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抵達南陽,已經是六天以後的事了。
離開昭通後,一路行來,再也沒有發生任何可以述說的事情。無非就是白萱一路嘀咕着有些悶、秦鵬不該一直把她當小孩子看待、食物不合口味等等。正因如此,這幾日行來,路上的兔子野雞就遭了殃。
車伕總是很有辦法,每當白萱抱怨的時候,他總會在第一時間離開,過不久,他便會提拎着野物趕來,每當這個時候,秦鵬總是很無奈,因爲烹飪這些食材的工作全是由他來打理。自從白萱吃過一次車伕的烤肉後,便再也不讓他烤第二次。
大多時候,車伕和秦鵬都是沉默,只有小丫頭絮絮叨叨,兩人並未覺得絲毫厭煩,反倒因爲這些,讓行路變得生動了起來。
南陽,據說是這世上光照時間最長的地方。有山、有水、飛禽走獸、花草蟲魚應有盡有,只不過這裡始終缺了一股生氣,一股靈氣。
大川河流,自有其氣質,或清秀,或空靈,或生機勃勃、或肅穆**,但在南陽,這一切彷彿僅僅只是被人刻意的添了上去,沒有絲毫大自然的靈動感。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一位拙劣的畫家爲了刻意追求色彩的瑰麗而強行將某些東西添加在了畫作裡,不但沒有起到絲毫美感,反倒是讓人覺得彆扭不已。
白萱靈力充沛,對於這種情況感觸最深。自打她一踏入這裡,便蹙起了眉頭,說道:“秦兄,這個地方好奇怪,讓人感覺極不舒服,你趕緊辦完要事,咱們這就回去吧,我總覺得這裡是處不詳之地……”
秦鵬點點頭,他雖然不比白萱,但本身修爲之高,當世少有人比。此刻站在這裡,心中也是極不舒服。
山清水秀,原本應該讓人覺得心情舒暢,但因爲某些說不出的原因,這裡總會給人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也難怪南陽一直甚少人住,即便是普通百姓,雖然感覺不出這種詭異的氣氛,但心中的彆扭還是存在的。
朝廷當初曾花了大價錢將一批南疆人安置在這裡,但不過區區三年時間,這些人便逐一搬走,現如今留在南陽的,都是一些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他們習慣了這裡的環境,反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只是居家之人畢竟很少,朝廷三令五申,用盡了手段,但收效甚微,再加上這裡原本就屬於四大家族中白家的領地,一來二去,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其實生活在這裡的人還是挺富裕的,野生資源太多,山上無論是野菜還是草藥應有盡有,很多珍稀的野獸也是其它地方所沒有的。而且山泉甘甜,魚羣繁衍不息,無論經歷了多少次戰亂,這裡都甚少有波及。在不太平的年代裡,南陽反倒成爲了一個世外桃源。
這裡的人們習慣了自給自足,即便是有些在外人眼中極其珍貴的毛皮,他們也絕不會拿出去賣。只要是他們喜歡的人,什麼東西都可以送,但如若他們不喜歡你,即便是你出再高的價錢,也買不到任何一件廉價的東西。
秦鵬他們走了半天,多少摸清楚了南陽這些人的習性,不是一味淳樸,偶爾有些時候也會顯露出一些山裡人的狡黠,但並不令人厭憎,反倒多少有些可愛。
這種怪異的地方竟然生活着這樣一羣人,不得不讓他感嘆造物主的神奇。這些當地人身上似乎有一種極爲奇特的氣質,說不清道不明,但卻真實存在。
南陽很大,山很多,水不少,只不過一路行來,真沒看到多少人家。遠遠望去,稀稀落落的幾座木質建築豎立在羣山之間,給這死寂的環境多少增添了一些活力與生機,只是,畢竟還是太少了些。
一路打聽,竟然沒有一個人見過馬德和蕭楚寒。因爲言語不通,很多時候雙方都沒有辦法明確的交流,但秦鵬總有一些本領。他隨意在地上勾畫幾筆,馬德和蕭楚寒的形象便會栩栩如生,這等恐怖的素描手法即便是白萱也感到十分吃驚。她不明白秦鵬爲什麼簡簡單單勾畫幾筆便能將一個人的肖像描述的如此傳神,這位“秦兄”除了生孩子外,怕是沒有什麼東西是他不會的。
途經一座大河時,秦鵬遇到了一名少年。
他只是簡單的看了這個少年一眼,神情間便不由有些驚異。
這是個極爲普通的少年郎,看其年齡,最多不會超過十四歲。眉宇間略有稚意,穿着異常樸素的麻布衣服,腳上穿着的則是當地非常常見的布鞋。此刻,他正專注的盯着河面,好似正在認真觀察着什麼。
白萱注意到了秦鵬的神色,她很少看到秦鵬露出這樣的神情。無論什麼事,秦鵬看着總是神色淡淡,不喜不悲,甚少有多餘的情感表露,更不曾流露出驚異之色,這個少年也就是一鄉間小兒,秦鵬爲何會對他如此感興趣?
看着少年如此認真,白萱禁不住好奇向前走了幾步,然後俯下身看了看水面。除了幾尾游魚外,什麼也沒看到,再次看了看少年的神情,她不明白這個小孩子爲何表情會如此專注,他究竟在看些什麼?
近距離觀察,白萱才發現這個少年真的有些說不出的氣質,主要是他過於乾淨了一些。
少年眉眼普通,雖說有些俊秀,但也僅僅只是俊秀而已,遠遠談不上英俊帥氣。但無論是他的臉面,還是相互交叉着的雙手抑或是他所穿着的衣服鞋子,全都是乾淨異常。別說污垢,即便是灰塵也找不出一絲。在這種地方,看慣了太多邋邋遢遢的山民,突然看到一個如此乾淨的少年人,未免讓她有些驚訝。
少年大概是察覺到了自己身邊有人,霍然擡頭,便看到白萱以及站在她身後的秦鵬等人。
沒有常見山裡孩子的那種警惕與敵意,他平緩起身,抱拳施禮,說道:“迷霧之外的陌生人,你們好!”竟是不卑不亢,態度溫和至極,這哪裡像是一個少年,倒像是那些閱遍了紅塵,萬事不縈於心的隱士高人。
但,這又怎麼可能?他明明只是一個不到十四歲的少年啊!
少年語氣平和,漢語說的多少有些生硬,但並無生澀之感,聽到這句話的幾人竟然覺得很順耳。
秦鵬臉上倒沒有顯露出任何詫異之色,因爲他從第一眼就發現了這個少年的不平常。
極普通,也極不普通。
第一個普通說的是他樣貌打扮,而第二個普通則是指他的神情氣度。
秦鵬也是揖首爲禮。
少年眼神平靜,但不知怎的,當他第一眼看到秦鵬的時候心中便不由感到親切。
沒有太多言語的交談,秦鵬蹲下身,隨意勾畫出馬德和蕭楚寒的畫像,問道:“你可見過這兩人?”少年僅僅只是瞅了一眼,便點點頭。
“能麻煩你帶我們去找他嗎?”秦鵬和聲問道。
少年不答,只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轉身,示意秦鵬等人跟上。
車伕神色驚疑,秦鵬卻是一臉平靜,白萱懵懵懂懂,三人跟隨在少年身後緩緩前行。
“秦兄,這個少年也就是一普通人,爲何你好像對他很有興趣?”
白萱壓低了聲音問道,神色間有着掩飾不住的疑惑。
“這個人不簡單!”
車伕盯着少年的背影,淡淡的說了一句。
“不會修行,身體孱弱,樣貌普通,哪裡不簡單?”
白萱有些不服。
車伕笑了笑,對於白萱這樣的小女孩,無論是誰,都不會產生厭憎的情緒,車伕也不例外。
“你仔細看看他的走路。”
白萱聞言轉頭,盯着少年的腳步,沒多久,她便有些吃驚的張大了嘴巴。
這個其貌不揚但異常乾淨的少年,每一步跨出,不多不少便是兩尺,直如用尺子丈量過一般。而且他並非刻意,只是平常,所以如果不是仔細觀察,很難發現究竟。
一個壓根不會修行不懂絲毫武功的少年人,他是怎麼做到的?
“你再聽聽他的呼吸,此人呼吸悠長,不疾不徐,雖然平常,但呼吸之間自然有度,非是一朝一夕之功。他隨意走路之下,雙肩齊平,每次呼吸都有其韻律,就算是修道之人都很難達到,更別說是一普通人,所以這個少年越是普通,便越是不普通。”
秦鵬說完這番話後,神情之間多少有些感慨。要將這些刻板的有些嚴苛的行走吐納之法融入骨髓甚至將其變成一種習慣,這個少年的心性之強,實是自己生平僅見。
少年根本沒有覺察到身後的這三人對自己的評頭論足,他做事向來極爲認真,現如今既然已經答應了給這三人帶路,那便要履行自己的諾言,他只是在認真的做好自己的事,如此而已。
少年略帶稚氣的臉上滿是認真的神色,打從自己記事開始,他便就是這樣一絲不苟的認真生活。因爲對於別人,時間是可以用來浪費的,但對於他來說,時間變成了奢侈品。
他珍惜自己的每一天,每一時甚至是每一秒。他努力活着,他要活出自己的精彩。
因爲,他一定要對得起這二十年的時光,即便是真如祭祀爺爺所說,自己只有二十年的生命,他也要努力活好每一天。