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惠殿一開始並非皇后所居的寢宮,當初開國皇帝李靄最爲寵幸的並非皇后,而是一名名不見經傳的妃子,老李南征北戰了大半輩子,臨到老卻開始好色起來,他大興土木,將原本一座閒置的院落改建成富麗堂皇的寢宮,那名妃子便被他納入宮中,當初的皇后極爲賢惠,她憐皇帝連年征戰,竟爲此並無太多的阻撓之舉。其後數代皇帝即位,便一改六福宮而將懿慧殿當做了皇后的長居之所。幾百年以來,原本的六福宮早就冷落不復當初,雖不至於破敗,但也並無太多的人氣。
此時此刻,當朝皇后張氏正一臉陰沉的倚靠在椅背上,她面前放着兩碗銀耳羹,其中一碗早就被皇帝李德厚吃了個底朝天,另一碗卻紋絲未動,很顯然,皇后此刻並無絲毫心情吃東西。
“母后,我聽聞神將大人已然抵達京城,既如此,母后何必還要憂煩?想那公子再怎麼厲害,也不過一凡人罷了,如何能與神將大人相比?我聽說昨天公子獨身去見了神將大人,最後卻是灰溜溜的被趕了回來。母后,神將大人一到,你我便可高枕無憂,何事令得您如此愁眉不展?”
年輕的皇帝看着母親一臉的愁容覺得非常疑惑,按理說,神將大人是母親最爲強大的靠山,前番時日他被公子打壓的喘不過氣來,現如今神將既已入關,發愁的應該是公子纔對,爲何母后卻是愁眉不展?
“陛下,你真的認爲只要神將大人一到,你我便可順風順水?”
“難道不是嗎?當今世上,還有誰能夠是神將大人的對手?”皇帝一臉的不以爲然。
皇后嘆了口氣,這幾年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最最寵愛的兒子其實就是一草包,除了成天的挖空心思去享受,別的什麼都不懂。她有些奇怪的是爲何當初自己還覺得太子胸有城府聰明絕頂呢?
“皇兒,你難道不認爲神將此次來京是有別的目的?”
“別的目的?別的什麼目的?神將爲了避嫌,到如今都未和你我相見,母后該不會認爲他會對你我不利吧?!像神將這樣的人,又豈會對世俗的權利感興趣?”皇帝看着母親如臨大敵,他更覺得母后今日有些反常,往日那個自信而睿智的皇后哪裡去了?怎麼事到臨頭反倒顯得畏首畏尾?
“既然連你都知道他對於世俗權利並無絲毫興趣,那你就不想想,他不遠千里趕來京師,難道僅僅只是爲了幫助你我?皇兒啊,你要知道,他畢竟來自北疆,而北疆歷來與我朝水火不容,雖然有時候表面上也會和解,但北狄之人始終未曾放棄征服我大唐的野心。你祖、你父在位時,哪次沒有遇到過北疆的進犯?便是在幾年前,耶律延光曾在墉州城內坑殺了我大**民數萬人,難道這些你都忘了?”
“那又怎麼樣?北疆之人不是因此而賠付了我大唐不少金銀麼?就連耶律延光最疼愛的女兒現如今已是朕的愛妃,殺人不過頭點地,還要人家怎樣?再者說,既然當兵,就應該有戰死沙場的覺悟,想當初墉州城破,那也是這些守城將士能力太弱,這些難道還能怪別人?父皇竟因此而發下‘黥面毒誓’,在我看來,未免有些小題大做……”
“啪”的一聲,皇帝捂住自己的臉,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皇后,這個一向疼他愛他的女人竟然因一言不合就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從小到大,他何曾捱過打?看着母后噴火的眼神,他心中多少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卻是惱怒!
“母后……你……你竟打我?”皇帝語氣有些顫抖,不是因爲恐懼,而是憤怒。
“你個混賬,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你也不想想,若非前方將士奮不顧身,拼命以阻,哪有你今天的風光?拋開皇帝這個身份,你首先是個唐人,做爲一名唐人,你應該驕傲,應該充滿着血性,更何況,你身上流淌的是李姓子孫的血脈,自太祖皇帝以來,我大唐便是天下最爲強大的國家?緣何?並非是歷朝歷代的皇帝有多麼聖明,也非大將是如何的能征善戰,歸根結底,是因爲我唐人骨子裡那股子驕傲勁,那股子血性,還有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勁。當初墉州城一戰,守將張之橫戰死,副將劉鐵鷹寧死不屈,力竭而亡,守兵兩萬八千人盡皆被屠,四千人被俘,隨後也遭到殘忍的殺戮,難道僅僅只是因爲將士不夠勇猛?面對北狄十數萬大軍的進犯,守城將士無一人南逃,所有人奮不顧身,只因他們都清楚,自己的背後便是大唐的領土,更因爲他們全都是唐人,這種血性纔是大唐經久不衰的原因之所在。你父皇身體一向羸弱,但他絲毫未墮了我大唐的威風,黥面以爲誓,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訴北人,侵犯我大唐者,我必十倍、百倍報之。你既身爲皇帝,如何能夠不懂得這些?成天蠅營狗苟,若非有諸位大臣輔佐,又如何能成今日之局面?沒錯,我是貪圖權利,爲了讓你順順當當的當上這個皇帝,我也做了不少昧良心的事,但在大是大非上,卻並未有一絲一毫的糊塗。現如今魔族崛起,已經數度進犯北疆,當務之急,便是如何儘快的讓**北上以阻魔族,這一點,我和公子都明白,所以我倆看似鬥得你死我活,但也只是做做表面文章,公子此人雖然年輕,但做事向來極有分寸,在這個節骨眼上,神將卻放着北疆不管前來京師,即便是用腳後跟想想,也知道其目的並不單純,你竟然還天真的以爲有他在便一切萬事大吉,果真是愚不可及……”
皇后一口氣說完這番話,臉色都有些發白,她真的是被這個不成材的兒子氣到了,先皇李天易雖然成天嘻嘻哈哈,沒個正經,但那纔是真正的大智若愚。這個皇兒沒有學到乃父的一點本領,只懂得鑽一些空子,幹一些偷雞摸狗的勾當,身爲一國之君卻無絲毫胸襟可言,自己費心費力的將他捧上皇位,難不成真是一個錯誤?
皇帝瞠目結舌,從小到大,他從未曾見過母親如此憤怒過,而且對象還是自己,剛纔那些惱怒散去,他心中才由衷的感到一絲後怕。
“母后,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皇帝囁嚅道。
皇后努力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後端起面前那碗早已涼透了的銀耳羹一口氣喝了下去,這才說道:“我不管神將此來京城究竟懷着什麼樣的目的,但如今**已然整裝待發,無論如何,一定要先保證此次出征不能受到任何干擾。哼,我大唐建國一千餘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世外之人妄圖操控皇室,結果如何?神將自以爲修爲絕頂,放眼天下,找不出對手,此等大話也就只能在唐境以外說說,太祖皇帝初建大唐之時,先有聖人白天愁,後有蒼龍、北海、青山等人出手輔佐;即便是你父這一代,公子也曾是不出世之人,照樣爲你父所用,我大唐歷來不缺高手,更不曾屈居於那些所謂的‘高人’之下,如果遇到一點困難便要爲難,那大唐早在數百年前便滅亡了,又如何能夠延存至今?你也無需擔心,接下來之事,自有我爲你做主。”
皇后雖然嘴上如此說,但心下着實也是惴惴,對於這個神將大人,她並未曾見過面,只是北疆的國師和她素有交往,也是通過國師之口她才知道這個神將大人是如何的厲害,她相信國師的眼光,連他都對這個神將欽佩不已,想來此人必有過人之處,沉吟半晌,她揮手讓皇帝先行出去,然後說道:“無痕,公子眼下何處?”
屏風後面緩緩走出來一個男子,正是那個高瘦的黑衣人。他凝視着皇后的臉,靜默了半晌,這才說道:“皇帝還小,過些日子他便也能明白一些東西,犯不着爲這種事生氣。你向來身體也並不怎麼好,如今外憂內患,還要保重身體爲好。”
答非所問,皇后心下便多少有些不喜,尤其此人看着自己的眼光,她心中更覺煩躁。這個影子樣的男人陪在自己身邊已有十數年,對於他的那些心思,皇后知道的清清楚楚,只不過當初此人還有很大的利用價值,所以皇后也從未給他過臉色,現如今此人竟得寸進尺,雖然語氣真誠,不似作僞,但她心中卻也並無太多感激之意。
看着皇后蹙眉,無痕悚然一驚,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他正了正身形,這才說道:“公子自昨日離開四方館後,便將自己鎖在了摘星樓,那裡防範極是嚴密,而且還有不少陣法,我無法潛行進去,但能夠確定一點,他並未出過摘星樓,現如今想必還在摘星樓內。”
皇后點點頭,扶額沉思半晌,這纔對着外面喊道:“備轎,去摘星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