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峰乘轎子回到禮部驛站,發現門口站着兩個人,由於天色已晚,瞧不清楚,直到走近了之後,李明峰這才驚呼到:“林老爺子!林大哥!您二位怎麼來這了?”
聽到聲音,林德海回頭一看,赫然是李明峰迴來了,連忙磕頭請安。
“卑職林德海、林興省給老爺請安了!”
李明峰如今是提督銜,從一品,紅寶石的頂子;而林氏父子卻都是六部中的中低級小吏,要不是因爲有舊日交情,他們是無論如何也攀不上這根高枝的,這聲老爺他們叫的倒也是心甘情願。
“哎呀,咱們都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何必行此大禮。”李明峰連忙扶起林氏父子。
“走,進屋說話。”李明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三個人進了驛館,李明峰讓他二人坐下,然後就敘些家常。
“最近家裡還好吧。”李明峰隨口問到。
“好!好!有老爺的關照,哪能不好呢?”林興省笑呵呵的說到。
李明峰故作不快的說到:“林大哥,你要是再叫我什麼老爺,可別怪我翻臉啊!”
林德海知趣的道:“可不是嗎,這聲老爺一叫,倒顯得生分了。”
“尊卑有別,不叫老爺,那起碼也得叫聲大人,要不豈不是亂了規矩?”林興省受等級思想毒害比較深,絕對不敢像劉銘傳那樣和李明峰兄弟相稱。
“呵呵,林大哥還是如此迂腐啊,不知大哥最近在部裡做的怎麼樣”李明峰隨口問到。
談到這個話題,林興省激動的眉飛色舞:“好!好着呢!寶大人對卑職甚是關照,短短一年,卑職也升到主事了。父親也是,在刑部頗受趙尚書的青睞,如今已經是刑部正堂的五品郎中了。”
林德海看到兒子雖然眉飛色舞的敘述着如今的得意,但是卻說不到正題,於是就接過話來說到:“我們父子哪有本事得到這些大人青眼?能有今日地位,全賴李大人的面子罷了。若無李大人,我們林家現在還在廣東守着那幾十畝薄田呢!”
“正是!正是!”林興省也附和着說。
李明峰點了點頭,表示滿意。但是不知道,這是對林氏父子的升遷感到滿意,還是因爲林德海的感恩話語感到滿意。
“您二位深夜來此,是否有事情要說?”李明峰問到。
“沒有!沒有!就是聽說大人回京了,我父子二人才來探望!”林德海連忙說到。
“呵呵,天下雖大,能惦記我李明峰的,恐怕也就是你們林家人了。恩,可能還有我那狐朋狗友龔半倫!”李明峰自嘲的說到。
“對了,當初我離京時,安排龔橙大哥暫宿林宅,不知時至今日,龔大哥去了何處?”李明峰問到。
林興省高興的說到:“哎呀!龔大哥還在北京啊!一年來,龔大哥可是混的風生水起啊。”
聽了這話,李明峰不禁一愣:“什麼?龔橙還在北京?”
“是啊!龔大哥如今可厲害了,一年時間,光在京裡就開設了幾十家鴉片館,每天收的銀子如流水一般!”林興省略帶崇敬的說到,看來即使這個書呆子也對龔橙的收入垂涎三尺。
“什麼?龔半倫在北京開鴉片館?!”李明峰驚呼。
“豈止是北京,如今龔大哥從洋人那弄了個什麼專屬經營權,上海、北京等處的鴉片全由龔大哥販賣,如今這大清國,三分之二的鴉片都要經過龔大哥的手。我可看過龔大哥算賬。我的老天爺!就一個月,僅僅北京城的鴉片館就要收入十萬兩的白銀啊!”林興省滿臉崇拜的說到。
聽了這話,李明峰簡直就是氣炸了肺,這個龔半倫,真是個地地道道的壞蛋!先是帶領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現在竟然又開始大規模販賣上鴉片來了!禍國殃民,絕對是禍國殃民!
“走!龔半倫在哪裡,你帶我去。”李明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鐵青着臉對林興省說到。
看到李明峰如此憤怒,林德海和林興省都有些懵了,在他們的思想中,鴉片並非什麼十惡不赦之物。林氏父子不理解,李明峰爲何如此激動。
看到林家父子呆在原地,李明峰又催促到:“帶我去找龔半倫,我倒要看看這廝是什麼意思!”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都不敢勸阻,無奈之下,只好起身帶着李明峰去找龔半倫。
出門也不坐轎子,李明峰連一個隨從都沒帶,三個人就這麼直奔正陽門而去。步行大概半個小時,三人就到了龔半倫的鴉片館總店。
這是由一座三層的木製酒樓改建,整體來看,每層大概有個一千多平米。門口懸掛數十盞燈籠,附近有幾十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趴在地上。李明峰此刻還不知道,這些人就是沒有錢買鴉片的煙鬼。
現在大約晚上八九點鐘,正常買賣早就打烊了,整個北京城,在這個時間段,也只有妓院和鴉片館還在營業。
李明峰站在樓下,看着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鴉片館,心中怒氣更盛。待得看到門上高懸的字號,李明峰更是差點氣吐血了,這座鴉片館竟然叫‘李記’!
孃的,這廝幹壞事還打着老子的旗號,這罵名還想讓老子來背?李明峰越想越氣,帶着林氏父子進了鴉片館,就直奔樓梯走去,準備上樓去找龔半倫理論。
“哎!站住,你們幾個是幹什麼的,不知道規矩嗎!這樓是說上就上的嗎?”正當李明峰要邁上樓梯,旁邊就衝出來兩個人出聲喝止,從衣着神態上看,這兩人肯定是這鴉片館的小二。
李明峰此刻正氣不順,哪裡能靜下心來和他們解釋,當即就給這兩個不開眼的傢伙一人一個嘴巴子。
李明峰這幾年征戰沙場,早就不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導遊了,他這一巴掌打下去,直打的這兩個奴才一個趔趄,倒在地上。
李明峰冷哼一聲,也不理會這二人,直接擡腳就往樓上走去。這兩人被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待的回過味來,一抹嘴角,看到竟然被打出了血來。這二人飛揚跋扈慣了,哪能容的受人如此欺辱,當即就大聲叫了起來:“來人啊!有人砸場子了!快來人啊!”
他這一喊,散在各處的打手都聚了過來,問明情況,數十個打手直奔樓上而去。
李明峰剛到二樓,正準備向人詢問龔半倫在何處的時候,就聽樓梯‘噔’‘噔’‘噔’直響。李明峰迴頭一瞧,看到衝上來十幾個大漢。
這些壯漢手執棍棒,高聲喝問:“是哪個不開眼的來搗亂?”
這個鴉片館一樓都是零散販賣鴉片,給煙鬼回家去吸的。有那沒有銀子的,少許買點鴉片膏子,就在一樓蹲着吸。二樓則要高檔一些,都是一些躺椅,煙鬼中稍微富庶些的,多花幾十文錢,就可以躺着吸。
這些打手上來一瞧,整個二樓都是躺着吸鴉片的客人,只有李明峰、林德海、林興省三人站在那裡。剛纔那個大漢的話,問的是再愚蠢不過,再笨的人也應該能看出來,搗亂的就是這三個站着的。
這些大漢氣焰囂張的就奔三個人走了過來,爲首的一個怒喝到:“就是你們三個來這裡搗亂?你們可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爲首的這個漢子還算精明,看到李明峰三人穿着不凡,害怕遇到硬茬子,所以先說幾句話試探試探,看看風向。
林德海連忙說到:“我們是來找龔老闆的,請這位小哥幫着通報一聲。”林老頭倒不是怕了這些打手,而是因爲李明峰和龔橙畢竟是朋友,林老頭不希望自己人傷了和氣,所以才說了句軟話。
所謂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林德海一說軟話,後面幾個打手氣立刻就壯了起來,嚎到:“你們倒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我們龔老闆是何等人物,豈能你們說見就見?”
頓時有人在後面附和到:“在這北京城,就是洋人都要給我們老闆幾分面子,禮部侍郎寶鋆寶大人都和我們老闆是相與,你們三個窮酸,也敢說見我們老闆?”
李明峰懶得和他們做這口舌之爭,一努嘴,示意林氏父子收拾這個攤子,他自己則擡腿就上了樓。
一看李明峰轉身要走,衆打手伸手就要攔,林德海斥道:“大膽!”隨即,林德海從懷中拿出一個木牌擋在衆人面前,上書‘刑部郎中林’五個字。
刑部郎中只是個五品官,雖然在李明峰等人眼中是個比芝麻綠豆大不了多少的職位,但是在這些由街頭地痞組成的打手眼中,五品官卻也不敢輕易得罪。
林德海亮出身份之後,衆打手都猶豫不決,面面相覷。衆打手稍一猶豫,那邊李明峰已經走上四五個臺階了。
爲首的那個打手看着李明峰已經上了樓,心中大急。他想要追擊,又怕得罪了朝廷官員,放任李明峰上去,又怕出了亂子,老闆怪罪。
現在局面是不可能有兩全之道了,這個打手頭目暗中一算計,還是龔橙要厲害一些,這個五品官得罪就得罪了吧。
打定主意,這人高聲喝到:“刑部的大人也不能胡作非爲!衆位兄弟,攔住那小子,別讓他上去!”
衆打手得了令,立刻就一擁而上,往樓上跑去。林德海看到自己的面子並不好用,當即臉上臊的通紅。
李明峰剛走上樓梯沒幾步,就看到衆打手衝了上來。此刻,他要是往裡跑的話,估計在衝進龔橙的房間之前,這些打手也追不上他,但是老李豈能這麼做?堂堂的大清提督,竟然被幾個混混追的落荒而逃,這事要是傳出去,將來李明峰的臉可往哪放?
既然不能逃,老李索性調過頭來就和這些打手鬥了起來。李明峰雖然從未親自上過前線廝殺,但是經過連年征戰,他的身子骨早就鍛煉出來了。況且最近幾個月,又和劉銘傳等人學了幾手功夫,雖然火候尚淺,但是對付這些地痞卻足夠了。
李明峰居高臨下,佔了地利,再加之這些打手沒有絲毫的真功夫,樓梯之上又只能並排站立兩人,所以李明峰竟然大發神威,這些打手來一個就被踹下去一個,來兩個就被踹下去一對。
李明峰拳打腳踢將十幾個人都放翻之後,這些人打手才意識到遇到硬茬子了。爲首的那個打手喊了一聲:“馬二!你出去叫兄弟,今日老子還不信了,能讓一個人給咱們挑了?!”
嘴上雖然說的厲害,但是馬二出去之後,這些打手卻也不再向前了。
這是李明峰前生加後世第一次與人打架,沒想到這第一次竟然如此威風,老李心中本來的怒氣已經全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滿心歡喜。
李明峰正打的興起,看到衆打手不敢上前,老李索性從樓梯上跳了下來,準備主動追擊。
老李這一下來,那個領頭的打手眼睛一亮,心頭一喜!剛開始之所以讓李明峰佔了便宜,主要還是因爲李明峰佔了地利,如今李明峰自己從樓梯上跳下來了,也就是主動放棄了優勢,這個領頭的豈能不高興。
當即,這人大手一揮:“兄弟們,這廝腦袋不好使!大傢伙併肩子上!”
衆打手都是街頭鬥毆出身,雖然沒什麼真本事,但是畢竟有許多實戰經驗。看到李明峰下了樓梯,又聽到頭目的命令,衆人都一擁而上。
可憐李明峰還以爲能下來大展神威呢,哪知剛落地,就被二十多人圍上了,老李此刻心中也覺得不妙。
剛纔是站在樓梯上方,李明峰一個人對着樓梯下方的兩個人,現在是在平地上,一個人面對着二十多個人,局面不可同日而語。
剛剛交手幾下,李明峰就被幾個彪悍的打手抱住,最後衆人齊上,將李明峰摁倒在地,拳腳相加。
“操!讓你這廝耍威風!”
“媽的!打呀!再打呀!”
衆打手一邊拳打腳踢一邊叫罵,老李如今心中也是把自己給罵了個狗血臨頭:“裝比遭雷劈,古人果然誠不我欺!這麼大年紀了,怎麼還總魯莽行事呢!哎?不對,這話貌似不是古人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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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打手看到李明峰衣着華貴,又是和刑部官員一起來的,所以也不敢下死手,教訓了一陣也就停了手。
林德海、林興省在旁邊早就嚇的臉色蒼白了。這對父子本想上前去助拳,但是四個打手伸手在他父子肩頭一按,他二人就動彈不得了。
“幹什麼呢,亂哄哄的?”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樓上傳來。
李明峰聽到這個聲音,如聞天籟,差點沒流下眼淚來,此刻,他已經忘記了此行的目的,連聲喊道:“龔大哥,是我啊!你養的這幫畜生,竟然對我動手啊!你趕緊來看看啊!”
“啊!是李老弟嗎?”話音一落,就聽到樓梯‘噔’‘噔’直響,龔橙下樓來了。
龔橙下了樓,靠近一看,躺在地上滿臉淤青的不是李明峰又是哪個。
“哎呀!李老弟,你怎麼這麼不小心,難道你從這樓梯上掉了下來?”龔橙瞪大了眼睛說到。
這個場面,傻子都能看出來李明峰是受到了羣毆,但是龔橙偏說是從樓梯上掉下來的。他不這麼說還不要緊,一這麼說,李明峰就明白了,龔半倫這廝肯定早就知道自己來了。
看到李明峰疑惑的表情,龔橙也暗罵自己大意,竟然掩飾過頭了。爲了不讓李明峰追究,龔橙連忙轉移話題:“你們瞎了狗眼了!竟然連李……”
“無妨!無妨!我們之間就是切磋切磋罷了。”李明峰連忙搶過話來。
李明峰心道,好險!若是讓人家知道,自己這堂堂的提督,被一羣小混混在大煙館給羣毆了,那他可就沒臉見人了。
龔橙假意的斥責了衆打手幾句,然後又命人將李明峰扶上樓去。
三樓都是單間,專供有地位、有身份的豪客使用。裡面不但備有上好的鴉片膏子,還有專人伺候着點菸、上膏。
龔橙的居所就在三樓的最裡面,幾個下人將李明峰扶進去之後,又誠惶誠恐的退了出去。
看到林氏父子也跟了進來,李明峰說到:“天色已晚,二位還是先回去吧。龔大哥與我有些話要聊,恐怕今夜就要住在這了,你們也不用等我一同離開了。”
林氏父子知道二人可能要談些私密話題,也就不多客氣,告了聲恕罪,就先行離開了。
林氏父子剛走,沒等李明峰開口問罪,龔半倫倒先張嘴了:“李大人,你今天可真是威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