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努斯江派來的使者的反應大出李明峰的所料,他聽到李明峰懷疑其用意,也不解釋,直接站了起來,昂然道:“太師大人既然不信,那小的便出城去了”
李明峰見狀,不禁愕然。這個使者倒也是個人物,竟然絲毫不懼李明峰的官威,要知道老李一怒之下,完全可以要了他的小命。
“慢”李明峰見狀,連忙說道。
老李其實也可以再嚇唬嚇唬他,比如下令道“此人是個奸細,直接推下去砍了。”不過就憑剛纔這麼短短的一接觸,老李就知道,此人絕不簡單,再嚇唬他也是白搭。到時候老李自己張牙舞爪的,人家再不爲所動,自己可就下不來臺了,所以老李很明智的選擇現在就把身段放下來。
“沒想到你倒是條漢子,玉努斯江手下有你這麼個人物,他倒也不至於和阿古柏一同滅亡。”李明峰悠然說道。
這使者轉過身來,不解的問道:“太師大人怎知阿古柏一定滅亡,如今看情況,阿古柏之勢力當不遜於大人。此戰是勝是敗,恐怕還很難說啊。”
很明顯,玉努斯江是要投降了。不過玉努斯江肯定希望將阿古柏的力量描繪的更強大一些,只有阿古柏強大了,玉努斯江的作用纔會顯得重要。李明峰當然是站在玉努斯江相反的方向了,只有將阿古柏說的一文不值,才能降低玉努斯江的談判籌碼,這樣老李才能付出更少的代價來換取玉努斯江的倒戈。
李明峰自然知道阿古柏和玉努斯江之間有齷齪,老李早就想利用兩人的矛盾來消滅阿古柏了。但是按照李明峰的計劃,應該是在這次將阿古柏徹底擊潰之後,再去聯繫玉努斯江。老李沒料到,玉努斯江自己卻先坐不住了,主動來找李明峰了。
這樣當然更好,因爲常勝軍可以用更小的損失就能消滅阿古柏了。但是,玉努斯江也會因此而增大談判餘地。李明峰不知道,玉努斯江提出的條件,是否在自己的承受範圍之內。
要是玉努斯江獅子大開口,老李也只能硬着頭皮和阿古柏再戰幾場,等到阿古柏元氣大傷的時候再和玉努斯江談判。
不過,李明峰想起此刻城外還有數萬大軍,阿古柏在喀什還能調動至少五萬人馬,心中就一陣憷。此戰到底能否得勝還是未知之數,老李想想已經損失近半的常勝軍,心中也升起了畏戰的想法。
“想那玉努斯江再貪心也有個限度,實在不行,就給他點好處,讓他倒戈得了”李明峰心中暗想。
李明峰打定主意之後,不禁大笑道:“哈哈,阿古柏又豈是我的對手?在哈密、迪化,阿古柏不就是敗在我的手中?這幾天他連續攻城,吃的虧可也不小了。即便如此,我投入的軍力也不過是區區四五萬人罷了。
我想你家大人應該知道,我在保定和遼東還有數萬大軍可用,要是這支軍隊到此,阿古柏可還有勝利的希望?退一萬步說,就是讓他僥倖得勝,那又如何?大清朝廷一怒之下,兵百萬,阿古柏又該如何抵擋?靠英國人還是俄國人?
先不說英國人遠在印度,就是英國能將印度的全部遠征軍調來,也不過是四萬人馬罷了。至於沙俄,哼哼,別看他們大軍就駐紮在伊犁,但是他也絲毫不敢有所動作。就憑伊犁那兩萬俄軍,連我都吃不下,更別提百萬大清軍隊了”
這個使者絲毫沒被李明峰唬住,不屑的說道:“英國在印度的遠征軍雖然只有四萬,但是大英帝國的陸軍不下五十萬,沙俄在伊犁雖然只有兩萬,但是整個沙俄至少擁兵五十萬。太師既然張口便提大清全國有百萬雄兵,爲何不提英、俄的全**隊?
況且大清百萬雄兵,不過都是舊式部隊罷了,就憑大清的國力,要想供養百萬火槍部隊,那就是天方夜譚。英國、俄國、大清到底誰強誰弱,想必大人比誰都清楚。太師大人用弱國當後盾,嚇唬以強國當後盾的阿古柏,實爲不智。”
李明峰強辯道:“大清國力,確實比不上沙俄和英國。不過,大清剿滅阿古柏,乃是爲了保護國土,朝廷爲了此戰,可以傾盡全國之力。但是英國人,俄國人,肯爲了阿古柏傾盡全國之力嗎?”
李明峰此言一出,玉努斯江派來的使者立刻就陷入沉默了。
李明峰見狀,立刻窮追猛打,繼續道:“再有,阿古柏想左右逢源,兩邊討好,但是世界上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英、俄誓不兩立,阿古柏早晚有一天要玩火**。我想,玉努斯江閣下也應該是看準了這點,纔派你來的。”
這個使者看到李明峰將話題轉到正軌上,也停止了辯論,恭聲說道:“我家大人倒沒看這麼遠,只不過阿古柏這人心胸狹窄,又自高自大,我家大人不願替這樣的人效命,所以纔派小的過來和大人商談兩方結盟之事。”
“結盟?”李明峰一愣,隨即道:“好像你剛纔說的是歸降?”
使者道:“哦,都是一個意思。我家大人的意思是,他配合太師大人,裡應外合,共同誅滅阿古柏。至於事成之後,我家大人所求不多,現在阿古柏佔據着南疆八城,我家大人只要四個,等戰事完結,我家大人只想要西四城而已。
到時候,我家大人必定宣佈效忠清朝。既然伯錫爾那個哈密一城之主都是親王,我家大人也只求一個親王封爵。不過,朝廷不可以在西四城駐軍,也不能派任何官員。”
喀什噶爾、英吉沙爾(今新疆英吉沙)、葉爾羌(今新疆莎車)、和闐(今新疆和田),稱西四城;阿克蘇、烏什、庫車、喀喇沙爾(今焉耆),稱東四城,合稱回疆八城或南疆八城。
這玉努斯江一張口就想要英吉沙爾、喀什、葉爾羌、和闐四城,胃口倒是不小。而且他還不讓朝廷駐軍,不許派駐官員,其目的當是和阿古柏一樣,都想建立一個獨立王國。不過阿古柏志在全新疆,而玉努斯江只想要南疆四城。
雖然如此,但是這也不是李明峰能接受的談判要求,老李聞言,不禁怒道:“夠了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你回去,告訴你家大人,我沒興趣和他合作。”
這個使者見狀,知道所提的要求大大的過了李明峰的底線,不禁連忙解釋道:“太師大人,雖然我家大人手中只有不足萬人,但是在此關鍵時刻,如果能夠反戈一擊,阿古柏促不及防之下,必然戰敗。
到時候,整個新疆都會重新歸到大清版圖之中。大清統治新疆一百多年來,實行的都是委任回王管理的方式,現在我家大人,所求也不過是一個回王罷了,太師爲何不許?”
“這位就是伯錫爾王爺”李明峰伸手指向坐在旁邊的伯錫爾道,“先哈密回王一族,兩百年來一直忠於朝廷,耿耿丹心,天日可表。玉努斯江,乃是浩罕人,是侵略者,現在你拿一個忠於朝廷兩百年的家族和一個侵略者放在一起比較,真是荒謬
哈密在伯錫爾王爺手中我們放心,但是南疆四城放在玉努斯江手中,你說朝廷能放心嗎?
咱們再換一個角度來說,哈密回王轄地不過一城,領地居民不過十萬,就是想要反叛,也是力有不怠。但是玉努斯江卻想要西四城,也太過貪心了。西四城有居民不下五十萬,轄地千里,而且又是大清最邊端,正靠近玉努斯江的祖國浩罕。
玉努斯江還不想讓朝廷駐兵派官,即便現在玉努斯江說的好聽,恐怕數十年後,西四城就會變成一個獨立的國家。到時候玉努斯江和浩罕互相攻守,朝廷恐怕也拿他沒有辦法”
浩罕國本來也是大清的屬國,但是乾隆年以後,浩罕國越來越強,大清越來越弱,浩罕也就放棄了對大清的臣服。浩罕國地處偏遠,再加上實力不凡,朝廷也就沒有理他。現在玉努斯江很明顯也想學浩罕國,先臣服,然後等待時機再自立。
這個使者低頭沉吟半響之後,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斷然道:“那我就替我家大人讓一步,只要三座城池,並且朝廷可以派員監督,若是我家大人想要造反,朝廷派的官員就可以上奏朝廷。不過,朝廷官員絕不許插手當地軍政事務。
“玉努斯江算盤打的倒是精細,我看你也是個精明人,你自稱是玉努斯江的親兵,恐怕十有**也是假的。”李明峰搖了搖頭道。
老李此言一出,這個所謂的親兵立刻露出了尷尬的神態,看來此人果然沒有那麼簡單。其實想想也是,要只是傳遞情報的話,派一個親兵就夠了;但是要是談判,玉努斯江派來的人,一定是他的心腹兼足智多謀者。
李明峰也沒有追着他的身份問,而是繼續說道:“你這麼精明的人,怎麼也會看不清局勢呢?別說三座城池了,就是三十座又能如何?浩罕國,跨地三千里,有三百萬子民,是你家大人玉努斯江的祖國,現在卻被沙俄支持下的布哈拉打的苟延殘喘,眼見着就要亡國了。
咱再換個角度來說,布哈拉能三度攻入浩罕,夠強了?可是現在卻是沙俄的屬國。
沙俄野心勃勃,恐怕不出十年,布哈拉連屬國都當不了,直接就會成爲沙俄的領土。以浩罕、布哈拉之強,尚且如此。玉努斯江如果在南疆自立,難道還真以爲能在一方稱王稱霸嗎?到時候也不過是沙俄的掌中玩物罷了”
李明峰所言,刺中了使者的軟肋。十九世紀中後期的世界,是最野蠻的世界,是帝國主義擴張的年代。現在的世界已經被瓜分的七七八八了,少數沒有被瓜分的地方,也正走向被瓜分的道路。
地球只屬於幾個大國,要想生存,或者成爲大國的附屬國,或者成爲殖民地,或者被滅掉,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可能。現在看來,玉努斯江想要在新疆建立一個新的汗國,想要過過當皇帝國王的癮,註定是不可能的了。他必須要成爲某個大國的附庸,才能得以立足。
大清雖然沒有進行工業革命,但是畢竟是個大國。國力雖然不如英、俄,但是畢竟還能保持獨立,勉強能算世界上的一個獨立力量。中亞地區,處於俄、英、清三國交界處,這個地區的國家,必須要投靠一方,否則根本無法生存。
李明峰說的很清楚,沙俄這個北極熊貪得無厭,他根本不需要附屬國,他只想吞掉中亞的全部國家,投靠他,那就是自己送死。至於英國,則是阿古柏的支持者,玉努斯江現在想要弄死阿古柏,又怎麼能投靠英國呢。所以說來說去,玉努斯江也只有投降清朝一條路走。
想清楚之後,這個使者終於端正了態度,恭恭敬敬的給李明峰鞠了一個躬,道:“在下是玉努斯江大人的弟弟,我叫葉海亞。這次特意奉家兄之命,前來談判。”
李明峰聞言,點了點頭,老李也聽過這個葉海亞,此人據說足智多謀,是玉努斯江的軍師。再加上他是玉努斯江的親弟弟,所以他基本就能代表玉努斯江做決定。
葉海亞默然良久,才道:“太師大人所言確實打動了我,現在浩罕、布哈拉、希瓦三國都有滅國之危,我們兄弟要真是建立了國家,恐怕也守不住。但是大人要想讓我們兄弟投降朝廷,總要拿出點誠意?
要知道,我們即便現在就帶着上萬人馬投奔沙俄,他們也得管我們兄弟一世富貴。清朝要是不給些好處,我們又怎麼能投降呢?”
李明峰笑道:“口說無憑,即便我現在說等事成之後,將整個新疆都給你們,到時候我再反悔,你們也沒有任何辦法。不過,本官信譽向來不錯,本官能答應的就是,如果你們能配合朝廷將阿古柏徹底剷除,將來你們兄弟的權勢,絕對要高於現在的哈密回王家族。這就是我能給你們的最高許諾了。”
李明峰此言一出,伯錫爾眼神有些閃爍。一直以來,哈密回王都是新疆的第一家族,不止是因爲哈密回王的勢力比較大,還因爲朝廷對哈密回王的信任。現在李明峰給出這個保證,伯錫爾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不過葉海亞卻沒有表現出很高興的意思,思考一陣之後,葉海亞道:“此事還需要我先回去稟告兄長,太師大人不要着急。”
李明峰笑道:“我不急,急得是你們。再過幾日,阿古柏被我滅了,你們兄弟可就沒有談判的籌碼了哈哈”
衆人聞言,盡皆大笑。常勝軍的樂觀情緒也感染了葉海亞,此刻他甚至也認爲此戰常勝軍必勝了。
葉海亞道:“那我就先告辭了,一旦兄長同意太師的提議,我們就會在第一時間聯絡大人”
李明峰微笑道:“不送”
隨後葉海亞就趁着夜色,潛出城去。但是等葉海亞到了阿古柏軍營附近之時,太陽已經緩緩升起。葉海亞偷偷摸摸的潛伏回了玉努斯江所在的營寨,他還沒現,自己已經被阿古柏的探子給偵查到了。
葉海亞剛剛離開,伯錫爾就按耐不住了:“太師,這幫浩罕人不可信啊,要是讓他們在南疆立足,將來必爲大清之患”
李明峰道:“我心中有數,王爺放心,我要是不給他們些甜頭,那玉努斯江又怎麼會反叛阿古柏?哼,等到他反叛之後,南疆就會重新回到朝廷的掌握之中,到時候咱們想怎麼處理玉努斯江不都是小事一件?”
伯錫爾聞言,緊張的心情頓時得以舒緩,連忙讚道:“太師英明”
李明峰當然不會太過重用玉努斯江,這廝不但是個外國人,而且手中只有不足萬人的部隊。哈密回王家族,兩百年來忠於朝廷,在新疆威望很高,這次又聯絡了吐魯番回王等幾個回王,一同選拔了兩萬精壯回兵支援朝廷作戰。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哈密回王所享受的待遇都應該在玉努斯江之上。
但是此刻老李也不能太傷玉努斯江、葉海亞兄弟的積極性,現在老李還要靠他們解決阿古柏這個最頭疼的問題呢。
這一日,阿古柏也不知爲何,竟然非常出奇的沒有組織兵力進攻。李明峰心中有所盤算,想要等着玉努斯江難,也沒有起進攻。這一天,是自從阿古柏到阿克蘇以來,唯一停戰的一天。
不過,越平靜,未來爆的也越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