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隻羊
十五隻羊
流星街比想象中的更爲真實。
黑壓壓的烏雲下是一望無際的混亂、腐敗、惡臭，茉緹下意識的皺起眉頭，破敗、毀滅、絕望是此處的基調，當然還有殘酷──那一直存在於旅團的氣息。
茉緹和飛坦一身光鮮站在最大堆雜物的至高處，和這個環境顯得格格不入，同時又充滿着窒息的壓迫感。他們往四周看去，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不少人在暗處觀察他們，窺視戒備。
“幫我把有意思的都挖出來。”
接下來不外乎就是一場大屠殺。
被分屍的屍塊散落一地，屍首表情猙獰，飛坦身上卻一滴血都沒染上，茉緹皺眉看着，知道飛坦比野獸更無情。
飛坦總在茉緹剛指出方向就消失在原地，對殺戮迫不及待。
雖然流星街是飛坦的故鄉，但夠格能跟此刻的飛坦打的幾乎沒有。幾個讓飛坦比較滿意的獵物都是已經出流星街但又回來吸收人手的大頭們，但他們大都有自己的一套念能力可以順利逃脫。
跑的遠一些茉緹的追蹤就做不到了，但只要茉緹能指出方向者都被飛坦收拾，無一存活。
老實說茉緹不常看死者臨死前的絕望與顫抖，她一向讓他們死的無聲無息。但跟着飛坦這一趟卻看到了許多，陰日之下的開腸破肚就像惡夢，飛坦卻做的理所當然沒有一絲猶豫，甚至還有享受。
那傢伙真的很殘酷。
但那些強者時常沒打幾招就跑了，此時飛坦又會拎着茉緹要她幫忙追蹤，茉緹覺得自己根本就是獵犬。飛坦拿不要的屍體餵食的小獵犬。
“我要睡覺！陪你東追西追也夠久了吧！”茉緹終於忍不住對前方的飛坦吶喊。
前方的飛坦似乎心情很好，細長的黃眸竟帶着笑意回道：“天還那麼亮。”
“馬的白天就是我睡覺時間呀！”茉緹對他比中指，“快帶老孃去沒有垃圾的地方！我還要一個沒有破洞、不透光的衣櫃！”
也許是知道惹怒飛坦最慘也只是被分屍的關係，她越來越不怕飛坦了，反正不惹他生氣是砍、惹他生氣也是砍，那還有什麼好顧慮呢？
“哼。”
聽見他面罩下傳出一聲低低的、自喉間發出的哼聲，竟頗類似笑，茉緹覺得根本就是自己聽錯了，不然就是剛剛死去的那數十人成功的讓飛坦大爺心情很好，她竟有幸聽見飛坦大爺的笑聲。
卻覺得那笑，其實有點溫柔。
飛坦往西北方竄去，茉緹楞了楞，急忙跟了上去。
喔，她超時工作後終於可以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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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街，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
荒蕪一望無際，即使是在最美的萬里天晴還是荒涼。
時間像過的很快又像停滯不前，微弱的呼呼風聲始終如一，茉緹已經無法計算他們在這個每處都看起來差不多的流星街待了多久，也無法計算到底殺了多少人，如果沒有飛坦帶路她必定迷失，不管是腳步還是精神。
流星街的人都視飛坦爲死神。
站在混亂高處的飛坦衣角總被狂風拉扯，那個男人的氣息總完美的與流星街合爲一體。他不追殺人時常站在高處眺望，一看就是好久。
也許是在追憶。
茉緹瞇眼看向他所望的方向，不禁開始想象多年前還在此處求生的俠客是怎麼樣的模樣。總覺得現在的俠客如果回到流星街和此時的飛坦一樣站在高處遠眺，必定也不會格格不入。
旅團、流星街，漠然、殘酷、漫不在乎、平靜、無所畏懼，那難以言喻的氣息。
是不是就是因爲這樣他們才那樣不接納也不拒絕？
茉緹往上跳了幾步，和飛坦並肩看着混亂的世界，一切彷若靜止。兩人的沉默中似乎有那麼些聯繫的形成，但這也許也只是茉緹的一廂情願。
但不能說在流星街垃圾區穿高跟鞋真的是很吃力的一件事情。
茉緹很早就開始在跟飛坦碎碎念抱怨了，鞋跟無時無刻都有可能卡在垃圾裡、陷進垃圾裡或是串燒般串起一堆不明物體，這讓茉緹非常暴怒。跟着飛坦一路砍人卻也找到讓她滿意的鞋子，索性不換了。
當今日試圖撒嬌的茉緹和飛坦一樣在從事”妳撲我閃”的活動時，不速之客出現了。
他們在流星街逗留鎖造成的屠殺毀滅似乎驚動了地頭蛇。
這批多達三十人又實力不差的不速之客似乎讓飛坦欣喜若狂，茉緹可以看見身邊的他眼眸瞇成了嗜殺的形狀，像一隻獸般蓄勢待發。
那三十人包圍了他們兩人，有男有女，衣着怪異。他們緩慢的壓縮圓圈，茉緹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這些人身上都帶着流星街人獨有的瘋狂氣息，像是未成熟的旅團那樣的感覺。茉緹與飛坦背靠背打量那些越來越近的人們，他的溫暖透過布料傳了過來。
“不準動手。”
飛坦溫度自背後消失的那一瞬，戰鬥開始了，快到看不清。
“……”
茉緹其實也想磨練一下身手的，但飛坦大人都下警告了，她還執意出手不是等着被和其他人一起分屍？在垃圾海里被分屍然後全’裸着穿衣服是一件非常不衛生的事情。
還是，算了吧。
“別再動了！你的女人在我們手上！”
意料中的情節，一把雪亮匕首架住她的脖子對飛坦嚷嚷：“管你是幻影旅團還是什麼！敢再動一下我就砍斷她脖子！”
在人羣中周旋如黑色鬼魅的飛坦微微慢下動作，往這邊看了一眼。
兩人的目光穿過彼此間的一干人，交會了。
一個瞇眼似在質問妳這女人在搞什麼鬼？另一個眼神空洞似在說明我懶的動了你自己玩完再回來找我吧。
一瞬間的事，然後一切又恢復正常，砍人的砍人，眼神空洞發呆的發呆。
拿茉緹要挾的那男人似乎很錯愕，也許他們觀察很久了吧，看她和飛坦走到哪都一起而且她再三挑釁飛坦或吃飛坦豆腐都沒慘死，誰知道那是飛坦已經對她的所作所爲麻痹所致。
所以呀，信息不對稱(asymmetric information)真是要不得，要不得呀……
不過，她和飛坦到底算是個什麼關係……
“聽不聽的懂人話呀！你的女人在我手上！別以爲我不敢殺！”那男人還不放棄的繼續隔空喊話試圖動搖飛坦：“更別以爲你的動作可以快到在前一刻救下她！”
那把亮晃晃的匕首爲了更有說服力還沒入了茉緹鎖骨，她吃痛的哼了一聲，引來飛坦那邊一個不屑的皺眉。
飛坦嫌她身爲旅團一員對於面子不夠堅持，鄙視她被砍就被砍反正不會太痛鄙視她、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處事態度茉緹是知道的，但就是麻煩呀，她現在就是不想反擊呀，再說要挾她這個人好香體溫也好舒服呀。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此時的飛坦看起來就像一個英雄，就像爲了保護自己女人而以一擋三十的強者，以血回報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幻影旅團是這麼簡單、以數量就可以取勝的嗎？
力量堆積出來的傲慢是不可動搖的。
鮮血不斷的涌出染溼了地板，肢體更是到處飛散，飛坦手部動作根本快到看不清，只看到漫天飛濺鮮血與他嗜殺的狂熱神情。茉緹站在這邊，脖子被匕首死死抵住汩汩留着鮮血，她當然知道飛坦是爲殺而殺罷了，跟自己被擄根本沒關係，更別說自己還是不死的，但還是有那麼些感動。
對血族而言力量當然是重要的，而送禮更是少不了的追求。禮物又以鮮血、花、食物爲上等，但可想而知從前那個治安良好的世界是不可能殺倒一片人的。
飛坦卻一而再在而三的在她面前殺戮。
知道那不是送禮也不是追求，那傢伙只是愛亂砍人，但血紅一片的視覺震撼還是有那樣的錯覺，彷若站在血泊中的飛坦是爲她而殺。
沒想到沒多久，飛坦就把那一羣人清的差不多了，茉緹的自我陶醉根本無法持續太久。
才快手抓斷拿自己身後那男人脖子。
“早該動手了。”站在一片血泊屍塊中的飛坦不屑冷道。
茉緹舔舔手上血跡笑道：“剛剛忙着欣賞你的英姿和幻想自己被英雄救美囉。”
飛坦的眉又皺成了一種習慣的形狀，他沉默了一陣才從喉間吐出一貫的不屑字句：“無聊。”
茉緹笑了，一步步對他走去，對上他雙眸笑着溫和，對飛坦微微伸出雙手仰望他。
“我陪你來到流星街這麼多天，你要追我就追，你要殺我就等，不覺得該給我一些回報嗎？”
站在至高處的飛坦的面罩此刻是拿下來的，一雙金眸凝視着茉緹，沉默着。
“別再閃開，別再拒絕……”
茉緹朝他靠去，耳語般的嗓音彷佛催眠，她輕輕說着，翠石般綠眸在昏暗的天色下顯得益發明亮，就像在接近一隻野生動物般，她離飛坦越來越近，超過了兩人平時的距離。
今天風不大，耳邊只有爲微風聲和遠方傳來的不明轟隆聲，以及茉緹一步步走近飛坦的聲音。
然後，她輕輕擁住了飛坦，環住他精瘦的腰，將頭靠在他肩頸感受衣物下的肌肉脈動與溫暖體溫，嗅聞他陽剛且充滿血腥的氣味。茉緹一直是知道他們倆身高是差不多高的，是很好的進食高度。
她張開嘴，露出獠牙，咬了他。
獠牙沒入飛坦脖頸那一瞬飛坦殺氣爆增，甚至可以看見他深藍色的念狂烈的躁動，就像火焰一般。但都慢慢的緩和下來了，在茉緹進食的過程中漸漸變得安定，卻仍帶着焦躁。
期盼多年，終於咬到了飛坦。
兩人靜靜相依的這瞬恍若奇蹟，一個像是呼吸大聲一些就會毀壞的幻象，在這片混亂而荒蕪的土地上。
那個最殘酷的男人將血分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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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醒在黎明時分，那個茉緹最常爬上他牀擁他入眠的時刻，俠客沉默的看着濛濛刷上一層光的天花板，翻了個身看向陰日的窗外，那要亮不亮的天空和厚到幾乎窒息的雲層。
他並不是一個常做夢的人。
偶爾會夢到流星街那些晦暗而破碎不堪回首的片段，睜開眼後會有種恍如隔世的遙遠感，除此之外他總是睡得很好極少淺眠多夢。而最近他卻是頻繁的做着混亂的夢境，亂七八糟的影像夾雜現實發生的記憶交織成真真假假的詭譎夢境，而夢境裡總是有茉緹。
夢裡她盛裝穿着華美的黑色小禮服、頂着晚宴的古典髮髻來到他牀邊笑嘻嘻的叫他起牀一起去參加舞宴，就像那數十個夜晚一樣。俠客也看見他與飛坦或奇犽並肩離他而去卻一眼都不看他的樣子，那最刺痛他的記憶，更看見她拉着誰的手遠遠看着他恍若陌生人。舞池裡陪她跳舞的再也不是他，被她拉着出席競標會或上街遊玩的人選，也不再有他的一席之地。
那個有着白皙皮膚和美到殘酷雙眼的少女，再也不會千里迢迢爲了他來到他的所在，在他耳邊和他溫柔的說些什麼或找他一同去些什麼地方。擁抱、相依，那些兩人靠得極近心卻極遠的沉默瞬間不復存在了。
一度以爲他們兩人過去的相處模式可以一直到永遠，就像他如今已經幾乎是一成不變的生活模式，以爲雙方對彼此而言就算什麼也不是也可以那樣長長久久永遠也不要變。
卻忘記茉緹還是那麼年輕漂亮充滿活力與好奇心，她的侵略性與好鬥不會少，還有無數可能無數際遇，忘記一顆執着的心，其實也會死。
她的心死了，他的心卻慢慢在復甦。
絕望、在乎、佔有、嫉妒……這些已經離開他許久的情緒一一回籠，在每一個與她擦肩而過的瞬間、每一個她與他人相依而站的時刻沸騰，疼痛像是一種病症，在他胸口蔓延。
然後他才忽然明白，許久之前茉緹對他說過的那一句”我一看到你就覺得痛到無法呼吸”，原來是這樣貼切的描述，是這樣切身的感受。
她就像一隻斑斕難馴的野生動物自己從未知的遠方來到他的身邊，磨蹭他，仰望他，懇求疼愛懇求擁抱，只是自己卻仍過着自己的生活一步也不曾爲她停留也不曾迴應她一分。
所以她走了，不再回來。
然後他才發現，自己其實也是愛着她的。
愛的竟不會比她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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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飛坦以單手掌捏住她的脖頸制止她的無度進食，冷冷說了聲：“夠了吧？”就將茉緹推離，他轉身離開。
他們踏上了歸途，離開了流星街。
飛坦帶她離開流星街範圍之後就消失了，把她丟在原地自生自滅一如他一慣的漠然。
茉緹沉默。
依然記得飛坦頸間的氣味，帶着他血腥的冰涼氣味，忘不了的當然還有飛坦血的滋味，那彷佛還在茉緹獠牙間散之不去的濃郁甘美。最上等的滋味，沒有疾病沒有菸酒沒有毒品，屬於最無懈可擊身體的滋味，馥郁可口美味，一道難以再度品嚐的佳餚。
很像是飛坦會有的味道，跟茉緹想象中的滋味差不多的等級。
其實奇犽和俠客的滋味並不輸飛坦，可說是各有千秋，畢竟三人的年紀、念能力系統和各方面都有差異，很難相提並論。但飛坦是不可能像俠客或奇犽那樣讓她對血予取予求的，茉緹知道，所以他血的滋味才彌足珍貴。
才讓人一再留戀、一再回憶，並覺得是一種巔峰的美味。
她打開了關機關了好久的手機，看見裡面多通未接來電和語音留言：伊凡的尋寶邀約，奇犽的遊玩邀請，但沒有那狐狸的電話，更沒有他留下的隻字詞組。
看着空無一人的身旁，突然覺得自己的心一片混亂。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部結束，進入第二部
這週上了活力更新榜，平均日更３５００字（淚），我的存文大失血
爲了好好愛護倒地哭泣的作者，大家收藏吧！留言吧！書評吧！
今天更的這章足足有４８００＋字，是不是該鼓勵一下=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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