重,足足兩千人倒在了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城腳下。直到城池最終陷落,城中的百姓和士卒竟然開展開了殊死的巷戰,每一條街巷都成了清軍的噩夢。不死不退,這邊是定州軍民的真實寫照,戰況最激烈的時候,多爾袞甚至派出了自己的擺牙喇精兵助戰,但最後卻還是沒有能搶到一顆糧食。
城中最後陷落的便是德昌號,這裡是一座精心修築的大宅院,看來範氏商號在上面花費了不少的心思,但如今卻成了清軍最難啃的骨頭,好不容易用屍首和鮮血攻破了院牆,宅院內卻突然火起,堆積如山的糧食被潑上了烈酒和濃油,一支火把扔上去,便立刻烈焰騰空。
看着那些被點燃的糧食堆,多爾袞心如刀絞,差點噴出一口血來。
守城的明軍主官此刻就在這火焰之中,跟隨他的還有兩百多名軍民,他們都再也沒能從這宅院中走出來,他們選擇了和這些糧草同歸於盡,同時也澆滅了多爾袞心頭希望的火光。
沒有糧草,大軍如何再南下追擊盧象昇所部,如何再轉道向東,與阿巴泰順利會師,這成了擺在多爾袞面前的一大難題。
然而,這一切還沒有結束,剛剛蕩平了城中殘餘的戰鬥,多爾袞直接到了定州知府衙門暫時歇息,軍中的存糧僅夠四天使用,當務之急是早做決斷,看看如何化解眼前的危局。
多爾袞甚至感覺到,豪格的臉上都在有意無意的掛着幸災樂禍的笑容,這更讓他的心情壞到了極點。
揮刀砍死了兩個反抗激烈的知府衙門裡的侍女,多爾袞始終覺得心底一股邪火發泄不出來,披着大氅便來到前廳,還沒坐定,堂外已經慌慌張張的跑進來一個人。
“十四爺,十四爺,奴才寧完我請見!”
多爾袞不耐煩的擺擺手,“有話快說,戰時哪有那麼多的規矩!”
寧完我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一臉的煙火之色,看來是快馬奔至定州城來的。
“要你籌集糧草的事情做得如何了,定州的糧草被那殺千刀的南人官員一把火燒了個精光,本王麾下這數萬精銳可等着糧食下鍋呢!”
寧完我一個激靈,趕忙又跪倒在地,“奴才有罪,奴才辜負了十四爺的期望!”
“快說,到底怎麼了?”多爾袞一聽,猛然間站起身來,他也聽出寧完我帶來的未必是什麼好消息。
“新樂、阜平、行唐等地的商號在這兩日內接連被查抄,全是盧象昇的宣大軍所爲,他們派出精銳騎兵趕赴各地,將範氏商號的一干人等斬盡殺絕,還查抄了大批的糧草,沒有來得及搬走的,或是交給了當地駐軍,或是一把火燒了個精光!如今,如今……”
寧完我戰戰兢兢的看看多爾袞,生怕他暴怒之下便是一刀砍過來。
多爾袞的臉龐瞬間失去了血色,最怕的結果還是來了,他強壓住胸口的一股血氣,緩緩坐回到椅子上。“說,如今怎樣了!”
“如今,奴才可徵調的糧食不過千餘石,奴才是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這麼多糧食,其他的,實在是追不回來了!”
“盧象昇!”多爾袞暴起,一腳將寧完我提了個跟斗,接着便是一口鮮血狂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