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鵬、白萱以及荊、樓二人才見過公羊爵不久,至於北海和蒼龍,千年前便見過此人,雖說經過無數次的奪舍,公羊爵面貌早已不復當初,但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無論樣貌再怎麼便會,有一點是不會變的,那就是這個人的氣質,或者說是某種氣勢,時間對於這些人來說所起的作用微乎其微,只不過當公羊爵在打開房門時,不管是秦鵬抑或是其他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出來的這個人蒼老至極,滿頭的銀髮以及數不清的皺紋預示着其年紀的衰老,傴僂着的上半身幾乎要貼在地上,他聲音極度嘶啞,滿臉的老人斑,瘦骨嶙峋,看着直如一根竹竿上面頂着一塊破布。一根常見的柺杖被他握在手中,盯着北海的眼神渾濁而迷茫,但所有人知道,這就是公羊爵,如假包換的狼族族長。
一個人何至於一夜之間便蒼老至此?尤其是一個清越境的高手,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北海甚至在接觸到公羊爵眼神的瞬間便覺得背後涌起一股涼氣,秦鵬和蒼龍也不例外,小姑娘白萱更是臉色都有些發白,這還是昨晚那個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狼族族長麼?
沒有人知道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蒼龍和北海對於此人雖然並無多少好感,但看到他此刻的模樣,多少也興起一股兔死狐悲的複雜情感。北海定了定神,說道:“姓楊的,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副鬼樣子?”
公羊爵慘然一笑,說道:“此事說來話長,諸位既然來了,就請隨我入內。”言罷也不管其他人,轉身進了屋。
衆人猶疑半晌,卻是蒼龍冷然一笑,跟着走了進去。隨後秦鵬等人也尾隨其後。
有侍女給衆人上了茶,但此時此刻,卻沒有人碰杯子。
公羊爵徑自“呲溜呲溜”的喝了半杯茶,胡亂抹了把嘴,這纔開口說道:“爲了生存,我千年前便成爲了某人的一條狗,沒想到最終,狡兔還未死,走狗卻已烹。嘿嘿,我自以爲一切算計都是天衣無縫,現如今想起來,才發現自己纔是最可笑的那個人……”
蒼龍皺了皺眉,沒有說話。修道之人最後便是修本心,對於他們這些千年以來不出世的高手來說,自信幾乎是從骨子裡面滋生的,不管再怎麼謙虛,再怎麼遊戲人間,但那種隱藏在內心深處的自信和傲氣從不曾消退,反倒是隨着時間的增長而不斷增強,蒼龍化身秦大義隱藏民間,嬉笑怒罵,看似和普通商人無異,但骨子裡卻始終都有股說不出的氣勢。反觀公羊爵此刻之情形,何曾有半點高手的氣度?
北海眼神有些複雜,不管怎麼說,楊公素這個人對自己的確不錯。她定了定神,問道:“我這次來找你,並非爲了別的,只是想討回當年你借走的那把劍。本來還想收點利息,但現在不用了,只要你把‘淵虹’給我,以前的一切我都不再追究!”
公羊爵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說道:“這個恐怕我現在是無法做到了……”
北海臉上閃過一抹怒色,她之所以這樣說,已經是給了公羊爵極大的面子,也是她看此人現如今的慘狀,不忍再苛責些什麼,誰知道竟連這點最起碼的要求公羊爵都無法滿足自己,說不得,最後還是要靠武力解決。
公羊爵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他臉色多少有些木然,繼續開口道:“因爲這把劍現如今並不在我手上……”
蒼龍用眼神制止了北海的動作,他蹙眉說道:“我心中有些疑問需要向你求證,現如今這世上除了你以外,恐怕沒人能夠回答。”
公羊爵神情不變,他淡然說道:“請講。”
“當年白天愁登天一戰後身負重傷,曾有個神秘人刺了他一劍,若不是蕭楚拼死以救,他早就魂歸幽冥,我想問的是,當初你爲什麼要刺殺白天愁?”
公羊爵愣了一下,隨後有些自嘲般的笑了笑,說道:“這件事你都知道了?不愧是蒼龍,這世上之事就沒有你不知道的!我一生謹言慎行,對白天愁更是敬仰,他當時雖然身負重傷,但其修爲也是當時數一數二的高手,若沒有人在背後指使,我又沒得失心瘋,怎會加害於他?更何況,我當時的修爲和現在相比還差的很遠,當初行刺白天愁,也實在是就死一生,不過相比於即將得到的好處,這險我不得不冒。”
“這麼說,你是因爲當初重傷了老白後纔到的清越境?”蒼龍何許人也,僅僅只是聽說了這樣一段話,他便有了自己的判斷。
公羊爵眼中流露出一絲欽佩,若說反應之快,當世蒼龍確屬第一。
“不錯,雖然我並未得手,但指使我的那個人也還算得上是言而有信,他並沒有因此而責怪於我,反倒是悉心教導,短短五十年時間,我便逾過了傳說中的清越,這千年以來,雖然修行從不曾間斷,但也再難寸進,倘不然,又何至於淪落至此?”
“佈陣之人不是你,當初行刺白天愁也是有人指使你,這個人到底是誰?當初指使你之人和現如今替你佈陣之人是否同一人?”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的秦鵬這個時候開了口,他神情之間多少有些凝重。
“你怎麼會這麼想?當初教授我之人年紀已逾八十,但替我佈陣之人也不過二十來歲,這兩人又怎麼可能是同一人?再者說,修爲一旦步入清越,只要是見過之人,無論其怎麼易容化妝,那種特有的東西是不會變的,換句話說,只要是見過的人就絕不會忘記,對於這一點我很肯定……”
秦鵬默然,蒼龍卻又開口說道:“當初教授你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有什麼特別厲害的手段或者是異於常人的特點?”
公羊爵雖不明白蒼龍爲何會對自己的老師如此感興趣,但聽聞此言後也是低頭沉思了一陣,這纔開口道:“也說不出有什麼太大的特點。那個人一襲白衣,腰間懸掛着一柄沒有劍鞘的鐵劍,滿頭銀髮,看其年紀至少也在八十開外,但身體很是硬朗,要說特點,他的眼神總是很明亮,絲毫沒有老年人的那種渾濁感,他最厲害的要數劍術,當初傳給我‘斷流十八式’,我就是憑此入了清越境。老人在我身邊呆了大半年,突然間便消失了,這些年來我曾不止一次的尋找過,但卻沒有絲毫消息。”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武功,名叫‘一念輪迴’?”
“一念輪迴?”公羊爵搖了搖頭,說道:“從未聽說過。”
蒼龍在問這句話的時候一直盯着公羊爵的眼睛,確認此人並未說謊。他心中的疑惑愈來愈盛,雖然從公羊爵的話語中找不到絲毫自己師傅的影子,但蒼龍仍然認爲自己的判斷並沒有什麼問題,或許只是那個人太善於僞裝之故。
“那布這座‘暮靄大陣’的人究竟是誰?現如今在哪裡?”秦鵬繼續開口。
“他自稱‘元某’,如今就隱居在最靠東邊的那座天山中,帝釋小姐的那柄‘淵虹’此刻正是此人保管,這也是當初他替我佈陣時的條件之一……”
“哼,拿我的寶劍去做人情,這種事也只有你楊公素能夠幹得出來!”梵釋語氣不無怨尤,而且隱隱的帶着些許鄙夷和怒氣。
“天山?”蒼龍再次皺眉。
天山不是一座山,而是由無數座山相連構成,因爲其峰頂直刺蒼穹,高的有些離譜,所以被世人稱之爲天山。山頂之上,積雪終年不化,山腰間全是參天林木,裡面佈滿了無數的奇珍異獸以及不知名的強大生物,那裡自成體系,幾於外界完全隔離。當初公子等三人和卜鷹雖說戰於天山,那也僅僅只是江湖之人的謠傳,他們最多也就是在天山山腰間打了一場,要說真正有人能夠登上天山山頂,即便是蒼龍本人,想來也有些困難。
公羊爵連着說了好些話,看其神情已是疲憊至極,他喘了幾口氣,這才接着說道:“三才歸元裂天山,這是那個年輕人臨走前說的話。當初他佈陣完畢,曾給我說過,倘若以後有人真的能夠破得了此陣,可將此語說與破陣之人聽,現如今我任務已算完成,想來不日便要死去,嘿,人皆說我趨炎附勢、阿諛奉承而且心中始終沒有堅持,這些話我聽得太多,逐漸也就麻木了,臨到頭快死的時候,我才終於發現,那些對我的評價竟是如此之精準,我這輩子做了不少錯事,想來死後定要下地獄,但那又如何?我從不曾後悔,再怎麼說,大秦畢竟是因爲我才亡國的,我死後,再見到婉兒,也不會感到慚愧……”
衆人看着他目光逐漸開始渙散,想來已經是彌留之際。秦鵬目光閃動,起身走到公羊爵身邊,看似無意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說道:“既然想開了,那就好好的走吧。”
公羊爵雙眼暴睜,怒視秦鵬,逐漸的卻又平靜下來,喃喃自語道:“嘿嘿,沒想到臨老竟然還能得見一位聖人,我也算輸得不冤……”
說完這句話後他逐漸閉上眼睛,北海臉色變了變,一個閃身來到他面前,探查了一番纔開口道:“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