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
“伊爾迷,我們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第一次殺人時,父親這樣對他說。
“學會隱藏自己,就像夜晚的黑暗一樣自然。”第一次任務失敗後,桀諾祖父對着被關進拷問室的他這樣說。
“殺手就是死,也要死在別人不會發現的地方。比如正午的陽光也照不到的陰暗死角。”馬哈曾祖父說着這句話,用硃筆把家中一名三年沒有音信的叔叔的名字從族譜中劃去。
“哈……哈……”這次……大概自己真的會死吧……左手捂着腹部,艱難的在叢林裡行走,現在的他根本無法止住從傷口的出血。右手已經完全沒有知覺了,就算被帶回去,大概也會被截肢……會被家裡人發現嗎?求救用的電子芯片好像也碎了……但現在他已經無法去確認了。
找個地方埋藏自己吧……
破敗的……教堂,呵呵……死在教堂的殺手麼?這樣他的靈魂是該上天堂呢還是下地獄?
用盡最後的力氣推開教堂的門,走進然後用背靠着關上門,身子滑坐到地上,擡起頭,他看不清教堂正前方的神案上供奉着誰,眼前一片昏暗,血大概流得差不多了……緩緩的閉上眼。
看,天黑了……
有人!
雖然殺手的本能反應讓他的意識瞬間從昏沉的狀態清醒過來,但重傷的身體卻不能同步,像是被壓上數十噸的鉛塊,他連想動動小指都不行。
“……你還活着嗎?”聽聲音是個小女孩。
然後他就感覺到對方似乎在用手試探他的鼻息。真糟糕,被人發現了,自己果然不是家族裡倍受期盼的下任繼承人,沒有天份就是沒有天份。如果是那個銀髮的弟弟,大概就能很好的達完成父母的期望了吧……
“太好了!還沒死!不然……”那個女孩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然後就傳來一陣翻找東西的聲音,把她那本就不大的聲音給蓋了過去。
原來自己還沒死嗎?不過反正也快了,看,他都開始在有旁人的情況下胡思亂想了,做爲一名合格的殺手,在任何時候都應該保持清醒的頭腦。
身體突然變得溫熱起來,發生了什麼事?在難以言喻的舒適感中,他沉沉的睡了過去。
似乎有光線刺到了他的眼皮。
緩緩的睜開眼,視野模糊中似乎看到眼前有一個小小的人兒,其它的一切好像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嗎?
眨了眨眼睛,視線清晰了起來,原來他還在那個破敗的教堂裡,自己活下來了啊……眼前這個小女孩就是昏倒之前聽到的那個聲音的主人嗎?
微微的動了下身體,預想中的疼痛感並沒有降臨,他微微的張了張嘴:“你……”
對方似乎有些慌張,小嘴張張合合了幾次後終於吐出一句話:“一百億!”
?任務委託?聽到一個金錢數目,他本能的想到她不會是要給他下委託吧?但一百億可不是個小數目啊,她出得起嗎?
“治療費一百億!”望着那雙快要哭出來的淺色眼眸,他微微的動了一下全身的肌肉,所有的傷竟然都消失了,是這個女孩的能力麼?不過好像開價太高了,他的命在□□上好像也纔剛剛值十億呢。
看着這個女孩擅自爲他定性,認爲他十分愛財,他突然產生了一絲想放聲大笑的衝動,但她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他瞬間冷靜了下來。
“你怎麼知道我是誰?!”殺意暴漲,身體的恢復讓他差點忽略了一個問題,她是怎麼知道自己是伊爾迷的?
而接下來她說的話,讓他在以後的日子裡想起來的時候總會在心底浮上一種莫名的無力感,只是她要表達的內容與言語有着一定的距離。
她說她是我在一次任務中因失手而活下來的人。是這樣嗎?雖然在心底有絲疑惑,但還是堅定的否定了她的話:“不可能。”如果真是這樣,那她爲什麼要救活自己?一般人不都希望傷害過自己的人去死嗎?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而且託你的福,”看着她伸出手覆上自己的手,他在要不要揮開她的念頭上遲疑了一秒鐘,但就是這一秒鐘……“我的念能力似乎是在那時覺醒了。”
被操縱了……
身體自然的跟着前面的女孩往教堂裡面走去,伊爾迷在腦中瞬間閃過了數十種殺死她的方法。但……前提是要先擺脫這個操縱。
“我叫安妮喔,安妮•瑪達拉。伊爾迷哥哥不要忘了啊。”走在他前面的小女孩一邊說一邊回頭對他微笑,“啊對了,伊爾迷哥哥剛睡醒,肚子會不會餓啊,我這裡有好吃的法式麪包喔。”說着還真的憑空拿出一條法式麪包來遞給他。
“對了,伊爾迷哥哥不喜歡錢嗎?我以爲你是十分喜歡的,真奇怪,是哪裡……不對勁……”話說着說着聲音就低了下去,然後毫無預警的,昏倒在了伊爾迷的眼前。
感覺加在自己身上的操縱解除了,他丟掉手中的麪包,小心地走到這個自稱爲安妮的女孩身邊,伸出手搭上她的肩,過了一會兒,才收回來,開始用一種打量與思考的眼神看着昏睡在地上的人。
嚴重缺血而造成的低血糖昏迷……看不出她的身體這麼差呢。
找了個還能坐的椅子,他把自己藏到了陰暗處,就麼這安靜的望着倒在地上的人,準備在她清醒過來的第一時間殺死她。
過了一會,倒在地上的人突然動了一下,讓他瞬間繃緊了精神。
“……痛……”一聲低喃從女孩的口中逸出,讓伊爾迷怔了一下。
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孩緩慢的把自己抱成一團,似乎每動一下就會有鑽心刺骨的痛楚侵襲她的神經,然後開始低聲的哭泣:“好痛啊……誰來救救我……嗚……啊啊啊!……媽媽!媽媽!爸爸……老爹……錦……誰來救我……誰來……痛!……月……救我……嗚嗚……”
就這樣看着她在惡夢中哭喊尖叫抽搐,只到她的聲音慢慢的變得嘶啞,哭聲也轉爲低泣。他有一絲好奇,具他觀察,這個女孩的身上並沒有怎麼傷痕,但她的反應卻像是全身上下都受到了殘暴的虐刑一樣,自己剛纔只不過是去輕輕的觸碰了她一下,她竟然也像是被刀砍過一般發出慘痛的尖叫,全身的肌肉都處於一種緊張的狀態。
低頭看了下自己光潔且沒有一絲傷痕的手臂,那裡原本有一條留了近十年的傷疤。他又看向那個還在地上哭泣的女孩,治好了所有的外傷嗎?這樣看來,或許她真的曾從自己手下逃過一死吧。
慢慢的,女孩的哭喊聲變得絕望,只留下低低的抽泣聲。空氣裡那種熟悉的壓抑感讓他沒由來的焦躁起來。從這樣的絕望中走過來的她,怎麼可能笑得那麼燦爛!?
慢慢站直了身子,俯視着地上的人,他想他對她產生了一定的興趣,就先不殺她吧。
看着趴在洗漱臺前嘔吐的人,他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這個女孩不能吃肉,或者說是排斥吃肉。
最開始只是發現她會做惡夢,然後察覺到她幾乎沒有碰過肉類的食物,所以他纔會做這個實驗。不過她的反應倒是在他意料之外,原本以爲,她最多也只是暴跳如雷而已。
看着射空的念釘,他沉思了一下,觸到她的底線了?把自己隱藏了起來,他一路跟在她的身後。
果然又在做惡夢了。
看着在牀上哭泣的小女孩,他上前去用手扳開她緊抓着牀沿的手,下一秒,那小手就掐上了他的手。
痛覺馬上傳到大腦,他第一次看到一個不會曲肢的人用手指抓傷了他。要多大的力道才能釋放她心中的痛處呢?
第二天清晨,他問了她關於惡夢的事,而她的反應是一點也不知情。既然不是夢……那就是真實……曾經發生過的真實。
不殺她,因爲她的能力對自己很有用……他這樣告訴自己。
靜靜的聽着她說着關於一個人能出生的幸運,他有一種想要嘲諷的心態。就算自己被生出來了,如果不是被人期望的,那又有什麼意義?但是他不否認自己很喜歡她的那句:“殺手只是一種職業,而不是人的本性。”
看着她爲了想擺脫自己而無力的樣子,他覺得心情很好,可是一句“你不用回家嗎?”把他原本的好心情破壞了。
回家麼……
想到那個銀髮的弟弟,伊爾迷的神色沉了一點。
現在家裡人在做什麼呢?大概都在訓練奇牙吧……
他還記得曾祖父拿到奇牙體質報告單時,母親的尖叫聲和父親無聲的微笑。從奇牙開始接受訓練之後,祖父和父親竟然都停下一年殺手的生意,全心全意的教育着那個銀髮的弟弟,這是他和麋稽都沒有受到的待遇。
事實上,這次的任務本應是父親的,可在奇牙被高壓電擊昏一直沒醒之後,任務就轉到了他這……
拿起裝着茶水的玻璃杯,他的手在陽光的幾重摺射下走型成奇怪的樣子,曲肢嗎……這個被奇牙稱爲雕蟲小技的技術,他當初是花了近半年的時間才學會的……他還記得被父親強行拔長指甲的那種痛楚,讓他整整一週都沒有睡好覺……
“伊爾迷!”少女大力的喊聲讓他猛的從回憶中恍過神來。
兩個人的相遇是一種幸運啊……或許吧,因爲她,自己幸運的活了下來,不是嗎?
“伊爾迷。”女孩又在喊他了。
當那雙鑽色的眸子望着自己時,他總會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然後他就半強迫的要求她帶上了黑色的隱形眼鏡。可是她一直都不能習慣,走起路來高高低低的,時不時會把自己絆倒。
當他第一次在她跌倒之前伸手把她攬入懷中時,她全身瞬間緊繃,過了好一會兒才放鬆下來,擡起頭對他說了聲:“謝謝。”其實他應該早就察覺到了,她害怕與人接觸,尤其是別人碰觸到她的時候,她總會這樣全身僵硬起來。
在這之後,有所目的的,他總是會在她跌倒之前出手救她。然後滿意的看着她對自己的碰觸一點一滴的降下了戒心。
說真的,抱着她的感覺很好。在家裡的時候,他也抱過還是嬰兒的弟弟們,可是除了肌膚的觸感還好之外,總是一身奶味和不停的流着口水,也就只有睡着的時候比較可愛。但她不會,白皙細膩的肌膚不管是視覺上還是觸覺上都是最棒的享受;而且因爲很愛乾淨常常洗澡,身上總是有股淡淡的香味;而她用帶點鼻音的聲音在耳旁輕輕說話的時候,會讓他產生一種滿足感。
養成習慣是一種可怕的事!
在爆炸聲響起的時候,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因爲他的身體已經先一步他的思想選擇了保護懷中的女孩而不是逃開。這是殺手的大忌!
然後他就在“忘憂”中的香味中倒了下去,這種毒只會讓他失去意識兩分鐘!可是該死的!兩分鐘可以讓人殺死他無數次了!
然後他就感覺有人給他注射了其它的藥物。接着他感覺自己被擡上了一輛車子。
□□侯爵的兒子好男色,這是所有道上的人都知道的一件事。只是他沒想到自己的長相也會被看中……不過看來他們說的所有被帶回去的男子都會死是真的了,竟然給他注射了“蛇纏”!
“迷情”的藥力看來發作了……他意識昏沉的想着,沒想到最後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竟然是那個女孩的臉。
“伊爾迷……伊爾迷……”她的聲音不斷的在他腦海中迴響着,“迷情”和“媚吻”混合後不但會產生□□的效果,還會產生幻覺。
“還不行嗎?看來藥量太少了?”一個男聲突兀的打碎了他的美夢,就算雙眼對不上焦距,他也知道這個男人死定了。
他真正想殺的人還沒有一個能活下去。在“蛇纏”再次發作之前,他這麼想着。
“伊爾迷……你還好嗎?……”啊啊……又出現了,纔不會讓你再逃脫!他狠狠的向着觸碰到自己的東西咬了過去。
“啊!!!”伴着流入口中的血腥味而來的是她的尖叫聲。
觸感是真實的。他馬上鬆了口,並舔了舔她被他咬傷的手。意識全數回籠,因“蛇纏”而產生的脫力感也慢慢淡去,看來他意外的撿了個寶貝。知道這一點,他笑了起來。
不要去看別的地方,不要去聽別的聲音。就這樣安靜的待在我身邊。他用繃帶一圈圈的纏繞着她的眼睛時,這麼想着。
可是很快她的視線就轉移到了另一個人身上,雖然那個人已經死了。
他答應了她救一個人。要知道,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被要求救人。從來他都只接殺人的委託。
可她卻在看到對方長相之後說不救了。
聽着她說流星街的人不救也可以的時候,他頭一次看清了兩人之間的差距。
他是流星街與殺手世家結合出來的產物。而她,清楚的知道殺人是罪。一瞬間,他充滿了一種要想毀壞她的衝動。如果控制她殺了這個人,會怎麼樣呢?
是的,他曾經也天真過。可是所有的天真,都結束在了滿四歲的那一天。
像她這樣乾淨的孩子能懂什麼呢?不讓她墜到與他同樣的深淵裡,她永遠不會明白……
但他還是放棄了這麼做。在聽到隔壁的人在“夢”中的哀號慘叫後。
別去聽,別去看。然後,天亮的時候,對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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